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還好麼?」驀然問。
「嗯,挺好,現在專心學習繡花。」
驀然忍住笑,「知道知道,盡繡些誰都認不出的花樣。」
媽媽林蘭是事業女性,她的全副本事都在公司裡,等回了家,燒個菜也能燒得一塌糊塗,就這樣她居然還要學繡花,聽著就像天方夜譚。
「別瞧不起你媽,連瑄瑄媽都誇她有進步了。」衛彬看出兒子的悶笑,於是決意為妻子辯解一下。
「哦哦?媽媽最近繡了什麼?」驀然趕緊問。
他這一問,衛彬一時也答不上來。半晌他才說:「反正,就是很大一個。」
驀然大笑。
「找點事情幹,總比沒事幹要好。」衛彬苦笑,「不然成日閒著也是閒著。」
「嗯嗯,太閒了我媽就得找您的麻煩了。」驀然若有所思,他突然問,「話說,親愛的爹,你今年又弄壞了什麼?」
被兒子這麼一問,衛彬一時竟惱羞成怒!
「……你小子就沒有別的可以問了麼?!」他恨恨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驀然再次笑倒。
衛彬有一個眾所周知的「能力」,那就是破壞電器。倒也不是任何電器都會被他弄壞,範圍必須是日常使用的普通電器,而且必須是本身出了點小毛病的,也就是說,只要是出了點故障的家電,只要被衛彬拿去一修理,保證徹底報銷、嗚呼哀哉。
早些年,衛彬的這個本事還沒多少人知道,大家一開始將之歸結為「湊巧」,但是當他把局裡包括複印機、電話、空調器、電扇、電熱水器等等一系列電器全都弄壞了之後。所有人都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在衛彬終於把飲水機也給弄壞了。導致飲用桶裝水「嘩嘩」漏了辦公室一地之後,雷鈞次日就下了個命令:禁止衛彬修理任何電器。
「這根本就不關我的事!」他十分冤枉地叫起來,「我沒有違反使用說明書的任何一條!」
但是雷鈞不說話,只默默遞過來一張單子。
那上面寫著在這三年裡,經衛彬的手而遭破壞的所有辦公電器。
所以當衛彬調離時,局裡設備部的甚至都想專門開個歡送會了。
後來局裡的人說,匈奴兵轉世都轉成了家用電器,所以一遇見他就壞了,又有人說衛彬是會「一陽指」的。他那手指頭太神了,簡直戳哪兒哪兒就壞,還有人乾脆管衛彬叫「那個把飲水機都修炸了的」,這種新的指稱,最後徹底取代了之前「小戰神」的外號——之所以用小字,因為還有一個「老戰神」要區分。
對此種言論衛彬自己是憤憤不平的。他認為電器的壞掉和自己沒關係。只是自己運氣不好,每次都遇到行將就木的家電。
後來,當他陸續把自家所有電器也全給弄壞之後,就再不說這話了。
驀然到現在都記得初二那年,父親把家裡櫃機給「修」得壞無可壞;連廠家維修員都只有搖頭的份——那個39度的高溫之夏,他和妹妹不得不在瑄瑄家躲了一個禮拜。
自那之後,母親林蘭說什麼也不許父親動家裡的電器了。
但是叫驀然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小學五年級那件事。起因是母親的一柄吹風筒。
晚間,林蘭用吹風用了一半,吹風筒忽然就不響了,她整理
試著關了電源又開,仍然沒動靜。林蘭懷疑是裡面一個電容燒了,這柄吹風她買了還沒兩年,一直用得很順算明日下班之後帶去維修。
當然了,在這之前她也吩咐了丈夫衛彬,千萬不要去動這吹風筒。
然而次日下午,等到驀然從學校背著書包回來,一進家門,他就看見父親萬分沮喪地坐在沙發上。妹妹則氣鼓鼓坐在旁邊,緊緊抱著她的小熊書包。
「怎麼了?」驀然有點慌,他趕緊放下書包。
「爸爸把媽媽的吹風筒弄壞了!」姍姍氣呼呼地說,「昨天媽媽說了不叫他動的,他非要動!」
「……」
「我只想試試。」衛彬耷拉著腦袋,他的聲音有點微弱,「要是能修好,你媽今天不就不用往商場跑了嘛。」
「但是你給弄壞了!」姍姍更生氣,「還把媽媽的繡花桌布給燒了!」
驀然一聽嚇了一跳!他三兩步跑進房間,果然,那塊頂頂漂亮、林蘭頂頂喜歡的繡花桌布,被什麼給燙出了兩個黑窟窿!
麻煩了,那塊桌布是林蘭的同學從杭州帶來的,貴就貴在全手工製作上。
「是怎麼會燙壞的?」驀然回頭問父親。
衛彬還沒說話,姍姍就說:「是烙鐵呀!沒放好掉下來啦!」
驀然也沒法了,他拎著書包走回到沙發前:「那現在,怎麼辦呢?」
姍姍的小腮幫用力鼓起來,她不講話。
衛彬抓抓頭髮,尷尬地說:「只有等媽媽回來發脾氣了。」
驀然想了想:「那……吹風筒呢?修好了麼?」
「怎麼可能!」姍姍翻了個白眼。
得得,這下連個理由都沒有了。
正為難著,驀然就聽見門口鑰匙一響,媽媽林蘭回來了。
「喲,怎麼這麼乖?全坐在客廳裡?」林蘭不明就裡,還笑瞇瞇地看著那爺仨。
驀然爸爸,又妹妹,他的表情有點為難。林蘭再瞧那兩個。小丫頭氣鼓鼓的不肯開口,丈夫神色詭異……
林蘭的腦子頓時上了警報!她放下包,飛快跑進房間。
「……天啊!是誰把桌布給燒了?!」林蘭的尖叫從屋裡傳出來,「衛彬!這是怎麼回事!」
「糟糕!快逃!」
驀然都還沒回過神來,就被爸爸一把拽住胳膊,稀里糊塗跑出了家門。
出來小區,衛彬一手牽著一個孩子,站在街頭的那棵大榕樹下面。
「現在怎麼辦?」姍姍不高興的父親,「爸爸是笨蛋!總把事兒弄得一團糟!」
雖然被女兒責備,衛彬也只歎了口氣。
「先去弄點吃的吧。」他說,「把肚子填飽,再回去對付你媽媽。」
麥樂雞、麥樂酷、可樂……
快餐廳裡,驀然和姍姍吃著沾醬的麥樂雞,衛彬卻只用麥桿挑著可樂裡的冰塊,他看起來依然很鬱悶。
「闖了禍就認錯,幹嗎要逃走呀?」姍姍嘟囔著,「爸爸是膽小鬼!」
驀然拍了一下妹妹的頭:「好好吃東西,囉嗦什麼?」
「本來就是!」姍姍有點不高興,「等會兒還不是得回去?以為逃走就解決問題麼?」
姍姍一向是家裡的雄辯家,雖然才上一年級,大人們的話卻永遠學的有模有樣。
被女兒這麼一訓斥,衛彬的表情更加沮喪了。
驀然心裡有點不忍,他打斷妹妹的話:「現在說這些都沒用啦!還是想想該怎麼辦吧。」
「哼,要是有個多拉A夢就有辦法啦!」
驀然不理會妹妹的嘲諷,他想了想:「咱們不能再買一塊桌布麼?」
衛彬搖搖頭:「這兒買不到。那種桌布只有杭州才有賣的。」
想起要連夜飛機去杭州買一塊桌布——驀然也不做聲了。
衛彬苦笑,他伸手摸摸驀然的腦瓜:「乖兒子,知道你是為爸爸著想。不過妹妹說得也沒錯,吃完了咱就回去吧。」
然後,在外面晃蕩了兩個小時之後,爺仨又拖拖拉拉回到了家裡。
一開門,驀然就看見媽媽林蘭等在客廳門口。
「咱們談談,好麼?」林蘭的表情倒也沒有發火的跡象。
驀然很識相,他一把拽過又要去多嘴的妹妹,兩個孩子鑽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那天晚上,兄妹倆並沒有聽見父母起爭執,甚至都沒有聽見母親大發雷霆的聲音。躲在自己房間裡,驀然還是有些擔心,他走到門口,貼著門縫仔細聽了聽,確認沒有聽見吵架聲,這才放下心來。
「不會吵的。」姍姍說完,把小熊書包扔到書桌上,「要是真吵起來,咱們就衝出去,你拽著爸爸我拽著媽媽,就說還沒吃飽呢趕緊做飯!保證一會兒就沒事兒了!」
她掏出課本和作業本,開始寫作業。
驀然磨蹭了好一會兒,這才回到自己的書桌前。
姍姍側過臉驀然,她撇了撇嘴:「哥哥你就知道護著爸爸,是他做錯了嘛有什麼好說的!」
「他也不想的。」驀然歎了口氣,「我覺得爸爸太慘了。」
「慘?」
「中邪了。」驀然哭喪著臉說,「我恐怕他此生都修不好一件家電。」
……
然而那天之後,林蘭再沒提過那個壞掉的吹風筒,也沒再就桌布一事數落過衛彬。
有時候驀然覺得自己的父母,多少和人家的父母有所不同,就是說,關於吵架這件事。
這兩個人也經常起意見衝突。乃至發生爭執,但是他們從來只就事論事,誰也不會把對方之前犯過的無關的錯,拉出來重新說。
長大成人的驀然,多多少少也目睹過一些夫妻式吵架,朋友父母的。同學或者熟人的男女朋友的。以至街上偶然遇見的,他發覺,很多人都有種將單獨事件上升到人格好壞的傾向,最典型的一句話就是「你這個人總是這樣!我早看透你了!你以前就……」
他的父母,從來不說類似的話。驀然想,這也是他倆看起來總是那麼好的緣故。
燒壞的桌布並沒有就此扔掉。後來是瑄瑄媽媽親自來,給燙壞的地方補上了兩朵墨梅。瑄瑄媽是辛驀然母親的好友,也是父親衛彬的同事。經她修補過的桌布,完全看不出那梅花是後來繡上去的。
「既然原品繡的是水墨『獨釣寒江雪』,我也只能在垂釣老翁身旁補上一枝梅了。」瑄瑄媽說,「雖然看上去有點畫蛇添足,不過這麼好的料子就這麼扔掉,是挺可惜的。權且將就將就吧。」
她後來還笑言,下次姍姍爸爸再要燒破了什麼也沒關係,她就按照梅蘭竹菊的順序繼續往下繡好了。
「桌布事件」之後,驀然在自己的作文裡寫道:我長大了要當一個修理家電的維修員,專門修爸爸弄壞的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