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漸漸停了下來,三個人的房間。一時沒有誰出聲。
蘇虹皺著眉頭,拇指抵住下巴,她在仔細思索西施說的那些事情。但無論她如何搜索其中有效信息。她仍然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尋找西施的身世。
看她這麼為難,西施也有些不安了。她說:「蘇姑娘,想不出來就算了。」
「不,我……」蘇虹挪動了一下身體,她碰著了旁邊的布囊,那裡面,兩個小瓶安出砰的一聲輕響。
「啊!差點忘了!」蘇虹驚呼,她趕緊拿過布囊打開,將裡面的兩個瓶子取了出來。
「這是什麼?」夫差問。
「這個……」蘇虹忽然覺得有點難以啟齒,「其實,是勾踐叫我送來的。」
「勾踐?」西施的眉間微微一動。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只是聽從勾踐的吩咐,今晚給夷光姑娘你送來。」
「兩個瓶子都是的麼?」
蘇虹搖搖頭:「黑色那瓶,是勾踐要我送的,說來奇怪得很,昨晚范蠡鬼鬼祟祟找到我,交給我這個白色的,還說要我別把黑瓶給你,要給你他的白瓶。」
夫差輕輕拍了一下手,一個黑衣人迅速上前。
「把這兩瓶藥拿去給藥師驗一驗。」夫差說。
黑衣人接過蘇虹手裡的藥瓶,躬身退了下去。
「范蠡給的?」西施一怔,卻笑起來,「那個財迷,他這到底要幹嘛?」
蘇虹苦笑:「真的呢,這個財迷心裡全都是錢,天知道他要幹嗎。」
夫差在旁卻托腮沉思,半晌他才說:「或許他們已經知道了。」
西施有點驚訝地看他:「怎麼會?是有人走漏了風聲?」
夫差點點頭:「看來是的。你的起居飲食既已有所改變,哪怕是外人也能察覺。」
蘇虹在一旁聽得糊塗,她問:「什麼?」
西施看她,一時似乎難以回答。
就在這時候,那黑衣人將那兩個瓶子又送了回來。
「啟稟大王,藥師們已經檢驗出來了。」他說,「兩個瓶子全都是藥,黑色瓶子裡是墮胎藥,白色瓶子裡是保胎藥。」
蘇虹心下大驚!
「夷光姑娘,莫不是你……」她有點結巴。
西施點點頭:「我有身孕了。」
三個人的空間,頓時寂靜下來。
夫差冷笑一聲:「來得還真快。」
西施輕輕歎了口氣:「勾踐還希望蘇姑娘你看著我喝進去吧?」
蘇虹搖搖頭:「那倒沒有。不過他……」
「什麼?」
「他似乎是想和你說些什麼。」蘇虹心下有點不忍,「但是旁邊文種在,不讓他說。」
「原來成了文種的傀儡。」夫差點頭道,「這藥水,恐怕也是文種的主意。」
西施默不作聲,蘇虹從她的眼睛裡瞧不出什麼。
事情成了這樣,蘇虹自覺有些尷尬,她本身是毫無傷害西施的意思。幸好還有范蠡的一瓶保胎藥在。
「不過范蠡又打什麼主意呢?」蘇虹問,「他幹嗎要插一腳?」
西施搖搖頭:「天知道那個財迷要幹嗎。或許也是他的一步棋吧。」
蘇虹沉默片刻,才道:「那麼,夷光姑娘,你需要我如何回去稟報?」
半晌,她聽見了西施平靜的聲音:「蘇姑娘,回去告訴越王,你親眼看見我喝掉了黑瓶裡的藥。」
蘇虹心裡,一陣欷歔。
「從現在起,夷光,你所接觸的每一杯水、每一頓飯,都得我整理
來檢查。」夫差很鄭重地說,「這一次要不是有蘇姑娘提醒,我們都不會想到問題有這麼嚴重。」
西施搖搖頭:「不要。如果有毒。你喝進去不也一樣會中毒?我自己小心一些就可以了。」
「反正不過是墮胎藥,我就算喝進去又能怎麼樣?」夫差大笑,「頂多肚子疼一夜、多跑幾趟廁所而已。」
西施噗嗤笑了起來,蘇虹也跟著樂了。
但是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夷光姑娘,有一件事……」
「什麼?」
蘇虹頓了頓,還是把忍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我想,既然夷光姑娘你已經給了我這麼多信息,不如,你再讓我你的臉,也許我回去之後可以到相關機構,按照你的模樣尋找你父母的下落。」
蘇虹說這話,一多半是真心。另外也有她的私心。
她實在是太好奇了!千古第一美人西施,到底有多美?她的臉到底長得什麼樣?
這恐怕是全中國人都會好奇的事。
然而在她這麼說了之後,西施卻遲疑道:「可是……」
蘇虹一愣,旋即明白:「哦,一國之後,確實不是我隨便能見的。」
「不,並不是因為這。」西施說著,良久,她歎了口氣,「我是怕嚇著你。」
嚇著我?蘇虹更糊塗,難道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是誇張?她的臉真就美得地動山搖?
正想著,只見西施抬起手,輕輕摘掉了臉上的面紗。
蘇虹駭得當場呆住!
那應該是一張無比美麗的臉孔——只要沒有兩邊臉頰上,那幾道交錯的可怖刀痕。
「這……這是怎麼回事?!」蘇虹的聲音都在發抖了,「王后,你的臉……」
西施怔了怔,又迅速把面紗戴上了。
「抱歉,果然嚇著你了。」她低聲說,聲音裡滿含著苦澀。
蘇虹定了定神,她的心口仍然突突跳!
「不,是我……是我太冒失。」蘇虹有點口吃,她顫抖著握住雕花扶手,「……對不起。」
「是鄭旦。她趁我熟睡悄悄潛入,拿刀毀了我的臉。」西施輕聲說。「然後……她就從這高台上跳下去了。」
漫長的沉默。
蘇虹忽然覺得心底無此慘然!
「……所以,夫差再不敢讓人接近姑蘇台。」西施繼續說,「他命人把地板底部掏空,然後在裡面牽上銅鈴,用來報警。」
原來這才是響屐廊真正的由來!
原來,千古美人西施,竟然是一個臉被毀掉的女子……
當夜,蘇虹就離了姑蘇台,回到了吳國。
這一趟經歷實在太傳奇,蘇虹覺的自己好像陷入到一個奇異的夢裡了。這短短一夜裡發生了太多事。顛覆了她太多固有的思維,蘇虹覺得頭暈目眩,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處何處了。
她將這一切告訴了留守在現代社會的雷鈞和方無應。
「我現在沒法說得太詳細,但是事情肯定有蹊蹺!」她說,「我覺得此事必須通知所長,然後可能還得採取進一步行動。」
雷鈞他們都很驚訝,誰也沒料到西施竟然是個現代人!
「明天還得去見勾踐,」蘇虹恨恨道,「早知道他是要我去害人家母子,我就根本不該去!」
「可是你不去就不可能知道這些了。」方無應說,「現在就是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
蘇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總覺得,這事兒光我一個人不夠。」
「你是想控制組過去?」雷鈞說,「也對,既然我們想弄清端倪。恐怕又得全程跟下來了。」
蘇虹笑起來:「雷鈞你以為是跟旅遊團啊?」
雷鈞笑:「哪一次不是如此?只要參與了,就甭想中途退團好不好?」
「其實也用不著太多人,」蘇虹說,「沖兒你過來就行了。我們得商量一下該怎麼辦,至少得弄明白西施她到底是什麼人。」
方無應想了想,說:「如果她說的屬實——就是說她父母會在生死關頭來救她,那麼蘇虹,他們一定會在姑蘇城破之日出現,那就是西施最危險的時刻了。如果她的父母真的在,他們不會見死不救的。」
雷鈞說:「既然如此,正好可以在那個時候逮到西施的父母,這樣我們就能弄清楚一切了。明天我打報告給所長,局裡必須弄清事情的原委。」
蘇虹說:「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控制組全都跟過來我怕人多會出什麼亂子,反而不好把握,我覺得沖兒和我兩個人,應該搞得定。」
雷鈞故意說:「人家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們這算啥?」
「這叫夫唱婦隨。」方無應說。「不,倒過來,是婦唱夫隨。」
蘇虹也笑起來:「沒你這麼貧的。那你明天過來吧。瑄瑄最近怎樣?」
「還好。」方無應說,「就是有時候哭著要媽媽,哄一哄,轉移注意力就好了。今天小武他們帶她去公園,等會兒我就去接回家。這段時間我每天晚上把她從阿姊那兒接回來,洗澡餵飯講故事睡覺,都很乖。」
蘇虹笑起來:「辛苦你了。」
「自己閨女,我不幹誰幹?」方無應說,「明天我過來之前,會先把瑄瑄安頓好的。」
「嗯。」
次日,天亮之後,蘇虹去見了勾踐。那本事她不願意做的事情,但是眼下,她不能不去。
蘇虹進了越王宮,那時候,勾踐身邊並無旁人。
「怎麼樣?」勾踐盯著她,輕聲問。他急切得連稱呼都忘了加。
「夷光姑娘接了那瓶藥。」蘇虹說,「我……我親眼看見她全都喝了進去。」
蘇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番謊話的,她的心咚咚狂跳!
很長時間之後,她才聽見勾踐的聲音:「……是麼。」
蘇虹用眼角瞟了一眼勾踐,男人臉上的神情詭譎,令人難以琢磨。
當天中午方無應就到了越國,文種范蠡他們一見他來,十分興奮!
「又來一位生力軍!」文種喜形於色,「這下吾國再無憂矣!」
方無應倒仍舊是那副恭敬謙遜的態度,他雖然因為蘇虹給的信息,對文種多少存有了戒心,但此刻也沒必要當面得罪人。
等到見著了蘇虹,方無應這才算鬆了口氣。
「我當你要熬不住了。」他說。
「怎麼叫熬不住?」蘇虹奇怪。
「訓練殺人機器訓練得要發狂唄。」方無應笑嘻嘻地說,「殺人後遺症。」
蘇虹歎了口氣:「別提了。」
方無應放下包裹,轉身關上門,這才走到蘇虹跟前。
「讓我,這兩天過得怎麼樣。」方無應捧著蘇虹的臉頰,他凝神瞧了瞧,「還好。」
蘇虹笑起來:「要檢查一下?」
「那就檢查一下吧……」
他嘻嘻笑起來,湊過去開始親吻蘇虹。
「……你都不知道這兩天我多孤寂。」他低聲說,他的笑聲聽起來甜而膩,「文種再不放你回來,我就要率部攻打越國了。」
「呵呵那算什麼?十六國的跑春秋末年來搗亂?」
「那他就快點把我老婆還回來。」方無應板起臉,他的胳膊依然摟著蘇虹的腰,「不然我這就站到吳國那邊去!」
蘇虹忍不住笑,剛剛在文種范蠡面前,方無應還表現得像個誓死忠誠越國的義士,這關上門眨眼間就叛變了。
「你立場何在啊方義士?」蘇虹故意問,「見利忘義也沒你這麼快的。」
「咦?我哪裡見利了?」方無應很有些無辜,「我明明是見妻忘義。」
蘇虹被他說得一個勁想笑,可那傢伙柔軟的嘴唇,卻在她的面頰脖頸處蹭來蹭去的。
被丈夫給緊緊摟抱著,甜蜜的氣息縈繞著蘇虹,這讓她的心,頃刻之間融成了夏日艷陽裡的巧克力。無力,噴香,甜軟……
夫妻倆親密了好一會兒,方無應這才鬆開了蘇虹。
「我想起……」蘇虹忽然噗嗤一笑,「夫差也是這個樣子。」
「夫差?」
「嗯,黏著西施。」蘇虹說。
「啊,那他們夫妻倆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真該讓你見見夫差。」蘇虹歎道,「他人真好,真的,和勾踐簡直截然相反。」
「喂喂。怎麼回事?」方無應故意不滿道,「原來我提防錯了人?我該去提防夫差的!」
蘇虹嗔怪道:「瞎猜些什麼呀。唉,等你見了他就知道了。我覺得西施現在和他在一起,遠遠好過和勾踐在一起。」
方無應點點頭:「嗯,可是這兩口子的好日子沒多少了。」
他一句話就把蘇虹的擔憂給挑明了,蘇虹的表情也難過起來。
「所以我覺得這很糟糕,」蘇虹神色黯淡地說,「越國攻打吳國勢在必行,不過就是這幾個月的事兒了。到時候吳國滅了,他和西施可怎麼辦呢?」
方無應也答不上來。
然後,方無應就參與到滅吳的計劃裡了。
他並未想到要進入吳國議政核心,但他的妻子是著名的「南林處女」,他自身又是深得文種器重的人才,在勾踐看來,如今這樣的用人之際,白放著一個天賜人才不用。那是暴殄天物。而且很明顯,方無應是懂得用兵打仗的。
只要能夠滅吳,勾踐似乎什麼手段都會用上。
那一日,一群人正在內廷議事,這時只見一個探子匆匆進來,他走到勾踐身邊,附耳向勾踐低語了幾句……
那時節,方無應看著勾踐,他萬分驚訝地發現,勾踐竟然在笑!
那是一種絕望而得意的、近乎神經質的惡毒的笑。
「……是麼?」他低語道,「那麼至此,吳國就絕後了。」
突然間,方無應明白了出了什麼事!
目不轉睛盯著勾踐,他忽然覺得,勾踐那張精妙絕倫的臉,竟然是那麼醜陋!
那是彷彿地獄裡的阿修羅所發出的獰笑,這頭修羅,曾經幸福地安眠於夷光溫柔的羽翼之下,那明明是對全天下都有好處的事情。
是文種,那個壞了腦子的傢伙。是他斬斷了這羽翼,喚醒了這頭修羅。
至此,這的越王宮,再也鎖不住這頭修羅了!
是他親手釀下了滔天大禍,最終也埋葬了他自己。
而事到如今,除了萬分驚懼地目睹這即將發生的一切,方無應再也沒有一點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