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路會難走許多,尤其頭上還頂著下午的太陽,但士兵們並沒有怨言,只是臉色有點異樣,因為號稱中暑的攝政王大人無須擔抬,還一馬當先地走在最前面。光海庭緊隨其後,小心翼翼地問:「大人,下官見你不斷眺望,是不是發覺到什麼不妥之處?」
阿倫的動作凝了一凝,以罕見的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擔心看到一棵更高更大的、火紅色的巨木,正生長在岩石群的一側。」
面對攝政王嚴肅的回應,光海庭為之默然,他感到自己又被這位大人愚弄。
阿倫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因為這一次,我的對手是命運,我已經聆聽到他毫無節奏的呼吸聲。」
光海庭只能苦的臉回應:「明白了,大人。」
深褐色的岩石一側,並沒有想像中的參天巨木,只有許多高大的雜草生長其中,令人不得不感歎野草生命的頑強。
阿倫神經質的鬆了口氣,揮手示意原地暫休,自己變走向捱邊,小心翼翼的往峽谷深處看去。
體內的血液,也順時凝固剎那。
在正下方的峽谷中央,一棵火紅巨木佇立其上,他曾經在阿倫腦海裡盤旋過千百回,他曾經令阿倫對命運的力量感到徬徨,他恰恰正是曾在希拉女巫水晶球裡看見過的那棵,代表死亡,充滿絕望的氣息。
以鳥瞰的角度,能看見他火紅色的樹冠,有大群的烏鴉正七席其上,偶爾發出一兩聲淒厲的鳴叫。
如果按照原來的步伐,他們此時已經來到巨木下,驚動棲息中的烏鴉,令他們滿天盤旋淒鳴。
再這一個瞬間,阿倫忽然有了種時空錯亂的幻覺,曾經在希拉水晶球裡看見過的畫面是如此的真切,完全烙印進了他的腦海哩,現在這畫面已活生生的呈現面前,讓他親臨其境,區別只在於,他本來應該在下面,現在卻跑到了上面。
思索間,光海庭已經來到阿倫身邊蹲下,好奇心令他又一次出言詢問:「大人,你心緒好像有點不穩,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直覺或者預感,下官也很相信人對危機的預感,所以,大人不妨對我直言,下官雖才智淺薄,但願為大人分擔……」
阿倫撫摸著下巴,轉頭看了看光海庭,目光又投向了峽谷的另一個方向,肅容問:「那好,以你的淺薄才智看來,那邊忽然出現大群獸人的機率有多少?」
光海庭為之一窒,哪有人將對方的謙辭不加修飾地反彈回來的,但一想起這個攝政王對自己的利害關係,他沒半點脾氣的回應:「大人,我看機會實在微乎其微阿……是不是前兩天遭遇獸人的事件,令你……」
阿倫毫無表情的揮了揮手,一付跟你無法溝通的樣子,光海庭馬上乖巧的閉上嘴巴。
鑒於他的乖巧表現,阿倫牽了牽嘴角,又石破天驚的爆了一句,「光海庭,我說,你仔細聽,我懷疑,獸人戰爭已經爆發了!」
「……」
光海庭無言以對了,他有點後悔走過來和阿倫拉關係,攝政王現在確實不在正常狀態中,或許應該想想,他是不是真的中暑了……
但就在他這個想法剛剛升起時,視野所及的盡頭、遠方的叢林中驚起了群群鳥兒,緊接著,火紅巨木上的大群烏鴉也在一片片鴉鴉聲中驚起,峽谷另一邊的盡頭處浮起一層淡淡的塵埃,恍惚間,已可隱約聽見遠方傳來的腳步聲。
這代表,那個方向有起碼過萬人正在行進,才能造出這聲勢。
很快,這陣帶有壓迫感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正佈置簡易帳篷的神龍精兵們紛紛停下動作,不無驚慌地看向同一個方向,星雲山脈裡罕有出現正規軍的時候,尤其這裡還是一處特別荒涼的地帶,出現正規軍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來的到底是什麼人?
阿倫回身低喝:「馬上把東西收拾好,不要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再過來我這邊!我們極有可能,遭遇獸人大軍了!」
儘管攝政王大人的話聽起來有點危言聳聽,但沒有人敢輕忽半點,畢竟在這個地帶遭遇友軍的可能,同樣接近零!
阿倫選的位置不錯,背後有幾塊特別高大又往外傾斜的褐色花崗石做為遮擋,四張有到膝蓋高的雜草,眾人匍匐下來,並不會輕易被發現,患而言之,正處在正常人視線的盲點。
從他們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對方到底是哪路人馬。
當真的看清對方長相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到抽一口冷氣,祖賓大人竟然不幸言中了,獸人!
有大規模的獸人軍隊進入星雲山脈,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暴風城破,另一種是他們度過了傳說沒有任何船隻可以度過的沉寂之海,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令人不寒而慄!
在戰爭年代,每個人都會被捲入顛沛流離的時代之中,更何況他們這些軍人,一時間每個人的臉色都變的比紙還要蒼白。
三個獸人偵察兵先後從對面的山上穿過去了,最後一個還指向他們的方位比著各種手勢,但沒有人敢動彈半分,因為稍稍回頭,就能看到他們這邊的岩石群高處,也正站著另一個獸人偵察兵,以手勢回應著對面同伴。
沒過多久,在峽谷的另一端,人數約五百人的獸人重甲兵正隆隆踏進,一直來到它們下方那棵火紅的參天巨木下,其中過半人洩下行哩,開始搭建構火堆,另一小半人踏步往峽谷的另一方向,佈陣守衛。
阿倫不禁咬了咬下唇,有一隻數量驚人的獸人部隊竟然看中這裡作為臨時據點,如果按原計畫進入到峽谷,那嚜自己將陷入死戰之局,希拉沒騙我,她預言的東西,總算有一次是真的了……
相比起阿倫還算鎮靜的心情,士兵們的心情就起伏多了,他們是唐氏一族的精英士兵,在神龍與疾風的戰爭裡,他們只需要比值佔在後方,就能平安度過了,但現在,只要一個差錯,那每個人都要面對千軍萬馬。
沒有人敢喘半口大氣,眼睛更是半開半合,避免敵人中有強者高手發覺。
士兵們也第一次對阿倫產生感激之情,幸好攝政王說中暑硬要到上面來,不然真在下面樹蔭休息,後果已不堪設想了。
「大人,看陣勢,這些只是先行部隊,趁他們大部隊沒到之前,我們是不是該離開這裡?」唐仁低聲請釋,畢竟是和平年代裡成長的將領,一聯想到未來有一場種族大戰即將在阿蘭斯展開時,他連聲音也變的沙啞了。
阿倫緩緩摘下了那副厚厚的茶色眼鏡,用位藍色的瞳孔默默將四週一切收近眼哩,這個時候,任何一個視線的盲點,都可能造成他們全員的死亡,他不可以有半點書呼。
「大人,你的眼睛……」光海庭注視著阿倫的雙眼,低聲道。
這樣純淨的蔚藍確實罕見於阿蘭斯人類世界,阿倫計算著對面山頭獸人哨兵的動作,口中隨口應道:「怎麼了?」
光海庭輕聲讚歎:「很漂亮,這是我生平見過最美麗的一雙眼睛,比雅煙的眼睛還要漂亮……」
阿倫沒好氣道:「光海庭大人,這個時候你仍可以保持一棵平常心來拍我馬屁,這份功夫也是我生平罕見呀!」
光海庭訕訕一笑,還沒答話,阿倫已低聲下令道:「我們的偵察已經告一段落,現在是離開的時候!各位注意了,對面山頭有七個哨兵,他們所在的位置【沸騰文學整理收藏】,估計和我們這邊山頭哨兵所在的位置相差不遠,要離開這哩,首先就要考慮如何引開他們的視線!」
他從唐仁箭囊中抽出一支箭,低聲說:「我把箭點燃,射向樹冠,當他們忙著救火,最混亂的時候,就是我們離開的時機!」
「這樣,他們會發現我們的位置嗎?」唐仁謹慎的提醒。
「只要箭的速度夠快,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的。」
「……」
「大人,你不需要用弓嗎?」
但很快唐仁便發現自己這句問話是多餘的,攝政王手中的半截斷箭已經猛然出手,速度驚世駭俗至極點,幾乎是剛一出手,那只帶著烈火的利箭已經設進了火紅色的樹幹之中。
天氣本就乾燥,又是下午時分,一點點火星就能釀成火患,更何況是一團烈火撞進了乾燥的枝葉之中,火紅色的樹冠很快就變成了火紅色的烈焰,四周的獸人立即騷動了起來,機基瓜瓜的獸人與下面此起彼落,亂成一片。
眼見對面山頭上的哨兵也跑了六個下去救火,剩下的哨兵也低頭觀望時,阿倫沉聲道:「獸人的警惕防禦已經降到最低,走,就在現在!」
眾人彎著身體,慢慢往後移動,直退到岩石處,才敏捷翻上,阿倫的身形驀然一閃,已射到某塊不顯眼的岩石後,躲在那裡的獸人哨兵還沒反應過來,已永遠停止了呼吸。
看見獸人脖子上留出的鮮血,阿倫不禁舔了忝乾裂的嘴唇,回頭揮手,「快,馬上離開這哩!」
士兵們先是一呆,但馬上跟上阿倫的腳步,躬身迅速前進,他們大多數人腦海豬都浮現出這樣一個問題:擁有這樣驚人的速度,攝政王大人到底是人還是鬼……
「停下,對面的哨兵看過來了。」阿倫領著眾人躲到一塊巨岩背後,壓低聲音命令。
唐仁等人用力的深呼吸著,不但因為前一課的劇烈運動,還因為他們首次離死亡如此接近。
阿倫牽了牽嘴角,說:「緊張只會令你們和死神拉近距離,過分的恐懼只會把你們投進死神的懷抱,跟隨我,我必能帶領你們遠離死神!」
這平淡的語氣中包含有深深的自信和過人的傲氣,目睹過阿倫實力,現在得到它的激勵和承諾,士兵們都挺了挺胸膛,多多少少回覆了一點士氣。
「大人,你認為獸人大軍從何而來呢?」光海庭輕喘著氣問,他的表現勝不了唐仁多少,就武技而言,他恐怕也只是個普通的高手。
阿倫觀察著眾人的表顯,發現這個問題令所有人都釘了過來,這問題關係到這件事的嚴峻程度,儘管大多數人都絕望的認為暴風城已破,但仍是期望著看這位攝政王,希望這位與眾不同的祖賓大人能說出一個與眾不同的答案。
在這一點上,阿倫倒沒有令他們失望,隨口答道:「十有八九是沉寂之海,他們度過了沉寂之海,先行部隊急行軍,來到了這裡。」
這個說法就如以往任何一次說話那樣石破天驚,沒有人質疑,只有更為急促的呼吸聲,他們都在聆聽。
光海庭皺眉思索,又問:「大人,那們獸人大軍忽然出現星雲山脈,你認為他們的目標是?」
阿倫答道:「不是你們神龍,就是自由天堂!前者可能性最大。」
「我們神龍?」唐仁奇道,在他心目中,祖賓大人不正是神龍統帥之一嗎?
阿倫顯然還沒習慣將自己和神龍綁在一起,尷尬一笑。
幸好光海庭為他解除了窘境,問:「為什麼呢,大人?從這個方向過去,也有可能是疾風平原的。」
阿倫苦笑道:「因為他們真的是從沉寂之海過來,首先要佔領的,肯定是神龍,肯定是暴風要塞,因為那裡能和他們國土接壤,可以大大啦短軍隊的補給線!那嚜,為什麼還有可能是自由天堂呢?那就是另一種可能,我們遭遇的這支部隊是專門去牽至人類其餘各國勢力的敢死隊,為的就是讓暴風城樓得不到及時的支援,盡快被攻破。自由天堂是人類的經濟中心,與各國命運息息相關,他被侵略的話,很多人都會很頭痛阿……」
「挨,再或者,現在已經不只有一支授人部隊前進了星雲山脈,他們身負著不同的使命,幸好最好不要這樣,要不然,我們恐怕……」
阿倫梅把話說下去,只是輕輕歎了口氣,還有一個更壓抑的問題他並沒有說出來,獸人如果度過了沉寂之海,那麼不朽之峰肯定成為前哨站,身在星雲學院的鳳雅玲,此時恐怖正處於極大的危機之中。
他探頭出岩石邊撇了一眼,喝醒仍在思考的眾人,「繼續前進!」
繞過這一對獸人軍隊後,已是黃昏時分,絢麗的晚霞飄逸在西面的天空,但這種迷人的絢麗,此時對於種人來說更像是一塊妖異的畫板,尤其天空深處那份嫣紅,更令他們聯想到無窮無盡的鮮血。
站在高峰回頭俯瞰,那群起碼超過五萬人的獸人部隊恍似螻蟻一般鑽進星雲山脈,但阿倫很擔心,這群螻蟻鑽進人類藉後會化作洪流,狠狠地將整個人類世界的文明做一次殘酷的清洗。
他心中忽然湧起一個極為古怪的念頭,獸人入侵人類世界,它可以完全站在一個人類的角度去思考,去捍衛人類的尊嚴,但假如是亡靈大軍入侵,他將如何應對呢?一邊流淌著銀灰色血液,一邊和另一群同樣流淌著銀灰色血液的亡靈惡魔去戰鬥嗎?
哈,那未免也太過諷刺了,當戰鬥雙方都看到自己血液的顏色,恐怕他永遠也無ˊ法站立在任何一個種族陣營之中,人類視他為可恨的敵人,同類視他為可恥的叛徒……
他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將這些惱人的雜思揮至腦後,舉起水囊灌了幾口水進喉嚨,恰恰看見西面的天空正變換著屬於他自己的魔術——迷離的晚霞正如他迷離的過去,正映照著他的臉龐,他未來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