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濃濃的霧氣瀰漫在峽谷下的四周,任何事物在這裡看起來,也只有一個朦朦朧朧的模糊影子。
血紅色的影子們從各個帳篷中閃出,匯聚到一塊,形成一小股血色洪流,迅速向營地的邊緣處湧去。
他們的動作是如此的輕盈、迅敏,駐紮著千人軍隊的營地裡沒有人被驚醒過來,只有幾頭觸覺敏銳的馬兒感覺到淡淡的殺氣,不安的踢動著前蹄,低聲嘶叫著。
早已經得到通知的守夜士兵們遠遠的閃去了一邊,令這個角落分外的淒清,一個孤單落寞的影子靜靜的坐在這裡,彷彿根本不知道身後正有上百個身經百戰的武士向他靠來。
當這股紅色洪流離阿倫十步距離時,他輕輕歎息了一聲,也沒有回頭,低聲說:「德爾曼大人,都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這個難以猜度的男子一定擁有著驚人的實力!對於這一點,德爾曼從來沒有懷疑過,所以阿倫可以洞察到他們的潛伏術,他絲毫也沒有震驚,只是冷哼了一聲,沉聲說:「迪.阿倫,你知道你錯在哪裡了嗎?」
阿倫發出一陣輕輕的笑聲,彷彿他也不想驚動其他人,低聲說道:「德爾曼大人,關於這個,還請你多多指教!」
「以下犯上,不分尊卑!」德爾曼一字一句的說道,腳下的步子緩緩向前踏了兩步,他身後的血影武士團也跟著他腳步的節奏,緩緩向阿倫靠去。
「呵呵……原來是這樣啊!」阿倫愉快的笑著,用平淡的聲音說:「不過,德爾曼大人啊!你可聽過太古文學中曾有一言『狡兔死,走狗烹』!現在狡兔尚未死去,大人你就要烹狗了嗎?」
德爾曼又冷哼了一聲,鳳雅玲的問題他也有想過,為了安定鳳雅玲的情緒,迪.阿倫的存在應該還能起到作用的,但對比起阿倫本身所存在的不穩定因素,這個作用他情願忽略掉,更何況,鳳雅玲已經到手了,難道煮熟的鴨子還會飛了,何必還要去多照顧鴨子的情緒?
他又慢慢往前踏了三步,沉聲說:「迪.阿倫,念在你對家族有功,趁現在還有少許時間,向神虔誠的祈禱吧!」
阿倫「呵呵」的又笑了起來,彷彿德爾曼剛才說了一個令人愉快的笑話,他似乎根本感覺不到身後那越來越強烈的殺氣,就這樣輕輕鬆鬆的轉過身,向眾人微笑說:「念在德爾曼大人也有這麼仁慈的一面,我等會一定讓諸位死得更痛快一點的。」
濃濃的霧氣中,阿倫的身形輕輕的晃動了一下,彷彿已經完全溶入到濃霧當中。
「別讓他跑了……」德爾曼眼前一花,發覺目標已經完全消失,心中一怒,稍稍提高聲量,自己更首先衝了上去。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發出第二聲指令,腳下的霧氣一陣翻滾,接著腳腕一痛,他剛想提醒手下小心下面,聲音剛到喉嚨,就變成了驚惶的低嚷,他魁梧的身軀竟然被拋了起來。
眼看身體與地面迅速遠離,他慌忙抽出背上的寬刃劍,但根本沒機會揮出一劍,地面上已經有一道陰影彈射而起,後發先至的追上了自己,先是在自己的兩個腳關節處輕輕撞了撞,錐心的痛苦頓時傳上他的神經,雙腿的關節竟然就這麼被撞斷了。他想張口發出驚恐痛苦的叫聲,那陰影已經以驚人的速度來到與他平衡的位置,手如閃電一樣切過了他的咽喉,他頓時半凸出了眼睛,口中本應發出的巨吼變作了「嘶嘶」的低鳴。
他竟然可以透過脖子,把我的聲帶給震斷了!當德爾曼剛剛產生這個可怕念頭的時候,左右手幾乎又是同時一陣劇痛,一雙手連同那柄寬刃劍同時往地面上落去。
撕心的巨痛中,德爾曼可以做到的,只有在口中發出「嘶嘶」聲來表達自己的痛苦。
身軀下墜中,那個可怕的影子始終不離不棄的依傍著自己,影子的雙手化作拳頭,一拳比一拳重的轟在自己身上,前所未有的痛楚終於令德爾曼提前品嚐到地獄的味道,他狠不得馬上可以死去,免得再受那可怕痛苦的煎熬,無奈面前這道冤魂不散的陰影似乎能將瞬間變成永恆,他就這樣在無窮無盡的痛苦深淵中翻騰落下。
當德爾曼神智完全崩潰時,身體終於轟然著地,地面上的血影武士們趕緊閃出一大片空地來。落地的衝擊將霧氣也炸開了少許,入目的景象實在觸目驚心,德爾曼大人那副威武的身軀已經變得殘缺不全,仍穿著一身星雲女裝校服的迪.阿倫面帶微笑,右手剛剛穿越過了德爾曼的心臟,緩緩伸出時,手上多了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天啊!這是德爾曼大人的心臟?這個令人嘔吐的血腥念頭就像霧氣一樣,瀰漫在眾人之間,阿倫那迷人的微笑在這個剎那看起來,更是比地獄深淵裡的惡魔還要可怕。
從血影武士團的角度看來,德爾曼從被人偷襲到彈射到空中,再到落地,只在瞬息間便完成了,但就這麼剎那,他竟然就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隆冬的寒意開始滲透過厚厚的盔甲,慢慢滲透進他們每一個人的身軀,再慢慢的遊遍了全身。
然而,血影武士團畢竟是從疾風裡千挑萬選出的強人,沒有人因為觸目驚心的景象而嘔吐,也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他們始終牢記著任務的指令:不動聲息,把迪.阿倫幹掉!
達克斯多作為德爾曼的親衛,德爾曼在他心目中已經是一個神聖的象徵,魁梧、雄武、武技高強,但今夜竟然就這麼隨隨便便給人秒殺了,這對達克斯多的打擊是無與倫比的。
而阿倫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群敵當中,他呆呆的看了一會手中那團血肉,才將它狠狠的捏碎,面容隨著施虐的快感而變得漸漸扭曲,那張俊美的臉龐在眾人眼中變得更猙獰駭人了。
他輕聲地感慨著,「好久沒殺人了,感覺真好……」
語調就像感慨著為何今夜的霧氣竟然如此的濃,但這句平淡無奇的話語卻化作了致命的寒意,由阿倫為中心,如同一個漩渦般捲向四周,所有人面對著這麼一個冷血的惡魔,忽然感到這個世界已經變成冰天雪地的世界。
這時,達克斯多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經成為最高指揮了,他連忙喝道:「一起上,把他給殺了!」
霧氣中,紅色的圓環隨著一聲喝令,疾速往圓心那個冰寒的所在匯聚,很快,另一種同樣顏色的液體以那圓心為中心飛濺開了,在深夜的霧氣中綻放出一朵朵鮮艷的血花。
這並不是過去那支為疾風贏得無數榮耀的血影武士團,阿倫也並不是適合讓他們重新建立戰績的理想對象。
這支才剛重建不久的血影武士團尚緬懷著先人的輝煌戰績,思想還停留在展望美好將來的階段時,就被阿倫以最血腥的手段給摧毀了,或許,他們未來又將會成為另一個神話,但已經沒有給他們證明自己的機會了。
達克斯多驚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快的身法,這個傢伙的速度簡直比傳說中的鬼魅還要迅捷,就像影子一般在眾人之間穿插著,濃濃霧氣的掩護,更是將他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當達克斯多終於能看清楚惡魔的身影時,喉嚨已一片冰涼,倒地前他想看清惡魔的模樣,周圍卻只剩下飄渺的霧氣。
一陣由星雲山脈深處吹來的山風呼呼的拂過此地,彷彿是星雲山神為這裡的亡靈所吹奏的安魂曲。
月亮從密雲深處跳了出來,令這一個角落恢復了少許的光芒,百餘條屍體姿態各異的倒在地上,情景詭異。在這個已經完全沒有生命氣息的空間裡,阿倫筆直的站在了中間,手中搶來的長矛正漫不經心的微微擺動著,他的臉上仍佈滿了深深的殺戮氣息,稍稍扭曲的面容上,尤掛著猙獰的微笑,他淡淡的瞥了一眼營地的邊緣,波特和瑪雅已經站在了那裡,他知道,波特很早就來了,而瑪雅是剛到。
阿倫隨手將長矛拋到了一邊,緩緩的向兩人走去。
瑪雅情不自禁的倒退了一小步,這真是自己熟悉的迪.阿倫嗎?這就是她常常認為是個懦夫、不懂任何武技、弱不禁風的阿倫嗎?她從來沒見過他的面容會如此的扭曲和恐怖,深深的陌生感令她隨著阿倫的前進又倒後了兩步。
她看到了阿倫最後的幾下動作,那渾然天成的血腥殺人手法已深深的烙印進她的腦海裡:阿倫,這個可怕的男人,他竟然把德爾曼大人和他的親衛隊,還有疾風皇牌血影武士團給全部屠殺掉了……
戰慄感令瑪雅的眼神看起來是如此的不安和驚恐,阿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心中閃過了莫名的悲哀,呵……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多少人在目睹自己殺人後,還能像過去一般接受自己的……
阿倫的臉色漸漸回復正常,但妖異的氣息卻仍圍繞在他四周,他對波特點了點頭,說:「戰友,我累了,哪裡有大量的清水,我想洗個澡,再睡個覺。」
波特深沉依舊,絲毫也不讓人看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微笑說:「去德爾曼大人的帳篷吧!就是中營掛有一枚黃色疾風標記的那個,那裡有本來為他準備的水,還有舒服的床,隨便用吧!反正他以後也用不著了。」
「好……」阿倫又點了點頭,表示對這個安排的滿意,他慢慢從兩人身旁走過,走進了營地的深處。
波特轉過身,瞥了一眼驚魂未定的瑪雅,沉聲說:「瑪雅小姐,別再發呆了,我們該立即行動起來。」
瑪雅想起了自己的職責,趕緊深深呼吸了幾口空氣,卻發現空氣中滿是那濃濃的血腥味,她困難的嚥了一下口水,說:「他……他去德爾曼大人的帳篷了?」
「對,德爾曼大人用不著了,幹嘛要浪費呢!更何況也正好安撫阿倫的心,你也不想類似的事情發生第二回吧?現在的情況下,不能再節外生枝了。」波特冷冷的說。
這個說法不無刻薄,實在缺乏對死者的尊重,但瑪雅也是個重實際的人,她點點頭,表示接受這個提議,又說:「這裡一共死了多少人?」
波特注視著面前的一具具屍體,眼也不眨一下,面無表情的說:「一共一百零六人,德爾曼和他的親衛隊共六人,另外還有血影武士團全員!」
他看了一眼瑪雅,又說:「瑪雅小姐,我們應該馬上派人封鎖這裡,同時要把這些屍體全部埋掉,再對外宣稱德爾曼大人已經率血影武士團去執行另外的任務了,不能讓士兵們知道這件事,會影響軍心的!」
瑪雅詫異的看了波特一眼,暗想這個人竟然在這麼短時間內,就已經想好如何處理這件事了。
「那阿倫的事情呢?」
「阿倫的事情,回到疾風再作討論,我可以證明,是德爾曼大人先動手的。現在,我們對他只能採用懷柔的策略!」
「好吧……」
本該黎明前出發的隊伍,因為這件突發事件的發生,一直拖到了早上才能出發。
隊伍表面看起來平靜依舊,有份去埋葬血影武士團的那兩個小隊被警告必須守口如瓶,暫時看起來並沒有出什麼漏子。
查理士低調了很多,就連德爾曼的「不辭而別」,他也沒有抱怨不滿,甚至連多餘的詢問也沒有一句。
隊伍行進到下午時分,偶然遇上了一小隊星雲警戒隊,在波特的指揮下,疾風這支特殊部隊迅速的消滅了這一小群搜尋者。同時,波特與瑪雅經過討論,決定改變原定路線,改走西面,那裡雖然有不少盜賊軍團存在,但星雲那邊應該不會猜到他們竟然捨近取遠,可以提高己方隊伍的安全性。
第二天的白天就這樣過去了,阿倫繼續以娜娜小姐的身份賴在了另一輛馬車裡,除了吃飯,一般也不露臉。
到了晚上的休息時間,瑪雅覺得自己必須鼓起勇氣去和他談談。
娜娜小姐的馬車外,瑪雅敲了兩下車門,她發覺四周仍是那濃濃的霧氣,月亮仍是躲在那密雲的背後,不禁又想起了昨晚那幅恐怖的畫面,這畫面令她在這一整天裡都心驚膽戰。其實如果換了另一個陌生人幹出這樣的事情,瑪雅是不會這樣驚惶的,但當事人竟然是她心目中一直佔有一個重要位置的阿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進來吧!」娜娜小姐的聲音就和平常一樣,平靜且淡然。
瑪雅無法抑制的又想起了惡魔昨夜那陰森恐怖的笑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踏進了馬車之中。
娜娜小姐此時正挨躺在一張寬長沙發的上面,柔和的魔法燈光映照下,她那張美麗無瑕的臉龐染上了一份朦朧的美感。
瑪雅呆呆看著這幅唯美的畫面,實在很難將畫面中的主人公與昨夜兇案現場的主角連繫到一塊去。
「瑪雅小姐,請坐。」阿倫微笑說。
瑪雅坐到了阿倫對面的沙發上,她本來以為以後都不敢再正面面對阿倫了,誰知道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同,他仍是那樣的溫文有禮,起碼表面看上去是這樣。如果不是昨晚親眼目睹,她真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比女人還要漂亮的男子,竟然可以一個人將整個血影武士團滅掉。
瑪雅沒說話,阿倫也不作聲,兩人就像過去一同走在星雲大道上的樣子,默默的感受著忽然而來的安靜氣息。
馬車一邊的窗簾完全被拉開了,霧氣中隱約可看到密密麻麻的帳篷、被拴到一塊的馬群、天邊抽像的烏雲,以及烏雲下只有模糊影子的星雲山脈……
時間靜靜流逝間,瑪雅終於歎了口氣,無論這一刻的感覺與過去如何相像,但她知道,她和阿倫永遠也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了,好比這一秒鐘過去了,那就永遠過去了。
阿倫似乎也在思考著時間這個問題,他將手背靠向了窗外,五指微微張開,讓任何光芒照耀在他的手上,一會後才慢慢合攏,彷彿要將什麼東西抓進手裡,口中輕輕的說:「瑪雅小姐,如果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能像光線那樣,總是直來直往,那該多好啊……」
瑪雅抿了抿嘴,低聲說:「如果真的這樣,那我們的世界就不叫人生了,對嗎?」
「呵,也對,想不到瑪雅小姐也有感性的一面……」
「……」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瑪雅提醒自己,面前這個看似充滿悲情色彩、思想裡也頗具閃光點的傢伙,其實根本就是一個惡魔,實在不該和這個恐怖的人物扯到太遠去了,她連忙回到正題,說:「阿倫,鳳雅玲肯吃東西了,不過吃得並不多……或者換一種說法,她的心情可能太壞了,吃得實在很少……」
阿倫凝視著窗外的遠方,淡淡的說:「那好得很,起碼還肯吃東西,如果她絕食抗議,那你們就麻煩了!」
瑪雅強顏一笑,說:「阿倫,我的意思是,現在我們連日趕路,如果鳳雅玲的營養補充不足,心情又憂鬱的話,我擔心她的身體會出問題。」
阿倫瞥了瑪雅一眼,牽了牽嘴角,說:「瑪雅小姐,你想我幹什麼就直說吧!不必慢慢兜圈子的。」
瑪雅輕聲說:「準確來講,是鳳雅玲想見你。」
阿倫眼中閃過了深沉的痛苦,臉上卻愉快的笑了,說:「哈哈,她該不會是旅途寂寞,想念我這個好友了吧?」
瑪雅歎了口氣,說:「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阿倫說:「瑪雅小姐,那你想怎樣?我真的去見她,假如一言不合,你不怕我就一刀把她宰了嗎?哈哈……」
瑪雅知道自己昨夜無比恐懼的神情,已經深深的烙進了阿倫的腦海裡,或許在某種程度上,自己還傷害了這位惡魔高傲的自尊呢……她不禁又歎了口氣,說:「或者,你用善意的謊言去安慰一下她吧!譬如說,你可以說其實是被我們逼的,我們用你親人的性命來要挾你,你才會對她做出這種背叛的行為,再或者說……」
阿倫冷冷一笑,說:「瑪雅小姐,你不必再說了,我不想再欺騙鳳雅玲,這麼蹩腳的謊言由你去跟她說吧……另外,很晚了,我的睡眠時間到了。」
「那好吧……」
「……」
「請等等……」阿倫忽然轉過了頭,注視著瑪雅即將離開馬車的背影,猶豫了一下,才問道:「瑪雅小姐,看在往日友情的份上,你可否真誠的回答我一個問題……假如你是鳳雅玲的話,你還會原諒我嗎?」
「不知道……大概我會恨你一輩子!」對於瑪雅而言,回答這個問題時,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情。
迪.阿倫這個名字,曾經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腦海深處中,過去曾代表著某種期盼和希望,但昨夜是一條終生難忘的分界線,阿倫完全顛覆了他過去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於是,從今天開始,迪.阿倫這個名字,已開始代表懷念和迷惘。
我過去所愛的那個阿倫,昨晚所看到的那個惡魔,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迪.阿倫呢?瑪雅緩緩關上馬車門,靜靜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