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好多人衝上了主席台,把我從泥土中拉出來,把縣長從地上扶起來。「謝謝……」縣長說。他過來使勁握住我的手。「你要不要緊?」「沒事,」我活動了一下身體,身上的泥土刷刷地往下掉。如果妻子知道了這個場面,好心疼我了。會場已亂了套,有忙著救人的,有大喊大叫的,有打電話叫救護車的。不知是誰把我的雨衣披在了縣長身上。人們已經把埋在土裡的人扒了出來,曾坐在縣長左邊的黨委書記停止了呼吸;林業局長和鎮長都受了輕傷。縣長只是把衣服弄髒了,受了一點驚嚇,一點事兒也沒有。幾輛轎車把受傷的人拉走了,但是,不管我願不願意,所長硬是也把我往一輛車上推,叫我到醫院檢查檢查。可是車一下山,我就從車上下來了。我沒事,不想到醫院。我走進村口的一家商店裡避雨。現場會已經「結束」了,一輛輛轎車從商店門口開過去。雨下大了,商店的鐵皮頂被雨敲得嘩嘩響。我髒乎乎的像個泥猴似的,連屁股下的橙子也給人家弄髒了。於是我乾脆就出了商店,冒著雨往派出所趕。「等等,」店主的女兒追出來,遞給我一把雨傘。「不管什麼時候捎回來就行。」但是還沒等我說聲謝謝,她就跑回了商店。雨在歡快地敲打著雨傘,腳下的泥土叭嗒叭嗒地響,雲好像對什麼也有意見,挺著黑厚的臉。今天這個裝模做樣的現場會早早結束了,我非常高興。就是山體的突然滑坡,給部分人造成了巨大痛苦,我心裡也非常難過。走了十幾里的路,回到派出所天就晌了。雨停了,同事都以為我是從醫院裡回來的,紛紛打聽被救護車拉走的另外幾個人的情況。他們都很興奮地看著我,因為我救的人是縣長,誰能料到將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不知道,我光知道我沒事,」我說。看到我的摩托車好好地停在車棚裡(同伴把它放在車上拉回來了),我就準備回家了,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所裡沒有洗澡的地方,我要回去好好的洗一洗,換身乾淨的衣服。但是妻子不在家裡。中午我一般不回家吃飯,今天給現場會做保衛工作,鎮政府也會安排我們到飯店吃飯的。太陽熱水器裡的水一點也不熱,但是我還沒有洗完,手機就響起來。「小陳呀,你上午做得太好了,你真偉大!」是所長打來的。「下午就不要上班了……放你幾天假,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吧。」我答應著。所長從公安局裡調來還不到半年,還不熟悉鄉鎮基本情況。我能聽出來,他也是很興奮。我泡了一包方便麵吃過,然後就睡了一會兒。妻子四點多鐘回來了,她對我笑笑「今天沒有被淋著吧?」「淋著了,」我指了指脫下來的一堆衣服。「雨衣呢?」她吃驚地問我。「給別人披了,」我不好意思地說。妻子有點不高興了。她把對我的愛,通過語言或是物體傳遞到我身上的時候,希望我能好好地享用,不喜歡我「轉嫁」給別人。她過來撫摸著我的臉,我把頭埋在她胸前。只從我參加工作後,像這樣在白天親熱的機會不多。派出所活多人少,不下班一般不回來,也沒有個星期天什麼的。突然有人敲門,而且還很急,好像要把門踹下來似的。我跑去開了門——前進村的村長周大勝,從嘴裡噴出很濃的酒的味道,兩眼直直地盯著我。「聽……聽說你在家裡……我兒子跟你學武功的事你考慮了沒有?」他說。手扶住門框,但是還是差一點倒在我身上。「還是送他進正規武校,」我說,「既能學習武術,又能學習文化。」「不……」周大勝搖著腦袋,「武術學校沒有絕技,而你有。再說,我兒子不是學文化的料,初中畢業就行了……」我會一點功夫,警校畢業後,就做起了警察。周大勝找過我好幾次了,叫我交他兒子學功夫,我是個熱愛工作,且有家庭的人,沒有時間帶徒弟,就一直沒有答應他。「再不要為此事找我了,」我有點火了,因為周大勝硬要闖進屋子裡,我真的不歡迎一個醉漢;妻子更討厭酒味。「你有什麼了不起,」周大勝突然對準我的腦門打過來。我身子一閃,他的拳頭擊在了我的肩膀上,但是他隨即失去了重心,要不是我扶著他,他就倒在院子裡了。他竟呼呼地睡過去。我總不能叫他倒在我身上睡,只好把他抱進家裡,睡在沙發上。妻子沒有言語,但是一直鄒著眉頭。我知道她心裡有話要跟我說了,因為她在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之前,總是鄒著眉好好想想的。但是周大勝哇地一聲吐了,一些還沒有消化的飯菜流到了他的脖子裡和衣領上。我差一點也跟著吐出來。急忙把他抱到院子裡的木橙上,然後脫掉他的上衣。妻子舀來了水,我就給他沖了一下脖子。妻子把他的衣服扔進了院子的洗衣盆裡。我把他和橙子一起抱到牆角,叫他倚著牆睡,又忙著收拾家裡的嘔吐物了。「你不做警察行不行?」妻子把衣服洗完,涼起來說。妻子是跟師傅學功夫的時候認識我的,那時我就進了警察學校。師傅最拿手的功夫是繩子功,舞起繩子來,只見一團黑色的霧在飄動,遇到石石爛,遇到樹樹倒。但是他選擇徒弟要有幾個條件,最主要的一點就是人要正直,心要善良。妻子的父親是一個企業家,一直公益事業,他把自己的女兒送到師傅面前的時候,師傅很高興就收了她做徒弟。妻子跟我結婚,但是並不喜歡我做警察。這是她第三次提出叫我辭掉警察這個職務了。我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語跟她解釋。我的手機響了,是副所長打來的,有人報告在後瓦夼村的山腳下,雨水從泥土裡衝出了一具女屍,已開始腐爛了。所裡的麵包車馬上就過來拉我去保護現場,縣局刑偵大隊的人隨後就到。出門的時候,我想親吻一下妻子,但是她躲開了。可以前我出門時她總是主動地親吻我。我開始擔心有一天會失去她了。車到後瓦夼村,那個報案的老人等在村口,他是到地裡看莊稼時發現屍體的。屍體本來埋的很深,但是上游的一個溏壩決了口子,大水拓寬了河道,才露出了埋在河邊的屍體。車開不到山腳的現場,我們走到河邊。遠遠地看到了那具女屍,她在小河邊的泥土裡,露著半個身子,身子朝下,黃色的長髮,兩隻手被綁在身後,一隻**向下垂著,被水沖得晃來蕩去。是情殺?姦殺?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叫這位女子失去了性命?我知道我將對妻子說什麼了。只要社會上還有罪犯有兇手,我就不會退出警察的隊伍。等邢偵大隊的人來到以後勘查了現場,並小心地挖出屍體運走,我們才撤離了現場。之後我又回到派出所忙了一陣子,回到家裡,已經六點多了。周大勝還在那裡睡著,不過他不是倚在牆角上,而是躺在地上了,身下鋪著單人的竹蓆,身上還蓋著一條床單。——妻子對他還行啊。但妻子不在家裡。我發現了她給我留了一張紙條——陳剛我想一個人呆一些日子,不要找我。也許你我的結合是個錯誤,我不適合做一個警察的老婆。我們還年輕,重新選擇,你會找到一個比我更愛你的妻子。梁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