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這麼巧呀?」一把慵懶且充滿磁性的女聲,遙遙從背後傳來。
姐姐?阿倫轉過了頭,一對男女正沿著小橋向他們走來,那男子長得頗為俊秀,但因為身旁女子的存在,他實在失色多了,就像綠葉一般存在著。所以阿倫的目光自他臉上一掠而過,就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單看外貌,她與鳳雅玲就有七分相像,美得驚艷絕倫,但與雅玲相比,她多了一分嬌媚、兩分柔弱、三分柔情,尤其那對彎彎黛眉,彷彿可以令塵世間所有俗務在此淡去,連身邊湖水也化作淡淡霧氣,環繞在她身邊。
「妹妹,下午好。我們很久不見了。」鳳雅玲淡然自若的微笑著,全然沒有姐妹重逢的驚喜,也沒有故作姿態的冷淡,感覺就像是對一個普通的朋友招呼。
阿倫心中凜了一凜,看來外界傳她們姐妹不和,並非空穴來風,要不然鳳雅玲回來半天,竟然也不去向鳳雅煙打個招呼。
兩人很有禮貌的相互問侯,又相互介紹身邊的男伴,原來鳳雅煙身邊的男子便是光悅影的孫子光海庭。
儘管對方的爺爺慘死在自己手中,但阿倫面不改色,甚至是問心無愧的微笑,與光海庭熱情的相互問好。
鳳雅煙似乎對阿倫頗感興趣,眼睛好幾次撩過阿倫時,都會稍稍停頓,無奈那厚厚長長的帽子將阿倫的臉孔隱藏在一片淡淡的陰影當中,只能令鳳雅煙依稀辨別出這應該是一個俊美男子所擁有的輪廓。
她掛著微笑,說:「約翰修士,還沒感激你千里迢迢將姐姐護送歸來呢!神龍與我,都將永遠感謝你的高義。」
「雅煙殿下,能得到護送雅玲殿下這個光榮任務,是我終身的榮幸!你太客氣了……」
阿倫淡淡一笑的說,心中卻回憶著,在光悅影口中,鳳雅煙不是一個言聽計從的平凡女子嗎?但現在看來,不太像啊!
鳳雅煙千嬌百媚的一笑,連天地萬物在這瞬間彷彿也黯淡了少許,阿倫心中激烈的跳動了幾下,心中不由得驚歎,單就魅力而言,鳳雅煙可不見得要比雅玲遜色多少啊!
鳳雅煙又將目光轉回到鳳雅玲身上,微笑問:「姐姐,剛才你和約翰修士正討論什麼話題呢?可不要因為我的到來而中斷啊!」
鳳雅玲淡淡一笑,說:「也沒什麼,只是談到生命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罷了。」
鳳雅煙感興趣地問:「以姐姐和約翰修士的智慧,一定有了什麼高明的結論了吧?」
「沒有。」鳳雅玲微笑搖頭,說:「畢竟我們身在局中,對於生命,只能沉醉其中不能自撥,一天天得過且過,哪能有什麼高見呢……」
鳳雅煙將目光瞥向了阿倫,目光中不無期待,但阿倫抿緊了嘴,哪想發表些什麼,有唐芸這個前車之鑒,嘴巴還是安分一點,免得惹來類似的麻煩。
對於阿倫的反應,鳳雅煙臉上閃過了失望。
鳳雅玲笑道:「對於這個議題,倒不如,妹妹和光海庭先生也來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吧!」
鳳雅煙轉過了頭,淺笑說:「海庭,你說說看吧!」
光海庭俊臉微微一紅,抬頭看了看鳳雅煙,又偷偷看了眼鳳雅玲,才用稍稍有點緊張的語氣說:「海庭不才,只覺得生命可以用我們任何平凡的一天來比喻。」
「哦?」連鳳雅玲也感興趣的應了一聲。
眾人的目光不禁都集中到了光海庭的臉上。
光海庭的臉更紅了,輕聲說:「早上就像初生的嬰兒,充滿了朝氣和憧憬,中午就像一個成年人,充滿了幹勁和力量,而傍晚就像一個老人,充滿了回憶和烯噓……」
光海庭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因為他看到兩位絕色美女的臉上都閃過了失望。
阿倫不由牽了牽嘴角,這位光海庭先生或許比他爺爺光悅影純良,但思路和觀點卻貧乏得很啊!
鳳雅煙溫柔一笑,說:「海庭,你說得不錯啊!但是,姐姐他們在討論的是生命的目的,並不是生命過程。嗯,不過你用一天的時間來比喻生命的過程,這個比喻也是頗有閃光點。」
鳳雅煙溫柔的安慰頓時令光悅影敦厚的笑了笑,但阿倫心中卻是凜了一凜,鳳雅煙能大體的處理人際關係固然不易,而光海庭竟然能成功裝扮出一副「金玉其外,敗繁其中」的形象更是困難,本來他應該可以很好的將所有人蒙騙過去,但由始至終清澈的眼神,再加上鳳雅煙說話時他眼中閃過的淡淡嘲諷,統統落在了阿倫的眼裡。
光海庭囁嚅道:「雅煙,還是你來說說你的見解吧?」
鳳雅煙微微一笑,說:「生命的目的,唉……不如我跟大家說一個關於比克的故事吧!」
她將所有聽眾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後,才微笑說:「比克是一隻老鼠,她自出生不久,便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巨大的迷宮當中,無論走到哪裡,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事物,開始她很苦悶,也很迷惘,幾乎陷入了瘋狂,但她很快又振作了起來,還為自己定下目標,就是要逃出這個迷宮……」
阿倫的眼睛亮了亮,目光從湖水的波紋中移了回來,重新注視這位絕色佳人。
鳳雅煙以慵懶的語氣,繼續淡淡的說:「比克她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體力,終於以她的毅力,踏出了這座迷宮!只見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闊,她興奮得大吼大叫,以為從此可以任她翱翔時,一隻巨大的手自天空深處探出,迅速來到她面前,將她提起,又將她扔到另一座迷宮當中……」
鳳雅玲櫻唇微微一動,彷彿被觸動到了什麼,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等鳳雅煙繼續把故事說下去。
鳳雅煙美目朦朧,彷彿將四周湖水最淒迷、動人的精華都化作霧氣,瀰漫在她周圍,繼續說道:「比克感到很絕望,但她很快振作了起來,努力在這座新的迷宮中生存,尋找出路,當她又一次通過了考驗,走到出口時,同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了……」
鳳雅煙完全陷入到自己編織的情感當中,眼睛也離開了聽眾們的臉,投向遙遠的天空盡頭,輕輕的說:「於是後來,比克就陷入了這個死循環當中,逃出迷宮,進入新迷宮,充滿希望、絕望,再充滿希望……」
氣氛默然了好一陣,整個世界在這個瞬間彷彿都是思考的氣息。
光海庭低聲問了句,「雅煙,後來呢?」
鳳雅煙笑了笑,說:「比克的故事已經結局了!後來……或許她最後死在了其中一個迷宮裡,也或許走出了迷宮,終於來到了外面那個動人的天地,誰知道呢!」
阿倫的心隨之顫動了一下,一隻被用來試驗的老鼠,不斷努力逃離,但最後還是逃不出試驗者的掌握之中。就像我們人,不斷努力的實現一個又一個的目標,最後發現自己始終在一個牢籠當中……這就是鳳雅煙目前的人生觀嗎?未免太過消極了吧!
西邊的天空湧上一層紅暈,絢麗的雲彩漸漸浮現,縹緲迷離,遠方的宮殿群映出一片金黃色的輝煌,華麗壯觀。
鳳雅玲與鳳雅煙對望了一會,鳳雅玲才說:「妹妹,你的人生觀比以前積極多了,很高興能聆聽到這樣一個故事……」
阿倫不禁微微張了張嘴巴,這樣的人生觀也算積極的話,那過去的鳳雅煙該是什麼樣子的……
鳳雅煙叫了聲「姐姐」,又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想表達些什麼,她皺眉想了一下,才淡淡的說:「母親安排的家庭晚宴也快要開始了,姐姐,我們還是回去各自準備吧!」
神龍的家庭晚宴算不上隆重,對比起大多國家皇室的奢侈,這一場晚宴算得上簡單,甚至有點寒酸了,但也能看出當代女皇節儉的生活方式。
出席者只有皇室成員,還有暴風要塞裡的一些重要官員。
在阿倫的主動要求下,他被分到了唐磺的那一席,這固然引來了憐雲飛的不滿,但也得到了唐磺進一步的好感。
整個晚宴過程平平無奇,末了,阿倫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邀請,女皇鳳慕雪竟然邀請他到觀星台賞月。
這並不是一個阿倫樂意接受的激請,但他必須前往。
無盡漆黑的夜空,繁星點綴。
入夜的風仍帶有嚴冬的氣息,刺骨非常,尤其是在足有十二層樓高的觀星台上。
但阿倫很舒服地躺坐在一張軟椅上,半瞇著眼睛打量著頭頂那片無窮無盡的星空,儘管他身旁就坐著當今神龍的女皇,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起碼表面看起來是如此。
除了一開始坐下的相互問侯,鳳慕雪和阿倫就陷入到沉默當中,除了風聲,四周再無半點聲響。寧靜往往伴隨有致遠的意境,阿倫也無意打破沉默,沉醉於這種忽然而來的意境當中。
對於阿倫並沒有侷促不安,甚至還能像自己一樣享受星空,鳳慕雪感到十分滿意,微笑說:「難怪雅玲會對你有好感,和你單獨相處的感覺確實不錯。」
一個高不可攀的女皇陛下忽然說出這麼一句平易近人的話,而且開門見山地表示自己知道他和雅玲的關係,阿倫感到有點意外,他心裡分辨著這句話的真實成分到底有多少,口中隨意答道:「謝謝陛下誇獎……」
「嗯,怎麼說呢……這種感覺令聯想起了一位故人,」鳳慕雪秀目迷檬,像是回到了過去的某個值得回憶的片斷當中,「他曾經擁有屬於自己的輝煌時代,他曾經憑一己之力便托起一個王朝,他曾經用特有的仁義征服過整個世界,他曾經用一把劍在歷史裡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他曾經影響了一代人對武技的認識……」
阿倫的心靈也隨之顫動了一下,說:「陛下謬讚了,約翰是無法與這樣一個偉人相提並論的。但,也很好奇這位偉人是誰?」
「這個傳奇的名字叫東帝天!」鳳慕雪忽然轉過了頭,美目深深注視著阿倫,但令她失望的是,阿倫臉上只是很平常地露出崇慕的表情,沒有震驚,也沒有惘然。
只聽阿倫沉聲回答:「原來是仁者東帝天先賢,他確實是一位罕見的偉人。約翰感到十分榮幸,竟然可以勾起陛下對這位先賢的回憶。」
鳳慕雪歎了口氣,從一見面,她就模糊感覺到阿倫身上有東帝天的氣息,相處得越久,這種感覺就越強烈,無奈對方的演技太好,根本無絲毫破綻可言,無法探出片言隻字。
鳳慕雪的美目深處中流露出緬懷、茫然,及其一些複雜的情緒,阿倫默默看在眼裡,暗想老師該不會是和這個女人有什麼瓜葛吧!她現在的反應並不是緬懷先人那麼單純了。
鳳慕雪淡然一笑,睫毛輕輕隨風顫動,說:「約翰,你知道嗎?東帝天其實是朕的老師……」
「這個……」阿倫轉了轉眼珠,沉聲說:「陛下,約翰很樂意能聆聽到你的心聲,但這些……陛下實在不用告訴我的。」
鳳慕雪輕哼了一聲,說:「約翰,不知為何,這一刻,朕很想與你分享秘密,你打算拒絕嗎?」
面對鳳慕雪的美目深深注視,那份撲面而至的成熟風韻,阿倫為之惶恐,他苦笑道:「陛下,這是我無上的榮幸,但是根據古往今來的無數例子,一個人知道太多秘密,又或者他知道的秘密實在太重要的話,這個人最後肯定死於非命的……」
鳳慕雪啞然失笑,道:「膽小鬼,朕不會殺你滅口的,你放心好了!」
燦爛得可令天上繁星失色的笑後,看得阿倫也不由得呆了呆,但他立即收攝心神,正容回答說:「如果陛下真的肯留活口,約翰樂意成為陛下的聽眾。」
鳳慕雪笑容的弧度更大了,說:「約翰,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很久沒有人在朕面前這樣說話了。」
「謝謝陛下讚賞……」
不過鳳慕雪又補充,「比起老師,朕覺得你更有趣。」
看著女皇陛下笑意盈盈,阿倫心神再次一凜,他早就猜出鳳慕雪的想法,但女人對事情的看法往往十分固執,尤其是先入為主的認定,這一回可有點麻煩了,畢竟自己確實和東帝天有著深厚的淵源……
阿倫猶在思考著到底露出了多少破綻、鳳慕雪到底看出了多少端倪,鳳慕雪已淺淺一笑又道:「東帝天老師每隔十年,都會回來一次……」
阿倫心中一振,比起自己,老師可真有勇氣,他已經勇於面對往事,重回舊地了嗎?還是說,他一直都正面地看待著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
鳳慕雪的聲音柔柔的迴盪在耳邊,「……朕的父親在聯很小的時侯就去了,記得第一次見到老師,我是充滿恐懼的,但老師用他的耐心打開了我的心扉,從那一年開始,我覺得,我在這個世界上,不再那麼孤單空虛了。」
阿倫細心聆聽著,他發覺鳳慕雪改變了人稱,「朕」變成了「我」,無形中增添了不少的親切感,但阿倫心中還是很清明,小心翼翼地防備著鳳慕雪隨時可能設下的語言陷阱。
鳳慕雪睡躺在軟椅上,極目往夜空中的深處望去,繁星閃閃,似乎正眨動著眼睛,注視著這塵世一角,聆聽著他們的故事。
鳳慕雪眼中泛過漣漪,語氣中充滿了思慕之情,輕輕的說著:「每次見到老師,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刻,雖然只是寥寥幾天,儘管只有十年一次,但,真的很開心……小的時侯,剛剛繼位不久,壓力沉重異常,老師就帶著我,在古城的上空跳躍飛翔,年輕的時侯,老師曾攜著我,漫步過寂靜無人的長街,到慢慢成熟了,他還能給予我一顆年輕的心,鼓勵我穿著平民衣裝溜出皇城,還與我一同去參加了一場陌生人的婚禮……」
阿倫開始無法辨別出鳳慕雪這段情感的真假了,因為她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情懷當中,話語中滿是深深的緬懷與牽掛。
聽著她將與東帝天交往過的一幕幕娓娓道出,阿倫忽然有了一個錯覺,將自己訓練成一個惡魔的東帝天,與鳳慕雪口中仁慈、充滿光輝氣息的東帝天,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阿倫很有理由相信,假如繆諾琳在此,早就肆無忌憚的狂笑了,因為在她看來,地獄裡的魔王,就算神經出錯,也不可能做出這麼多充滿人性的行為。
但阿倫並不是繆諾琳,他聽著聽著,只有茫然,深深的茫然,事物都有正反兩面,或許,他們一直接觸到的,是東帝天的黑暗面,而鳳慕雪接觸的,是東帝天的光明面。
長期在過度的黑暗中行走,總想找一個光明的地方暫時喘息,就如同長期壓抑心事的人,也總想找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去傾吐。
在某些人眼中,死人無疑是最值得信賴的。
阿倫忽然覺得,說不定在女皇陛下眼中,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他從鳳慕雪的語句言辭中可以判斷出,她對東帝天有著深刻無比的依戀之情,除了東帝天及時出現,填補了她最需要的父愛之外,阿倫隱隱覺得,裡面還有著非比尋常的隱諱,很可能,就是畸形的愛戀。
阿倫趁著鳳慕雪語氣停頓的空隙,插入說:「女皇陛下,你對我說了這麼多,真有把握不滅我口?」
鳳慕雪看著阿倫一本正經的質詢,再次啞然失笑,說:「約翰先生,你真是一個冷血動物,聽到這麼煽情的內心獨白,還能考慮這麼多的額外因素。」
阿倫也笑了笑,說:「陛下的回憶確實很動人,也勾起了我許多回憶,但每一次回憶都能讓我聯想到我的小命啊!」
鳳慕雪有點黯然的一笑,說:「約翰,你不必擔心,朕一定留你這個活口,況且,朕已經是個命不久已的垂死之人。」
「啊!」阿倫坐直了身軀,其中不少驚訝並非是偽裝出來的,從當日光悅影說出此事,到現在終於得到鳳慕雪的親口證實。但他不禁又觀察著鳳慕雪,考慮女皇此話的真實程度。
「人誰無死?」鳳慕雪淡然一笑,平靜迎上阿倫深沉的目光,「不過,約翰,你可否暫停一下人與人之間的猜度呢?」
這令阿倫有點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
鳳慕雪淒然一笑,說:「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與老師類似的氣息,才忍不住對你傾吐了這麼多,你又何必步步為營呢?」
她盯住了阿倫,沉聲說:「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們共同的老師啊!」
阿倫正想反駁,鳳慕雪又淡淡的說:「請坦誠相對吧!要不然,朕就會覺得你不足以讓雅玲托付終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