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拿穿越不當工作 正文 第兩百章 四個葬禮和一個婚禮
    次日勾踐大宴群臣。

    席上滿是歡聲笑語,勾踐說了今日不拘君臣之禮,只管放開暢飲即可。於是群臣紛紛進觴稱壽,大家滿口都是頌揚仁德的話頭,又有人讚文種范蠡謀略驚人,方無應夫婦所率劍士功夫了得……總之這種時候。每個人都只撿好聽的說。

    然後,方無應就見勾踐衝著底下做了個手勢,於是大家就都安靜了下來。

    「此次破吳,如此順利,是有祖先庇佑。」他說,「當然除此之外。各位的功勞也是不可估量的。若無諸君盡力,戰事不會如此順利。」

    他說著,目光轉向方無應和蘇虹:「尤其是天賜良材,越國能有義士鼎力相助,是上蒼的安排。」

    勾踐說罷,揮了一下手,有常侍上前,為方無應斟了滿觴。

    「方義士,寡人敬你這一杯。」

    勾踐盯著方無應的目光,銳利得像一柄劍。

    蘇虹在旁,充滿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方無應微微苦笑,他的目光落在那杯酒裡,厚厚的近乎黏稠的酒液。在青銅器皿裡旋轉,他知道那裡面有什麼。

    不過他沒有再猶豫,抬起杯子。舉過頭:「多謝大王賜酒。」

    那種語調,是與殿下群臣一樣。不差一分一毫的恭敬肅穆。

    ……

    寂靜。

    有流水聲,有光。

    方無應努力想睜開眼睛,但是眼前還是蒙著霧氣。他又靜靜等了片刻。霧氣漸漸消散,周圍大致輪廓慢慢出現在他眼前。

    有什麼人,「啊」了一聲,是個男子的聲音。

    方無應深吸了口氣,努力坐起身來,他用手揉了揉眼睛,最終目光落在身邊那人臉上!

    那是手持利刃、一臉愕然站在他面前的靈姑浮!

    方無應倒抽一口涼氣!

    他想往後退,但是身體有一多半仍然是麻痺的,這使得他的動作也變得遲緩起來。

    好像同樣是在震驚中,然而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靈姑浮臉上的驚愕在慢慢消退。

    「你果然沒死。」他放下刀大夫要我再等一個時辰,拖到荒郊野外再動手,原來他竟是為了這。」

    總算是坐起身來了,方無應用手臂撐住軀體,他努力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

    是他失算了,原以為那杯酒裡的毒汁不能把他如何,方無應的原計劃是打算暫時裝死,然後危急時刻再想法逃脫,卻沒想到文種下的毒裡還有麻痺藥物,他這具奇異的身體扛得住毒質,卻不能在第一時間,立即擺脫某些特殊麻藥的侵蝕……

    「……大家都以為你酒醉,君上命我扶你去歇息,但是實際上,文種上大夫是命我將你殺死,而且不得讓任何人知道。」靈姑浮慢慢擦拭著刀,一面說,「不過范大夫卻又悄悄懇求我,且暫緩一個時辰動手。」

    方無應大張著眼睛,四處瞧。半晌,他才啞聲道:「……這是哪裡?」

    「會稽郊外。」靈姑浮瞧瞧他,「嗯,難道是文種下的毒還不夠?應該不可能,你應該全然喪失神智,再也沒法清醒過來才對——你設法把毒質逼出體外了麼?」

    方無應搖搖頭。

    「總之,大王不想再留你了。方義士,你太聰明太出色,在越國不過兩個月就得了軍心,大王愛的只是疆土,若留著你,大王晚上無法安寢的。」

    方無應苦笑:「那為何大司馬還不動手?既是大王與文種上大夫的要求,你本該快些結果在下性命才對。」

    靈姑浮盯著手中兵刃,他慢慢的說:「我並不想殺你。」

    「……」

    「剛才我想,且依了范大夫的懇求,等一個時辰。」他說著。掀了掀眼皮,瞧瞧方無應,「若一個時辰之內你不能醒來,那我就下手。」

    方無應的身上,冒了一層冷汗!

    「我與你無冤無仇,方義士。你為破吳出了大力,並且我還曾是你手下敗將。」他將刀斧收了回去。「君命本不可違,可你居然能夠清醒無恙,恐怕這也是上蒼的意志,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想做那等不義之事了。」

    靈姑浮說完,站起身來:「我這就回都城,稟告文種上大夫,我已將你殺死,屍首拋諸荒野,無人能識。想必他們也不會再派人來查找。而你,方義士,今後你不可再回會稽,以免被人認出。我想,你最好離開越國,從此改名換姓去別的國家,否則若被君上知曉,就連在下這條命也會不保的。」

    方無應勉強站起身,歪歪斜斜衝著靈姑浮行一禮:「多謝大司馬不殺之恩。」

    靈姑浮他:「心。告辭。」

    說罷,他轉身離去。

    目送靈姑浮遠去,方無應晃晃悠悠轉過身,他有點毫無目的,而身上衣衫不知何時變得襤褸不堪,手臂上還有捆綁的痕跡,大概靈姑浮像拖拉死屍一樣,拖著他走過很多路。

    廣袤的荒野上查無人煙,光禿禿的樹叢像哈比人的小屋搖晃不已,狂暴的風肆虐著,偶爾停下來。接近黃昏的寂靜中,有最近處的溪流淙淙。血紅落日像巨人的獨眼,突兀地瞪著,放射出奇異的光,大塊的巉巖,或者大橡樹的粗碩樹幹,在這光影裡滲透出來,連青翠的山巒都跟著變得模糊了。

    方無應停住腳,他怔怔望著面前的景象,一時分辨不出這是哪裡——是多年前去過的蘇格蘭郊外麼?

    「……文種要殺我,靈姑浮又放了我,幸好他沒被要求帶些零件回去覆命。要真成了那樣,我不就成了白雪公主了?靈姑浮就是獵人,接下來我該怎麼辦?該去找七個小矮人麼?七個小矮人,七個小矮人……魔鏡魔鏡,可千萬別暴露我的處境給文種看……可靈姑浮是大司馬,他放了我……我也是大司馬。為什麼弄成這樣……」

    一大股亂棉絮似的思緒在方無應的腦子裡瘋狂奔湧,忽然間他抱住頭部!

    腦子全亂了!方無應的耳畔轟轟鳴響,他很清楚這是麻藥的作用,那股藥效還沒褪乾淨,他不可再這樣胡思亂想了!

    強迫自己停下來,方無應踉蹌著走到溪流邊,他跪下來,用冰冷的溪水不斷沖洗頭和手臂,又喝了一些水,讓發脹的腦子冷靜下來。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剛才那些恐怖亂飛的思緒才漸漸褪走,方無應默默喘了口氣。

    那是相當厲害的藥劑,雖然暫時不能分辨其成分整理

    ,但他能肯定這一點,剛才種種怪誕的感受,讓他想起麥角酸二乙基酰胺對人體的襲擊,它能夠讓顏色刺目無比,能夠讓所有動態的事物慢鏡頭,也能讓思維混亂、不能自行控制哭笑。因為做特種兵,方無應有過相似的藥物抵抗訓練,他必須讓身體熟悉某些毒品。而文種在酒裡所下的藥物,很明顯效能甚至遠遠超過了麥角酸二乙基酰胺。

    苻堅給的那枚丹丸,再次救了他的命。

    方無應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險些喪命,最後只靠著這枚丹丸,奇跡還生。

    「你不可從此當自己是無敵的。沖兒,若是太大意,就會有連它都救不了你的時候。」

    那個人的聲音再度迴響在耳畔,如今,方無應卻並未感覺到絲毫憤怒和敵意。

    他撿起一枚石子,輕輕扔進溪流裡。

    「謝謝了。」

    石子落入水中,發出很輕的撲的一聲。

    天快黑透的時候,方無應終於恢復了常態。

    此刻他所處的是荒郊野外,遠望也看不見絲毫人煙,想必會稽都城已經在很遙遠的距離之外了。初升的月亮掛在山頂,雖然跟雲朵一樣蒼白,但是每一刻它都在變得更明亮。

    確認自己沒事,方無應這才打開通訊開關。

    蘇虹的聲音從裡面衝了出來:「……沖兒?!」

    「我沒事。」他喘了口氣,「之前狀態一直不太好。」

    「是麼?唉,嚇死我了,你怎麼都不給訊號,我還當你出了事兒……」

    「嗯,文種下的毒太厲害了。」方無應說,「我差點沒扛過去。」

    那邊不響了。

    「蘇虹?」

    「……我想殺了這傢伙!」

    方無應笑起來,能讓蘇虹怒到這個份上,實屬難得。

    「那邊現在怎麼說?」方無應問。

    「說你突發疾病,又不許我去探視。」蘇虹哼了一聲,「那種態度擺明不是要騙我,而是『你愛信不信,反正就得這樣!』」

    「嗯,這麼有恃無恐,怕還有別的把柄。」

    方無應本來還想說點啥,那邊蘇虹卻噓了一聲:「勾踐來了!晚上再聯繫!」

    剛關上通訊器,蘇虹就聽見門口腳步聲響,不一會兒,勾踐走了進來。

    蘇虹很罕見地沒有起身行禮,她冷冷望著勾踐。

    勾踐的表情倒是不以為忤,他走到蘇虹近前,彎腰她。

    「聽侍從說,夫人剛剛發了很大的火?」他的臉色平靜,看不出什麼來。

    蘇虹哼了一聲:「為什麼不許我去見外子?」

    勾踐沒有立即回答她,片刻之後。才說:「此刻,還不方便夫人過去……」

    「怕是就算我過去了,也見不著人了吧?」蘇虹冷冷道,「有疾病卻不讓妻子近前,這是什麼道理?!」

    勾踐看著她,他淡色的嘴唇微微扭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夫人,剛剛靈姑浮回來了。」

    蘇虹心裡,咯登一下!

    「他的斧刃,有血跡。」

    蘇虹瞪大眼睛!儘管剛剛才得知方無應沒事,但此刻突然聽勾踐。她還是禁不住慌亂!

    「……你們把他怎麼樣了?!」她陡然站起身,「我丈夫他人在哪裡?!」

    「文種命靈姑浮去結果你丈夫的性命。」勾踐淡淡地說,「他剛剛回來覆命了。」

    「刷!」

    蘇虹拔出劍,她拿劍尖抵著勾踐的脖頸!

    這一幕,若是讓外面人看見了。恐怕會驚慌大叫,但是儘管被利刃威脅,勾踐的神色卻絲毫未變。

    「夫人,你知道麼?靈姑浮的斧刃上有血,但是其它部分卻淨利如新。」

    蘇虹盯著他,她手中的劍也並未動彈絲毫。

    「……文種見了很滿意,那是因為文種沒有殺過人,」勾踐甚至微微一笑,「至少他沒有親上過戰場。親手拿利斧殺過人。可寡人卻親手砍殺過敵軍,殺過人的斧子,根本就不是那個樣子的。」

    蘇虹一時,有點鬧不清勾踐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血槽裡,應該殘留肉質才對,斧刃邊緣也會被血液侵蝕,簡而言之,靈姑浮騙了文種。」勾踐淡淡地說,「不過他騙不了我。」

    蘇虹慢慢放下手裡的劍。

    「放心,寡人不想捅破這件事。」勾踐的口吻聽起來有點無所謂,「文種既然認可如今的局面,就讓他高興去吧。」

    蘇虹凝視他良久,才開口道:「為什麼大王不想捅破此事?」

    「因為我不想自找死路。」勾踐一笑,「若你夫婿死了,寡人的人頭必定得被夫人你掛在姑蘇城牆上。」

    蘇虹一時無言。

    「他用同一種解決辦法,成功了九十九次,所以他不可能想到,第一百次也許會出現不同結果。」勾踐轉過身來,望著蘇虹,「螞蟻不會承認飛鳥的存在,因為它的身體一輩子都貼著土地,它想不出世間有某種東西,能不沾天地而存活……夫人,您與方義士,恐怕就是一對飛鳥。」

    蘇虹想了想,才說:「可是大王,您又怎麼知道我們和他們不同?」

    勾踐沒有看她,卻突然笑起來:「我辨認得出來,是因為,我見過飛鳥,我差點被那一瞥給擊碎,從此知道了世上還有此種生物……關於那只飛鳥,往後有機會我再告訴您好了。」

    蘇虹不敢做聲。

    「文種終於喪失了他的沉穩。」

    勾踐丟下這幾個字,他背著手,慢慢踱步到窗前:「一切都太順利,順利得超過他的想像,這使得他有極大的滿足感和自信心。文種以為萬事果然是按照他的計劃來的,那麼未來也必定會按照他的計劃走下去。」

    「……」

    「他和范蠡各懷心思,他以為一切都在掌控裡,卻不知范蠡總是在他不注意的地方,扎破他的牛皮水囊,水早就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文種竟不知曉。」勾踐停了一下,「當然。我也沒有什麼資格這麼說他們。各懷心思的人裡面,同樣也包括我在內。」

    蘇虹心裡一動!她能從勾踐的話裡聽出來,其實范蠡在幹什麼,勾踐是非常清楚的。

    「既如此,大王又為何要強留我在宮內?」蘇虹問,「大王真的相信。就這麼能關住我、讓我死心?」

    「哦,這些當然是關不住你的。」勾踐瞟了一眼窗外森嚴的衛士,「但是有人能讓你留在宮內。」

    「誰?」

    「夷光。」勾踐轉過身,望著蘇虹,「夫人想親見她死麼?」

    蘇虹渾身一抖,旋即又強笑道:「她和我有什麼關係?一個外人,我為什麼要為她的生死操心?」

    「唔,但是看起來不像。」勾踐說,「寡人並不知曉夫人你與夷光過去曾有何種糾葛,但是寡人卻知道。你很不想夷光死。」

    「大王又如何見得?」

    「不然你怎會替她保住胎兒?又怎會在靈姑浮的斧下救下她的性命?」

    「……」

    勾踐擺擺手:「我並不是想追究什麼,夫人你所做的,也是我所希望的。」

    蘇虹試探著問:「……大王,你並不希望夷光姑娘死,是麼?」

    勾踐一時並未出聲,良久,他才用一種古怪的聲調說:「夫人,如果我說,夷光她就像我的一部分。您會怎麼想?」

    勾踐的話語裡有些什麼,蘇虹一時無法回答他。

    「我不願意殺她,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雖然我也不想再見她了。但是眼下,如果沒有夫人您的幫助,她必死無疑。」

    蘇虹多少明白了勾踐的意思。

    「寡人要立夫人為後的事情,想必夫人您已知曉了吧?」勾踐突然轉了話題。

    蘇虹他,沒好聲氣地說:「小女子感恩戴德!」

    「我知夫人對此並不情願。我留夫人在此,也正是因為夫人不想久留此地。不過既然方義士他眼下無恙,寡人就只想懇請夫人,暫且陪寡人再走一程。」

    這傢伙,說這一堆車轱轆話。到底想幹嘛?蘇虹憤憤想。

    「可這又有什麼必要?」蘇虹冷冷地說,「大王既然明白我不想久留此地,再將我關在這兒數月也無益……」

    「因為還需要一點時間。」勾踐慢慢地說,「某些人,某些滋生多年的黨羽,得慢慢被剪去,而且不能夠被察覺,不然就會很危險,畢竟敵眾我寡……」

    他的聲音近乎機械,毫無起伏,這讓蘇虹打了個哆嗦!

    勾踐開始殺功臣了!

    他想用大婚的喜慶,掩蓋這即將到來的殺伐行動,越國朝堂要進行一番大調整了。

    勾踐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住,又轉身道:「說起來,有一事我想請教夫人。」

    蘇虹怔怔看著他。

    勾踐微微笑了笑:「我知夫人對文種恨之入骨——若依夫人的意思。又該如何除去他?」

    蘇虹的心,狂跳起來!

    勾踐這話說得太不加掩飾了,他竟然如此赤裸裸地談及殺掉功臣的事情,難道這是勾踐設下的什麼陷阱?

    蘇虹一時有點結巴:「……這。大王,文種上大夫是越國功臣,此次破吳他出了大力,大王若是斬殺他……」

    勾踐輕輕點頭:「嗯,若就這麼毫無緣故斬殺他,必然激起群臣爭議……而今朝堂之上,全都是依從文種上大夫行事的臣子,這個越國,沒有大王,只有上大夫。」

    蘇虹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勾踐要大動干戈、調整朝臣的原因!曾經防身的利刃,現在已經成為有礙自身安全的存在了。

    他現在,誰都不會信任,放眼望去。面前全都是文種的人,每個臣子在勾踐眼中都像敵人。

    所以他也只會相信根本不打算留下來、並且身為女性的蘇虹。

    凝神思索片刻,一剎那,有個念頭竄上蘇虹的心頭!

    「大王,我聽說,文種上大夫曾獻策九種滅吳,可如今只用了三種,大計就成。」

    「嗯,是有這麼回事。」

    蘇虹抑制住自己聲音的顫抖。突然笑盈盈道,「既如此,大王何不令上大夫將剩下六種,告知先王,讓先王也能一試其利?」

    勾踐以一種驚愕萬分的神色望著蘇虹!但旋即,他便笑了起來。

    他衝著蘇虹行了一禮:「多謝夫人教我。」

    勾踐走後,蘇虹長長舒了口氣,她低頭,自己手中那柄劍。

    於是,文種的死也將注定了。

    夫差,方無應,西施……這是蘇虹在這個空間裡,唯一關注的三個人,卻一個個都被文種置於死地。

    他一心想下手除掉此三人,卻沒想到最終,掘墓人自己也落入了墓中。

    「是你先不仁,文種上大夫。你可莫怪我不義了!」蘇虹低聲說完。冷冷將劍插回到劍鞘裡。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