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晚,所有預料的不幸都在不幸中發生了,每個晚上都失去一個士兵,尖銳的慘叫聲均勻地分佈在每一個營地之中,但每個人都誤認為叫聲是從另一個方向傳出的。
整個出使團人心惶惶,士兵們都擔心下一個受害者將會是自己,每當進入黑夜,漆黑深處中就彷彿有一張血盆大口正猙獰地張開,隨時吞噬掉一個生命。
恐懼來源於最大的未知,那如鬼魅一般的隱性殺手將恐懼深深地種植進這個出使團當中,而對於出使團當中的某些強者而言,這是另一個強者對自己的嘲弄和侮辱。
自從影月營地也發生意外後,扎斯町再也坐不住了,他破口大罵,那驚人的嗓門簡直可以驚動夜晚當值的天神,整個潘多拉平原上似平也迴盪起他飛揚跋扈的叫罵聲。
正是因為扎斯町的提議,各國代表們也加入了值夜的行列,八個勢力代表分成四組人,輪流在營地裡巡邏。
出乎有些代表意料的是,在人類世界裡毫無名氣可言的約翰修士,竟然成為了最熱門的搭檔,無論是拜倫王子,還是波特,再到扎斯町、亞瑟,都希望能和他分在一組當值。
最後只能抽籤決定分組搭配和值班時段,拜倫、波特他們的希望都落空了,約翰修士竟然和歌德先生分成一組。
這一夜,是代表們開始值夜的第一個晚上。
營地的分佈已從剛開始的鬆散型,到現在的密集型,已經完全按照真正行軍來佈置,假如是普通敵人來襲,基本可以做到牽一髮而動全局。
扎斯町和自由天堂的保羅值第一班,在交班時,扎斯町沉聲交代:「你們要密切注意東北角,那裡曾經出現過殺氣,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已經不可能逃過我鷹集般的目光。」
阿倫點了點頭,再看向保羅,保羅卻聳了聳肩,表示對此一無所覺。
此時的阿倫,狀態已逐日恢復,基本已經回復了平日六成的實力,但還是明顯對陽光不適,在強烈的陽光下,他就算對上一個普通的高手,也不能輕言取勝。
幸好,現在這是夜晚,他一邊馳馬與歌德在營地間緩緩前行,一邊將注意力分散向營地的每一個角落,只要有些許風吹草動,他相信自己都能第一時間趕過去。
當然,歌德先生仍是保留著喋喋不休的習慣,囉囉嗦嗦的向阿倫闡述著一些平原夜晚裡,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一些兇殺案例。
不過對於歌德而言,阿倫確實是一位難得一見的聽眾,他非但能安靜地聆聽自己含糊不清的聲音,偶爾還能評價一兩句。
漆黑的夜空忽然閃了一閃,剎那已經變作白晝,整個世界光明一片,但只在眨眼間,一切又回復了正常,夜空仍是夜空,只有幾粒星星稀疏地分佈其上,四周仍是漆黑一片。
令人不寒而慄的瞬間幻覺令阿倫立即停下了馬,歌德回過頭問:「怎麼了,約翰修士,這個案例太過血腥暴力,令你感到了不安……」
阿倫舉起了手,阻止歌德繼續把話說下去。
他側耳聆聽著,本是猛烈的風忽然停了下來,然後又以更為凌厲的勢頭刮了起來,這雖然只是極短盼間裡的變化,但阿倫還是敏銳地發覺到了,精神和力量的根源全部自東南方而來。
他從馬鞍上縱身躍起,落地已在幾丈以外,接著就像一根繃緊了的彈簧,「嗖」一下就彈射了出來,直往東南角射去,喉嚨中更是發出一聲如蜂鳴一般的示警,將營地裡所有的強者全部驚醒過來。
東南角,自由天堂的營地中,一道漆黑得幾乎和夜晚融為一體的魁梧影子,剛剛從其中一個營帳裡跳出,腋下還夾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士兵,但四周寂靜一片,對此毫無所覺。
年輕的保羅將軍接到示警聲,從自己的帳篷裡衝出去時,那影子已經到了營地的邊緣,他全速追了上去,才沒跑幾步,身邊又是一道灰色的影子閃過,速度之驚人,甚至比那道黑影還快上幾分。
保羅立即醒悟,這道灰色影子是約翰修士,要是敵人的話,恐怕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魁梧的黑影似是感受到身後強大的壓力,也加緊了腳步,但緊追在身後那人竟然越跑越快,只在呼吸之間,已來到身後十步範圍,一片由深至淺的藍色光帶更是無聲無息地將他籠罩在其中,整個大地彷彿震動了起來,地面龜裂出一道道巨大的裂痕,熔岩自裂痕中狂湧而出,但這些熔岩並非常識裡的血紅色,而是完完全全的蔚藍一片,這種本來空靈的顏色,此刻在他眼中看來,詭異無比,每道自深淵噴射而出的蔚藍熔岩彷彿都衝自己而來,能將生命吞噬其中。
他心底明知這是幻覺,還是忍不住沖天而起,避開那些詭異的色彩,口中一聲低吼,耳邊立即響起了地域小兔們的哀鳴、惡魔們的咆哮,彷彿是自地面的裂痕中傳出,又像是在他耳邊響起。
黑影心神大凜,身後追逐他的是一位罕見的強者,單憑壓力已經令他幻象叢生,該死的老黑巫為何還不出手?
他眼看身後那人已經追到近在咫尺的位置,終於果斷地拋棄到手的獵物,將腋下的士兵一把擲向阿倫。
阿倫剛要揮出的拳頭立即收了回來,一把卸去了強大的衝力,順勢就把仍在昏迷中的士兵輕輕放到地上,腳步卻沒作絲毫停留,繼續向黑影緊貼而去。
那道魁梧的黑影見眼前幻象消失,耳邊的魔音暫停,身形又重新緊貼地面,以瘋狂的速度疾衝而去,這一次他拋棄了那士兵,速度更為迅捷,無奈身後的阿倫最大的強項正好也是速度,只在眨眼之間,又重新追至他身後,拳頭從灰袖中重重轟出,直朝黑影的背心轟去。
已經逼至眼前,黑影只好倉促地轉身應對,右手化刀,向拳頭切去,想破去拳風,然後借力遠遁,但令他震驚的是,拳頭上竟然半點力氣都沒有,輕飄飄的如同棉花一片,黑影趕緊收力,要不然對方只要身影一側,那他全身要害都將讓給對方,誰知道就在他收力的剎那,拳頭上的力量就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洶湧而來。
黑影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就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往遠方飄射而去,一口淤紅的鮮血從他口中狂噴而出,他心中湧起一陣驚駭,敵人對力量的運用已經到了神乎其技的境界,幸好其力量本身並不算強大,要不然剛才那一拳足夠令他失去行動力。
阿倫踏地而起,就這麼順著黑影的飄射軌跡,緊緊追了上去,後發先至,正要再補上一拳,將這個該死的暗殺者給生擒時,周圍的空間竟然停頓了剎那,接著眼前一花,孤清的潘多拉平原已然消失,他竟然正漂浮在一片雪白的雲海之上,遠方更是傳來了陣陣嘹亮的聖詩朗誦聲。
阿倫心中一驚,暗叫:不好,我中幻術了!」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雲海頓時斂去,眼前一花,阿倫整個意識也變得模糊了起來,他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一片熾熱的沙漠上,幾頭禿鷹正在他頭頂的高空上盤旋著,不時發出幾聲刺耳的鳴叫,一陣狂風剛好刮過,地上的沙粒也原地舞動了起來,他心裡緊了緊,茫然道:我怎麼回來了,這不是飛龍沙漠嗎?老師呢……
心神又一次恍惚,眼前的黃沙和禿鷹已然退去,阿倫趴在了童年受訓的綠洲上,耳邊正響著東帝天嚴厲的訓斥聲,他艱難抬起頭,只見東帝天熟悉的身影正立在眼前,還一把將他提了起來,怒斥道:「你再學不會,昨天你在沙漠裡看到的骸骨,就是你明天的結局!」
阿倫感到自己的意識更模糊了,彷彿一切一切,都重新倒流回了當年,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不過是昨夜裡一場悠長的夢,其實在真實的世界,他仍在飛龍沙漠,仍在被一個魔鬼虐待著。
東帝天的巴掌由小變大,重重地扇在阿倫臉頰上,劇烈的疼痛刺激著阿倫的神經,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
這一陣裂痛才剛剛升起,東帝天的巴掌再次接近,不過這一次是扇向阿倫另一邊臉頰。
但叫東帝天震驚的是,他的手掌竟然被阿倫牢牢地抓住了,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阿倫舔了舔嘴邊逸出的鮮血,茫然的神態漸漸從臉上消失,冷然道:「對不起,幻術者,我老師是從不打臉的!」
「呀一一」一聲尖銳的鳴叫,東帝天的面孔慢慢淡化,變作另一張扭曲的醜臉,他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接著,他的身體和整個綠洲迅速黯淡了下去,直至消失。
可惜阿倫並不懂幻術,要是換作波特,能發現對方的真身,就可以順著幻術通道,進入到對方的精神世界,用同樣的手段,置對方於死地。
幻術消失,阿倫才發覺自己已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先前追逐的那道黑影已經不知去向這時,身後傳來了陣陣人聲,遙遙已經能聽到扎斯町的吐喝,援軍終於到了。
阿倫輕輕鬆了口氣,幸好自己的精神世界習慣於自我封鎖,要是那個幻術師再厲害一點,將幻術地點佈置在當年那個飛龍沙漠的黑夜,在慘案發生前的一夜,他懷疑自己還能不能脫離出來……
阿倫漂亮地露了一手,大大地振作了人類出使團的士氣,救回來的士兵安然無恙,那證明如鬼魅一般的殺手並非不可戰勝的。
而且,那一夜過後,鬼魅殺手也沒再出現,顯然不再像前幾晚那樣目中無人,不敢再隨意進來收割生命了。
當波特和繆諾琳問起當夜具體情況時,阿倫的評價是:鬼魅暗殺者或許具備有相當高明的暗殺技巧,但他本人只具備有絕世強者邊緣的實力,可怕的是他的搭檔,那個幻術師可以瞬間破進自己的精神世界。
繆諾琳沒說什麼,但波特眼中閃過熱切的光芒,這是一個幻術師遇到強大同行時的表情不管如何,連環夜殺人事件終於告一段落,儘管摸不清暗殺者所代表的勢力,但人類出使團離烈陽湖,是越來越近了。
這些天來,繆諾琳和波特經常會找阿倫來討論一些政治經濟上的問題,阿倫真懷疑兩人是否達成了某種協定,因為他們任何一個與阿倫討論的時侯,從不避忌另一個的出現,到了現在,已經可以三個人坐下來好好討論了,就像他們相互之間也是認識了很久的老朋友。
與他們相同的是亞瑟,他也很喜歡找阿倫談話,但與他們不同的是,亞瑟從不談及政治方面的問題,他喜歡的話題是各國風土人情,從自由天堂的音樂到影月部落的宗教信念……阿倫也沒讓他失望,每一次,他都在談話過程中獲得一段·俞決的時光。
最近幾天旅程的風平浪靜,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對人們的麻痺。
烈陽湖,潘多拉平原上的著名湖泊。
人類出使團來到這個談判約定地點時,剛好是正午,猛烈刺目的陽光狂放地傾灑在大地,也傾灑在烈陽湖之上,這令整片湖泊金光閃閃一片,奪目絢麗,甚是耀眼。
但人類代表們的目光更多是注意在獸人的軍營上,獸人的雙色戰斧軍旗正高高矗立在營地邊緣,迎風狂舞,下面的營地整齊有序,星羅棋布地一直延伸到大地的盡頭,隱約還能看到不少獸人士兵正在營地間的空地上操練著。
「他……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啊?!」保羅不由得回頭對比了一下自己這個人類出使團,失聲驚歎道。
黑斯克陰冷道:「起碼有三萬人!」
波特淡淡評價:「大概是獸人邊防軍也來了。」
終於到達任務目的地,但眾人並無半點歡欣之色,獸人所謂的談判團竟然出人意料的強大,假如一個不好,他們隨時有可能被掩沒在獸人的洪流之中。
阿倫藉著一輛馬車來抵擋陽光,將自己隱藏於陰暗之中,儘管身體微微感到不適,但這並不妨礙他的觀察能力,他插口說:「下面每個帳篷,無論大小,都會插上一支小白旗,這意味著什麼?」
在面前這個色彩雜亂的世界,再加上獸人人數給他們的衝擊,對於這個近乎盲點所在的小白旗,很多人是無法發覺到的。
阿倫的問話又引起了一陣小小的疑慮聲。
但回答阿倫問題的人竟然是歌德,他緩緩道:「這是代表著,獸人軍隊裡有一個高級將領死亡了,因為是自然死亡,所以他們使用的是小白旗。」
有獸人將領剛好死了,這代表獸人們的情緒正處於不穩定的狀態,令代表們的心態又蒙上一層陰霾。
亞瑟笑了笑,說:「最起碼,他們沒在陣地前布下防禦工事,從某種程度上講,也算是一種友善的表示了。」
他的語氣沉穩、樂觀,說得也在情理之中,多少降低了人們的緊張心情。
這時,獸人營地中馳出十餘騎,往他們所在的小山坡奔來。
為首竟然是一名異常瘦小的獸人,他瘦小的程度已經令他看起來不太像一個獸人,反倒更像一個人類了,但他臉上青藍的鱗片和寬大的嘴巴,卻在提醒著人們,他確實是一個獸人。
「我還以為獸人都比咱高兩個頭以上才算正常呢!」扎斯町喃喃評價著。
歌德緩緩解釋道:「這是獸人帝國裡安圖族的人員,他們本來一直處於獸人的奴隸階層,但在二十年前獸人皇權爭鬥中,安圖族出了大力氣,立下了功勞,所以,他們現在處於僅次獸人本族的一個貴族階層,安圖族大多族人都精明、善戰,缺點就是他們人數相對而言,實在太少了……」
阿倫不禁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睛,升起一陣異樣的感覺,這位鳳凰城的歌德先生對獸人的認知還真不是一般的豐富啊!
繆諾琳插口評價道:「假如安圖族派人潛伏進人類世界,只要植皮手術足夠成功,想必他們很容易混在人群中,也很難被人發現啊!」
歌德點頭同意道:「嗯,確實如此。」
波特也道:「同樣角度,假如人類混進獸人的安圖族,想必也不是件太過困難的事情。」
「……」
扎斯町忽然爆了一句,「歌德先生啊!我看著看著,覺得你和那個安圖族的獸人體形蠻像的,該不會你其實是個獸人間諜吧?」
歌德憤怒地瞪了扎斯町一眼,但還沒來得及發作,獸人的使者已經來到面前。
雙方分別以各自種族的禮儀下馬行禮,接著,為首那位安圖族獸人說道:「各位自西方而來的人類朋友,你們好,我是杜漢,代表全體獸人歡迎你們的到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這個叫杜漢的獸人竟然操著標準的人類語言向他們問好。
歌德也走前一步,溫和地說:「獸人朋友們,我是歌德,代表人類出使團向諸位表示敬意。」
雙方簡單的互相介紹過後,杜漢直接進入了主題,說:「人類朋友們啊!這一次,我們獸人帝國是帶著和平的意旨而來,但無奈昨晚發生了一場悲劇,我們范塔爾老將軍忽然逝世了,他也是我們獸人這次和平談判的首席代表,所以本該立即進行的談判,還有我們獸人對人類朋友的歡迎僅式,都只能押後到明天進行,望各位人類朋友們見諒!」
獸人杜漢的語氣十分得體,溫文中帶有幾分真摯的歉意,其中還包含著一些對逝者沉重的哀思,作為一個外交官,他火侯把握得相當不錯,如果閉上眼睛聽他談吐,還以為他是人類某國的外交大使,而不是傳說中粗鄙不堪的獸人。
歌德先生也以他習慣的冗長語氣沉重地哀悼了一番,儘管這位范塔爾老將軍他素未謀面杜漢顯然被歌德先生的言辭所感動了,他道:「人類朋友們啊!老將軍的哀悼典禮正在軍中大營裡進行著,如果你們樂意前往表示哀思,我想老將軍的在天之靈,一定欣慰異常。」
阿倫等人面面相窺,幾乎同時在心裡咒罵了歌德那白癡老頭千百遍,沒事說那麼煽情幹什麼,現在人家提出這樣一個激請,你拒絕就是一種表示敵意的不敬了。
歌德也知道問題嚴重了,但他騎虎難下,苦著臉道:「這是我們最大的榮幸,杜漢先生,請你在前面帶路吧!」
「……」
於是,杜漢等十幾個獸人在前領路,阿倫他們八個人類代表卸下武器後,便在後跟隨,而人類出使團的士兵,就只能暫時留在小山坡上駐守。
獸人無垠的營地前,已經遠遠就能看到獸人衛兵們正用又圓又大的眼睛瞪著阿倫他們,眼睛裡都像正在噴火那樣,滿是仇恨的熾熱火焰。這是種族間一點即燃的仇恨,正如人類一樣,這一段千年仇恨,也已經深深地烙印進每一個獸人的腦海裡。
一路走進獸人營地,隨著漸漸深入,遇到這樣的目光也越來越多了,甚至正在操練的獸人隊伍也會停下來,用同樣熾熱的目光盯著這群陌生的人類。
阿倫真懷疑假如有哪個獸人振臂一呼的話,那麼千千萬萬的獸人就會一湧而上,將他們這八個人撕成碎片。
波特在阿倫耳邊喃喃抱怨:「真見鬼,來之前,我真該寫定一封遺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