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我一見羅明申,就向他問道:「有件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情?」羅明申問道。
「昨天,我接到了一個恐嚇電話,威脅我不要動僰人的懸棺!我們初來乍到,就接到這種電話,雖然我一點也不怕,但是我還是很奇怪,到底是什麼人,要拚命阻止我們呢?然後我又約會了鎮長,雖然他拚命打馬虎眼,但是能夠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叫我少碰懸棺!」
羅明申臉色一變,過了半晌哼哼地說道:「這些人,果然不肯罷休!」
我急忙問道:「這些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拚命阻止我們,你說?」
羅明申點點頭歎道:「你可知,這裡以前叫做什麼?」
「有間集鎮之前的名字?」我暗自奇怪,但是想到有間集鎮來源於那個破舊的旅店,而旅店,又在那個地方,頓時失色說道:「以前這裡叫做萬屍塚林,難道有這有關?」
羅明申點點頭說道:「不錯,正是如此。以前這裡是一個繁華的村子,遭受不明的原因毀滅,那些人都被葬在了一個個墳頭裡。而村子的遺址,就在僰人懸棺附近,如果要動懸棺,也一定會牽動到村子的遺址。所以那些遺存村民的後代,就拚命反對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還有一件事情是怎麼回事?我聽說,最近鎮子裡面,老是有莫名其妙的人員無端失蹤?」
羅明申這時臉色大變,猶如被擊中了一樣,踉蹌後退一步,慘白著臉,搖搖頭,說道:「這個時候,真是來的不好,可是我又不得不請你們。」
「請你把事情說出來吧!」我冷冷地說道。
羅明申點點頭,說道:「我方才說道,這裡以前有個繁華之極的村子,世間有陰及有陽,這個村子,也有敵人,就是黃泉村!」
羅明申額頭汗水涔涔,似乎極為害怕,說道:「這個黃泉村,在有間集鎮東二十里外,歷來是人們穿說中的鬼魅之村,傳說該村村民,都是驅使殭屍的。為了製造殭屍,每年他們都會到處擄人。幸好十多年前,這個村子也遭受莫名其妙的原因毀滅了。從此世界上的殭屍絕跡。」
我心念一動,以前我在這裡遭遇過殭屍,難道就是黃泉村村民,難怪何永進這般害怕。
「但是之後離奇的事情就出現了,雖然黃泉村消失,可是在有間集鎮,還是每年會時常發生擄人的事情。人們會神秘地失蹤!傳說,是一個血衣夜叉在擄人!不過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沒有人看到過。我本不想在這段時間請你們過來,但是沒有辦法,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只能在這段時間,過了之後,我再也不能從事考古活動了。見諒!」
或許羅明申真有難言之隱,我就不計較。
羅明申說道:「朱先生,雖說血衣夜叉兇猛,不過只要不在夜裡隨意外出,盡量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會出現什麼事情。我們村子的那些每夜都出現的假殭屍,除了是保留節目,另外也是藉機巡邏,捉拿血衣夜叉。」
我點點頭,表示瞭解。
我們一起聚在客廳裡吃飯。這吃飯也甚是有趣,一人一個盤子,一把筷子,旁邊桌面上擺滿食物,要吃多少都自己拿,這樣十足便宜了我這個大胃漢。據林白水說,這是西洋傳過來的吃法,叫做自助餐!
我吃地甚歡,那何永進卻拿著盤子,呆呆地把腦袋轉來轉去,似乎在找尋什麼人。昨天我就看到他對女老闆有意思了,大概又在找尋她吧。可惜尹老闆起床很遲,現在只有一個無雙在場,因為自助餐無須什麼人管理,只要守住客廳,不讓外面的閒漢進來即可。
我歎了一口氣,有心幫何永進一把,但是尹老闆相貌與智慧並重,想來看男人的眼光也不會太低。何永進一無財二無才,滿臉大麻子,想找尹老闆難啊!
吃罷早餐,羅明申便坐在客廳的沙發裡,一起討論搜尋懸棺和銀礦的事情了。
羅明申打開文件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塑料紙板,上面覆蓋著一層透明的薄膜,底下則是一張殘破的草紙,我一看就知道,這是上次林白水向我展示的秘銀之圖的原圖。羅明申將其放在茶几上,對我們介紹說道:「我們本次的科研考察,就是從這張草圖上而來的。」
我問道:「羅先生,乍看這張草圖差不多也有數百年的歷史了,上面的圖案線條甚是古老。我知道,僰人本來沒有自己的文字,一直靠圖畫表示。你且說說看,這份草圖是怎麼得來的?是你自己發現的嗎?」
羅明申搖搖頭,說道:「這張草圖並不是我首先發現的,第一個發現草圖的人,名叫陳碩奇,乃是民國年間的大考古學家。一九三三年,他為了探索僰人懸棺的秘密,僱用了兩個擅長攀爬的採藥人,登上千仞絕壁,從上面吊下兩具懸棺……」
談起這個陳碩奇,他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出身不凡,乃是英國劍橋大學的高材生,歸國之後,在民國五大名校之一的武漢大學歷史系任教,專攻中國古代史,對於懸棺、趕屍之類神秘的現象特別著迷。於是陳碩奇趁著暑假,帶了幾個學生一起來到大庸縣(今張家界),僱用了兩個採藥人把懸棺從懸崖上吊了下來,托送到大庸第二中學,打算細細研究,但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意外的離奇事情就發生了!
首先是把懸棺吊下來的兩個採藥人,當時他們貪財,就隨著陳碩奇一起把懸棺運抵大庸。陳碩奇教授讓他們住宿在學校假期空出來的教室裡,但是第二天人們就發現這兩個人竟然都已經一命嗚呼了。而且他們這兩個人還死得特別離奇,身上既沒有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但見兩人面目扭曲,解剖屍體之後發現苦膽破裂,竟然是被活活嚇死的!
周圍人都嚇得要死,認為是懸棺內的冤魂作孽,抱怨他們打攪了死人的安寧,於是作祟來殺人了。陳碩奇是讀書人,哪會相信怪力亂神,硬是不肯聽別人的話,把懸棺放回原處。因為別人都很害怕,他就自己一個人打開了懸棺,把裡面的乾屍撈出來,仔細研究。他的幾個學生終究不是很放心,於是第二天敲打陳碩奇臥室的門,許久無人應答,便破門而入,一進臥室,簡直嚇死人了!那陳碩奇如人們想像的那樣,業已斃命,但是他的死法非常奇特,居然是雙手卡住脖子,自己把自己活活掐死。須知,一個人是絕對無法把自己掐死的,一旦呼吸困難,手臂自動無力,便垂了下去。但是陳碩奇怎麼能自己把自己掐死呢?眾人琢磨不透,深深覺得恐怖詭異之極。
因為陳碩奇乃是一介名人,當時大庸縣的縣長都親自趕了過來處理後事,詢問了採藥人以及陳碩奇慘死的故事,坐立不安,說道:「文王澤及枯骨,古人遺骸何當玩弄?請以禮瘞之。」
於是縣長下令將懸棺以及古屍一併焚燒,又寫了一片祭文說:「霜淒淒兮露瀼瀼,風雨剝蝕兮日月迎將,翳何人兮骨骸堅強,胡不速朽兮戀此高崗。惡有報兮善有慶,毀棺露骸兮吾意淒惶。山之廣大兮地厚無疆,以為宅兆兮永此潛藏。臻百福兮降百祥,千秋萬歲兮無厲無殃。」敬鬼神而遠之!
至於陳碩奇的遺體,因為夏天屍體容易腐爛,托運不便,他的幾個學生商量之後,將他火化運回武漢。至於其遺物,則由一個本地的學生托管。陳碩奇本來就沒有什麼親人,也就沒有人過來拿取遺物,這些遺物就一直存放在那位學生的手裡,直到現在。
羅明申微笑道:「而那位學生,正是我的祖父!」
羅明申繼續說道:「我的祖父是大庸的縣的一個大地主,對於恩師的遺物自然小心翼翼地保存,絲毫不敢動彈半分,這樣經歷了抗戰、建國等一段時期,直到文革的時候,我家自然被抄家,這些遺物被人奪走,不知所終。到了近幾年,國家政策落實,一一把遺物還給了我家。當時我祖父已經去世,遺物由我接收。因為陳碩奇乃是民國時期有名的歷史學家,作為同行,我自然對他非常好奇,手頭有他的遺物,哪能不歡呼雀躍,不好好檢查一遍。這一檢查,就發現了這張秘銀之圖!」
林白水眉頭一皺,疑問道:「聽你的口氣,你一直相信這張秘銀之圖是陳碩奇從那兩個懸棺裡掏出來的。你有什麼證據這般認為?說不定是什麼後人偽造的呢!」
羅明申笑道:「師姐說的是。但我確有緣由認定這是陳碩奇從懸棺裡發現的草圖。在陳碩奇的遺物裡,不過只有一些書籍和日記罷了。其中的日記詳詳細細記錄了他發掘懸棺的全過程已經發現的線索。」
羅明申頓了頓,繼續說道:「根據陳碩奇的記載,當時他一共把兩具懸棺給帶了下來。一具懸棺就本已很吃力了,為什麼是兩具懸棺呢?原來,這兩具懸棺是在一個懸崖洞裡發現的,陳碩奇認為他們兩人是夫妻,對於研究古代的婚姻關係有比較好的參考價值,索性就把兩具懸棺一起帶來下來。這兩具懸棺都是用木質細膩、防水性強、不易腐爛的楠木製作而成。把整條楠木當中剖開,挖空中間,呈半月形,放入屍體後就把兩塊楠木合起來,渾然一體,防水防風。那懸棺一大一小,大著是男性,小則這是女性。男子估計年齡在二十歲左右,死於疾病,但是女子就死得比較離奇了。」
我忍不住問道:「怎麼個離奇法?」
羅明申滿面嚴肅,說道:「女子大概十五六歲左右,後腦勺有鈍器打擊後的痕跡,由此可以推論,女孩是被殺死之後陪葬的!」
「什麼!」何永進突然叫了一聲。
我們方才一直在討論深奧的歷史及考古問題,何永進毫無興趣,在一旁無聊地坐著,這是甫一聽殉葬,陡然叫了出來,倒是把我們嚇了一跳。
羅明申笑道:「這並不稀奇,古代殉葬的很多,殷商時期,奴隸主死的時候要幾百個人陪葬。再說湘西一直有一個古老的習俗,說是如果男子未娶妻就過世的話,陰世沒有個伴兒,必須有冥婚。所謂冥婚,就是同另外一個死去的未婚女子結陰婚。但是有時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女屍,一些富豪之家就會採取相當殘忍的手段,將貧寒人家的女兒買來,活活打死之後一起陪葬!」
何永進臉色慘白,在南方叢林戰場上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大膽,親手絞死過六個南方叢林猴子,怎麼會被百多年前的區區殉葬給嚇壞了呢?當下我乾笑一聲,說道:「這不稀奇,罪惡的古代社會勞動人民沒有絲毫權利,連生死都掌握在地主老財手裡。羅先生,老實交代,你家有沒有幹過這些缺德事情?」
羅明申知道我在開玩笑轉移話題,哈哈大笑:「我家是出了名的善人,號稱羅善人。我家又推行火葬,死了之後都是火葬的,哪能幹出殉葬之類缺德的事情呢?」
羅明申收斂笑容,擺正表情說道:「嗯,我們繼續談正事。自從我收回陳碩奇的日記之後,花了好幾個禮拜細細研讀。我不得不佩服陳碩奇當真是一個出色的考古學家,在他的日記裡,記載了眾多他從懸棺裡發掘的殉葬品,不禁描述詳細,甚至還畫有草圖。這些殉葬品有銅帶鉤、銅手鐲等,但是有一樣東西,卻非常離奇!」
林白水問道:「什麼東西!」
「三角太陽環!」
我和林白水不約而同擺出了迷惑的神情,羅明申知道我們一時之間無法從名詞上想像物體的模樣,就倒了一點茶水,用手指蘸上,在茶几上畫出形狀。我和林白水饒有興趣地看著羅明申畫出來,這是一個並不複雜的幾何圖形。中間是一個圓餅,外面套有一個等邊三角形。三角形的三個角各自伸出一條邊,連接外面的一個圓環。
羅明申解釋說道:「漢字中『日』是外面一個圓,中間一點。而這個三角太陽環,就是僰人的太陽象徵。但是問題這就出來了,眾所周知,僰人生活在漆黑的森林中,是一個崇拜黑暗甚於光明的民族。太陽在他們的概念中,並不是生命的象徵,反而是毀滅與邪惡的象徵。所以一個死去的僰人居然以三角太陽環作為殉葬品,不禁叫人嘖嘖稱奇。」
我小心地問道:「莫非,這個什麼三角太陽環,裡面有貓膩!」
羅明申一拍大腿笑道:「正是如此!朱先生果然是我學姐欣賞的男人,一猜即中!那陳碩奇心底也覺得有古怪,仔細觀察三角太陽環,終於看出了破綻。那個三角太陽環最中間的圓餅,中心微鼓,輕敲居然有噗噗的響聲,竟然是空心的!於是陳碩奇施展妙手,找到圓餅的縫隙,把圓餅一分為二,終於從裡面搜出了這張秘銀之圖!」
我暗自猜測說道:「這張所謂的秘銀之圖如此小心翼翼,難怪引起了你和陳碩奇的注意。不過,還有問題,憑什麼你認為這張地圖就是傳說中的僰人銀礦的地圖呢?」
羅明申點點頭說道:「朱先生問的好,當初我也不敢相信這是僰人的秘銀之圖。但是看了陳碩奇的解釋之後,不禁心中大為驚歎。世人均知,僰人沒有自己的文字,或是用圖畫表示,或是借用漢字的發音表達僰人的語言,這張圖上全部是山脈的標記和懸棺的位置。為什麼要標注懸棺呢?所謂生死有別,既然已經安葬,自然不能再打攪,而是將棺木的位置隱匿起來,絕非如此大刺刺地標注。陳碩奇思慮半天,終於得出一個大膽的猜想。他認為,僰人之所以建造懸棺,既不是為了死後早點升入天堂,也不是為了防止死人作祟,而是作為指示方向之用!懸棺掛在高高的懸崖上,一目瞭然,遠遠都看得極為清楚,指示方向自然明晰。而且世人也根本無法猜到,居然用棺材去指示方向。」
我一愣,過了半晌才喃喃自語:「用棺材指示方向。這個想法倒是挺新鮮的。」
羅明申歎道:「可惜,陳碩奇在得到秘銀之圖沒過多久,就神秘暴斃,再也無法解答這個謎團了。而那些僰人的殉葬品因為人們唯恐鬼怪作祟,連同棺材一併燒掉了,所幸秘銀之圖乃是夾在日記裡,才完整地保存下來。但是我一直無法解釋上面標注的懸棺是如何指示方向的,因此特意請兩位過來,幫助我一起解答難題。」
我說道:「一時之間,倒是無法想通這個問題。白水,你有什麼看法?」
方才林白水一直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我們兩人對話,這時候才站起來,說道:「似乎,這只是半張地圖……」
羅明申一呆,過了半晌才歎道:「學姐真是聰慧,一語點醒夢中人,當初我一拿到的時候,就隱隱約約覺得少了什麼,難怪我怎麼都找不到秘銀之礦,原來只是半張地圖。不知道另外半張在哪裡呢?」
商議完畢,我們就前去懸棺之處。先前受到無端的詛咒威脅,但是我本來就是無所畏懼的人,哪裡會在意。當下大家收拾了一下幹活的家麼,就外出探索。我原本以為,既然是懸棺,自然放在窮山惡水的地方,哪知有間集鎮就是靠懸棺和殭屍起家,方圓百里之內,凡是有懸棺的地方,都通了公路,遊客絡繹不絕,所見之人,白的黃的黑的都有,當真是匯聚五湖四海之人。我們原來還特意穿了一身外出探險之用的服飾,但是眼前就如郊遊一般,根本毫無用處,令我和林白水面面相覷,無話可說。
羅明申開著他那輛大眾桑塔納不過行了半小時,就沿著筆直的大路來到一處懸崖下。未近懸崖,我遠遠就看到一大群人聚在懸崖地下駐足欣賞懸棺的奇跡,導遊胡說八道:「大家快看,這是僰人的懸棺!世界上有火葬,有土葬,你們知道僰人為什麼要舉行懸棺葬呢?傳說僰人是蚩尤的直系後裔。當年蚩尤與黃帝爭奪中原的霸權失敗,逃到了這裡。但是他不忍心死在沙場上的手下不能回家,於是叫巫師施展法術,把死人變作殭屍,讓他們的魂魄附在上來,走了回來。殭屍到了這裡之後再也不會倒下去,反而和當地土人婚配,產生了殭屍與人類的混血。這類混血人活著的時候還好,一旦死了就變成殭屍。但是他們沒有蚩尤手下的能力,則會禍害人間。所以僰人就有了一個習俗,一旦人死掉之後,就把他們的屍骸放到懸崖上,這樣殭屍不會走下來禍害活人,又尊重了祖先!」
這個導遊足可以去寫小說了。
我們當然不會書獃子氣發作和這個導遊去爭辯一番,只是到了懸崖底下,沿著很久之前開鑿出來的索道慢慢爬了上去,直接奔到懸棺的處所去探索一般。當然由於林白水一介女流,體育向來很糟糕,這個艱巨的任務還是交給了我和何永進。我們兩人綁著繩子一起合力爬到了懸崖峭壁上,對著幾具懸棺一一拍照。
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距離如此之近的打量懸棺。這些懸棺,有的質量極佳,因此數百年放置下來,棺木上連一條痕跡都沒有。有的卻是劣質木頭所做,居然完全爛掉,把屍骸暴露出來。懸崖上比較通風,屍骸大部分是化作乾屍,,有些面目清晰,甚至能夠看到臨死前的表情。
當年的僰人是如何把上百斤重的棺材安放到百米高的崖壁之上,奧秘大致破解,並非是什麼外星人作祟。先是以擅長攀巖的蜘蛛人爬上懸崖高處,抬上器械,以一種類似北方井台上提水轆轤的絞車和幾個木製滑輪,將地面上棺木用繩子吊起來,等提高到洞口前,再由事先進入洞內的人甩出繩鉤,將棺木拉入洞內。
這樣我們一上午就基本上是在拍照,中午草草吃了一頓飯,下午的時候洗出照片,大家坐在草地上細細研究討論。倒是一群遊客甚是無聊,那導遊聞得我們是從北京來的學術界人氏,大為感興趣,問這問那,好不耐煩。到了晚上,我們留了下來,和眾多旅客一樣,支起帳篷,看懸崖上放映的電影,居然是一部香港的道士捉殭屍的電影,叫人哭笑不得,卻也津津有味。約莫十一二點的時候,我和林白水鑽進帳篷,相擁而眠,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傳來一陣震天價的巨響,隨之那個導遊破鑼般的喊叫響起:
「救命!殭屍作祟了!」
殭屍作祟、我霍然從睡袋裡彈起,埋藏在腦海深處的殭屍記憶猶如一頭鯊魚,叫人不寒而慄,我搖搖頭,竭力驅走恐慌,心想眼下人多勢眾,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殭屍活活淹死,何必懼怕呢?我馬上拉上鞋子,一邊穿衣一邊鑽出帳篷,回頭瞅見林白水還在慢吞吞地到處摸索眼鏡,又氣又好笑,叮囑她不要輕易出來,等我有了消息再過來,說完我就沿著導遊聲嘶力竭的呼叫跑過去!
今天天氣晴好,晚上留宿的遊客甚多,待到深夜裡忽然聽聞有人大喊殭屍作祟,不驚反喜。這幫傢伙,來有間集鎮本來就是為了看懸棺和殭屍,既然已經欣賞過了懸棺,那殭屍自然也是下一個目標。只是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殭屍還是一個謎,因此只能看電影過癮了,現在聽到真有殭屍出來,個個欣喜若狂,躍躍欲試,抄了手電筒奔跑出帳篷,好似漫天飛舞著一隻隻碩大的螢火蟲,一起聚集到發出可怕叫聲的傢伙身邊。人太多了,我是仗著自己塊頭大才好不容易才擠了進去的。
待我進入,定睛一看,幾十盞手電筒照在那裡,光線甚是明亮。地面上不知道怎麼多了一口懸棺,棺材蓋已經被掀起,裡面的乾屍直挺挺地坐了起來,雙臂伸長,手掌呈爪狀,正抓住了那個胡說八道的導遊。那導遊已經被嚇得淚流滿面,屎尿齊發,散發出一股惡臭,同時不住地傳出殺豬聲。
我一看這情況就知道不是什麼殭屍作祟。大凡挖掘出古屍以後,特別是一些乾屍,因為棺材裡的氣壓、濕度等情況和外面不同,一旦從密閉的棺材裡被釋放出來,死去多年的乾屍往往會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動作。若是初次見到,一驚一詐,確實肯能以為是殭屍作祟,但是我挖了多少年墳墓、挖出多少具古屍,見多不怪了。只是懸棺來地非常突兀,我記得,看電影的時候地上還沒有什麼懸棺。
我眉頭皺皺,硬著頭皮上去,忍著惡臭把導遊拖了下來,掙開了乾屍的掌握,扔到地上,喝問道:「怎麼回事?這具懸棺是哪裡弄來的?」
導遊眼淚鼻涕滿面,非常噁心,老早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扭著腦袋在人群中搜索,看他模樣,似乎有同夥。我好奇地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忽然從人群中擠出一個乾瘦的男子,約莫四五十歲,頭上頭髮整整齊齊,反而顯得過分,似乎是假髮。他向我拱拱手說道:「這位同志莫見怪了,是我讓他弄的!」
這人說著一口帶著很重粵地方言的普通話,可能是香港人。我不客氣地訓斥道:「成何體統,懸棺是國家保護文物,連我們考察都要經過事先批准,你居然敢胡亂碰它,當心抓起來,關上個十年八年!」
那香港人一慌,頓時來解釋。原來,這個香港人來大陸遊玩,聽聞湘西有殭屍,便好奇地過來一瞧,雖然沒有看到殭屍,但是見了懸棺不免心中一動。這懸棺不僅在湘西一帶存在,福建、菲律賓等很多地方都有,國內外很多收藏人士都喜歡神秘的懸棺,於是價格不菲。一具普通的懸棺黑市售價大概在百萬人民幣以上。但是其他地方的懸棺都保存不夠完整,差不多都是碎船板了,唯獨湘西的宛若全新。於是香港人在下午叮囑了貪財的導遊,乘著眾人看電影,拉了幾個人一起把離地面最近的一具懸棺拖了下來。可是想不到棺材蓋突然掀起,那乾屍陡然彈出,把導遊捉住,嚇走了眾人。
我搖搖頭,羅明申過來處理,懸棺並沒有被多少損傷,念及同胞情意,羅明申把香港人教訓了一頓,就放走了。然後在懸棺四下裡設下柵欄,把大家趕開。和我商量了一下,留人看守,先是他在,後半夜由我值守。
我方才就瞅見林白水一直在人群中看熱鬧,待把事情處理完,我逕自迎向她,林白水歎道:「現在的人啊,為了錢,什麼都不顧了。連祖宗留下的寶貝都可以賣,下次我看連自己的蛋蛋都會賣掉。」
林白水說了一句粗話,我初始愕然,繼而笑笑,在我印象中,林白水素來是一個文雅知性的女子,沒有說過一句粗口,今天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居然叫了出來。我說道:「豎子不足謀,何必計較,我們回去繼續休息吧。」
林白水點點頭,我們返回帳篷。今夜這一個殭屍作祟,引得很多遊客興致勃勃,沒有立即睡下,都聚在帳篷口談天說地,我又聽到了那個獨特的嗓門,方纔還嚇得尿褲子,這時又在胡說八道。
「大凡殭屍,就像聖鬥士一樣,也是分級的。比如青銅聖鬥士是最低的一級,那初級殭屍就是綠毛殭屍,這種殭屍最多,不過也不用怕,一把用穢物即可消滅。第二階段叫白毛殭屍,這可邪門了,它動作敏捷,殺人利索。不過它們都怕陽光。到了第三階段,那是飛天殭屍,又名飛天藥叉,不怕陽光敦煌筆畫裡的飛天就是指飛天殭屍。到了第四階段,那是『犼』連龍都怕。龍不來,哪裡就不會下雨,發生旱災,所以這種殭屍又名旱魃!不是我吹牛,今天我遇到的就是旱魃,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撒尿拉屎,澆滅了旱魃,恐怕今夜無一人可再見明日之陽光!」
林白水搖搖頭,暗道胡說八道,只是她不屑與其爭辯。我卻忍不住了,大吼道:「胡說!什麼綠毛白毛殭屍,那是屍體發霉了長毛。至於飛天居然也是飛天殭屍,更是荒謬之極,飛天乃是佛家護法八部眾裡的乾達婆,喜香氣和音樂,乃是一神。而藥叉又曰夜叉,亦是八部眾,多英俊少年。殭屍那麼醜陋,怎麼會是飛天和藥叉呢?再說了,旱魃本是天女,何等尊崇,那是枯骨腐屍能比擬?而犼也是《山海經》中記載的火焰怪獸,與殭屍毫不搭旮!如此荒謬之言從你口中冒出來,世人無知,可見一斑!」
導遊面紅耳赤,頓時掩面而去,倒是那香港人聽得津津有味,笑道:「朱先生不妨來此坐坐,大家樂樂,我這裡有阿里山的好酒!呵呵,方才魯莽行事,也算是賠罪。」
我一時睡不著,扭頭看了林白水一眼,見她沒有意見兩人就坐下來,圍著火堆。夏天夜裡亦是有點秋涼,山中更甚,烤火正好。
「接住!」香港人把阿里山的好酒扔到我手裡,笑問道:「尚未請教朱先生,大名如何?」
「朱恆淮。」我抿了一口酒,淡淡的有股桃子的味道,原來是果酒。
香港人啊的輕輕一聲,聳動說道:「是不是撰寫《樓蘭考古記》的朱恆淮?那麼這位女士想必就是您夫人林白水博士了!」
我點點頭,香港人滿臉堆笑,說道:「見怪見怪。想不到兩位是如此知名的學者啊!那本《樓蘭考古記》我不止一次細細賞讀,觀點新穎、論據確鑿、文筆生動,乃是近幾年國內外少見的學術著作!能和你們這兩位大學者會面,真是三生有幸啊!」
我洋洋得意,明知香港人在阿諛奉承,但是我和林白水寫的那本書畢竟很偏門,看得人不多,這香港人知道書名,那麼好歹也是一個文化人士,並非我想像的鑽進錢眼裡的奸商,對他好感不由得增加了幾分。我問道:「也沒有請教這位先生,你是……」
香港人連忙說道:「在下姓郭,郭熙明!」
「哦,郭先生!呵呵,幸會幸會!」
「哪裡哪裡,這是我的榮幸。」郭熙明瞟了我腳上一眼,忽然說道:「現在人心不古,什麼搞學問的,做官的,都下海撈錢去了。唯獨朱先生保持學者風範,一如既往的追求真理。精神上豐沛了,但是物資上難免有點欠缺,看,你的襪子都有很多補丁了!」
我低頭一看,雪白的襪子上,灰的白的補丁一塊塊,我再瞅了林白水一眼,她老臉一紅。老實說,林白水在事業上是個好夥伴,但是生活上絕對是一個糟糕的妻子和胡鬧的母親。從學生時代開始就生活的迷迷糊糊,我真懷疑她是怎麼活下來的。至於結婚生子之後,家務就交由我來打理。好歹我從十五歲就進入部隊,樣樣都靠自己。軍隊出身的人多半崇尚節儉,我也是如此,襪子破了之後,捨不得扔掉,自己補補又穿上。如今卻叫外人看到,別人理所當然地想到是做妻子的不負責。
我搔搔腦袋,說道:「這個,周總理也是這般節儉的。」
郭熙明呵呵說道:「哪裡,朱先生,我是想說,雖然學術不可放棄,但是物資生活也要改善改善……」
我心頭一凜,聽郭熙明的意思,似乎想拿錢來結交,當下我拒絕道:「那可不必,你看我是缺錢的樣子嗎?俗語道,過猶不及。錢這東西,夠用就可以,多了可不好啊!」
郭熙明乾笑幾聲,掩飾不安,看來他的確是這般打算了,見我明白拒絕,就趕忙轉開話題。他遊歷甚廣,什麼南洋、大食、天竺、花旗國都跑過,諸般奇聞軼事如流水一般滑出來,聽著也是有趣。約莫到了後半夜,因導遊引發的殭屍作祟事件而導致營地裡嬉鬧的人群,此刻又漸漸靜了下來。我看時間差不多,站了起來和郭熙明告辭,走過去頂羅明申的班了。
我和羅明申交接完畢,回頭看看,那棺材裡的乾屍還是直挺挺地立著,雙臂向前伸出,黑夜之中看起來,甚是可怖,不過見多不怪,我反而覺得他保持這種姿勢很有趣,嘴角會心的一笑。
「啪!」
突然肩頭一搭,我頓時悚然,什麼人!
我嚇得彈了起來,回頭看去,原來是林白水,拿著一個手電筒,像是小女孩般害羞,我又氣又好笑,罵道:「懶蟲,不去睡覺,陪老子來幹嘛?看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