進入樹林裡,純子走在前面,找了一個比較寬敞的地方,脫下外套放在一些樹葉上,然後對我說「把媽媽放在地上吧,叫她躺在衣服上面。」
純子叫得很親切,媽媽好像是她的媽媽,我心裡很感激。
「你穿上衣服吧,別感冒了,」我對她說。「媽媽在我的懷裡,她暖和,我也暖和。」
「你不累嗎?」她笑笑。
「累?」我說,「爸爸不在了,要是爸爸在,父母都在我的懷裡,我也不會累的……是吧,媽媽?」
媽媽一直不言語,默默地看著我。也許她覺得在我的懷抱裡是安全的,不掙扎反抗,反而用手緊緊地抓著我的衣服。
純子的手機響了,是三郎打來的,純子用日語跟他講了幾句,然後對我說「我已經決定不回日本了。你現在需要人幫助,我要留在你身邊。」
我馬上就說「不,我不需要人幫助,你不要在我身邊!」
如果純子真的留在我的身邊,那會非常危險,我不願意這樣。
「我知道你有老婆,我打聽過你的情況,」純子低著頭說。「我也沒有想和你在情感方面那個……我只是覺得你是個人才。現在你處在苦海裡,我只想給你做一隻船,或是一隻槳,助你到達黃金海岸。在中國這麼長的時間,我覺得你們中國人和中國人之間太複雜了,內戰了,運動了,都是人對人,自己對自己,有點本事有點能耐,都內耗了。現在你裝瘋,也是叫自己人逼的。中國人真可憐啊。我不走了,叫三郎一個人走吧。我要看看你這個人才到底會有個怎樣結局,我關注你的死活……」
有幾輛警車從遠處往這裡開來,警笛的尖叫聲叫媽媽害怕起來「快逃啊,快逃啊……放開我,放開我……」
「媽媽,沒事的,沒事的……」我安慰道。
但是媽媽使勁地掙扎著,並且哭喊起來。我用力抱她,她渾身顫抖。她的頭轉來轉去的,長髮掃著我的臉。
純子抱著媽媽的身體「把媽媽給我!」
我忪了手,媽媽就到了純子的懷裡。純子用手撫摸著媽媽的肩膀,輕輕地說「媽媽,媽媽,別害怕,別害怕,誰也不會傷害你的……」
媽媽安靜下來。純子只抱了一會兒就沒勁了,只好把媽媽放在地上,兩人坐在樹葉上,互相抱在一起。純子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媽媽的身上。
「別在那兒傻站著,」純子對我說,並把手機遞給我,「打電話吧,叫人來接我們,叫朋友來,叫車來……我不喜歡你裝瘋賣傻,那個樣子太難看了。打呀,為什麼不打,難道你沒有朋友嗎?」
拿著手機的我,怔怔地不知怎麼辦才好,彷彿處在夢裡,純子是我的妻子在訓斥我;但是她說得有道理,我只能好好地聽著,無法反駁。我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忘了媽媽的病情,渾身暖暖的。
不過,純子的話提醒了我,我的確需要別人的幫助。我打開手機,摁了一串號碼——我的心提起來了已經半夜了,師傅睡下了嗎?當師傅洪亮的聲音傳來,我很激動,竟不知怎樣開口了。
「是誰啊?陳剛,是你吧?」師傅大聲問。「發生什麼事情了不好開口?怎麼像個姑娘似的了?」
「是我,師傅……叢容怎樣了?」我說。
師傅生氣地說「你現在在哪裡?還記著叢容?有什麼就直說吧。」
「我找到了母親,現在我和她在一起……」我想叫師傅親自到這兒來把媽媽領回去。媽媽跟著我,非常危險。
師傅打斷我的話「什麼?母親?你的母親?你再說一遍……」WWW
「我找到了我的母親。」
「真的?」師傅很吃驚。「你到東北去,目的就是尋找母親吧,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太好了,太好了……」
「可是母親她瘋了,什麼事情不知道……」
「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師傅,你來一趟吧,把母親帶回去……」
「好的,我這就準備出發。我們隨時聯繫。你現在安全嗎?」
「現在還安全。」
「我坐飛機……」
我關了手機。
「你的師傅要來嗎?」純子非常高興地問我。她輕輕撫摸著媽媽的後背,「我覺得你的師傅是世界上最好的老人,雖然我沒有看見。他不會是一個人來吧?他有很多的徒弟吧?他是不是留著白色的鬍子?走起路來輕飄飄的?我好像看到他了。最好今晚就來……打電話呀,怎麼就打了一個,接著打……」
接著打?我在暗中笑了,是不是純子希望我找來一千個人才安全?她有點神經質了,面對嚴酷的現實,一個身在異鄉的女孩子的確不容易。純子性格開朗,思想開放且心底善良,為人處事堅持原則,不喜歡撒謊,這樣的人在中國吃不開。決不能把她留在身邊,還是勸她回國,日本才適合她的發展,實現她人生的願望。
我還是決定暫且不給周局長和曾忠陽打電話。也許他們以為我真的瘋了,那我權且真瘋。但是我下一步該怎麼辦呢?我坐到純子身邊。
純子倒是高興起來「今晚我們就在這樹林裡睡吧?我覺得在這兒真安全……我以為中國人不善於表達感情,不把喜怒表露。但是,你看看那個演唱會,中國人的情緒是多麼的高漲,叫著,喊著,跳著,當你離開舞台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憤怒了,有的開始大罵,這太野蠻了。不過,那個被人稱為新人的姑娘,卻唱得很好聽。聽說是山東的,和你是老鄉。你知道她嗎?她叫秋果?非常漂亮的……」
秋果唱得很好?如果真是這樣,我當然非常高興了。她只要遠離我,不要和我有任何瓜葛,就不會遭到別人的傷害,別人會吹捧她,巴結她,她什麼也都會得到的。
我伸手抱住了純子,純子暗暗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