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拿穿越不當工作 正文 第百六三章 改變與懲罰
    關於那四十萬趙軍俘虜該如何安置的問題,在秦軍主帳內引起了不同的爭議。

    大部分人的想法,還是遵循了當時的規矩:將他們全部運送回咸陽,充作奴隸。少數幾個將領卻質疑這種常規決定,因為他們更加實際。知道運送四十萬人回咸陽是極為危險的任務。

    「這兒離咸陽有千里之遙,上有太多機會給他們逃逸。」連雍說著,白起,「更不要說,還得分散兵力來看守他們。」

    白起沒吭聲。

    「而且一旦暴動,咱們也根本看守不住這麼多人。」另一名偏將說。「看趙軍的心思,似乎也是伺機等待反撲,趙括雖死,趙國的軍心還未亡。」

    「但是不運回去又能怎麼辦?按照老規矩都是得押回去的,君上還得舉行受降大典……」

    「恐怕等不到君上的受降大典,人就跑得差不多了。」連雍冷冷地說,「再過半年,趙國恢復元氣,咱們這幾個月的辛苦就白搭了。」

    「運不回去,又不能放歸趙國。那可怎麼辦?要都是泥人木頭人的話……」

    白起微微點頭:「要是那樣就好辦了,也不過是幾個集裝箱的問題。」

    主帥發話,帳下再度無聲,大家集體開始暗自琢磨起「集裝箱」是啥來。

    白起掃了一眼諸將,道:「今日天晚,加強守備,降卒的問題,我再考慮一下。」

    討論結束,大家各自出賬,連雍卻沒動,他望著沉思的白起,忽然說:「大將軍,降卒有辦法解決。」

    當然是有辦法好,白起暗自想,他抬起頭連雍:「要如何解決?」

    「不能運回咸陽,那只能引起兵變,白白損失咱們的兵力。」連雍說,「更不能放回趙國。」

    白起用頗有深意的眼睛望著他:「……想讓我把他們就地解決?」

    雖不能準確理解這幾個字的意思。但是連雍知道白起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將軍,我們現在仍然負擔著降卒的飲食,這已經是消耗了。」連雍道,「多一天,就是多給他們一分氣力。」

    這小子,簡直就是我肚子裡的蛔蟲。白起暗暗想,上一次殺降卒。自己的想法一提出來便遭到了全體部將的激烈反對,唯一投贊同票的就是連雍……

    那一次,要不是有監軍連雍的堅決支持,很可能殺俘計劃就無法真正推行下去。

    但是今天,不知為何白起不太想立即認同連雍的主張。

    他站起身:「此事明日再說。太晚了,監軍請去休息吧。」

    連雍的表情,藏著極大的驚愕!但他卻沒有說什麼,只行了個禮,轉身出了軍帳。

    大將軍很有些不對勁,站在主帳之外,連雍忽然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他幾乎都不像以前那個大將軍了。

    到底是什麼讓他發生了變化?這個疑問甫一冒出來,連雍便抬起頭。他的目光投向了東南方向的那座不起眼的軍帳,白起帶來的那個女人,就住在那裡面。

    不能再讓他這樣下去了!

    當晚,白起去找了蘇虹。

    這兩天忙著處理降卒的事兒。他都顧不上來看蘇虹的情況,這時候夜已經深了,孩子早就睡熟,驚也離開了,蘇虹卻還醒著,她似乎也有什麼心事,等待著白起來找她。

    「已經這麼久了,一點動靜都沒有。」蘇虹微微歎了口氣,「哪怕有一個定位器也好啊。」

    「就算沒有定位器,也應該能察覺咱們在這兒。」白起看了看那柄劍。「我是這個時期的人,可你並不是。你在這兒這麼久,按理說,頻率紊亂已經相當嚴重了……」

    蘇虹有點驚訝,她低聲說:「您的意思是……」

    「總閘門關閉了。」白起放下劍,抬頭看著她,「很可能是這個原因,他們才查找不到我們。」

    這是蘇虹完全沒料到的可能性!

    她茫然四周,又低頭孩子,她想問那咱們該怎麼辦,但她沒有問出來。

    「明日就要下令了。」白起突然說。

    蘇虹一怔:「什麼?」

    「下令,坑殺趙兵。」白起慢慢說,「不能再拖延了。」

    蘇虹的心倏地一緊!

    「真要殺他們?!」她顫聲問。

    白起看了她一眼:「你應該知道這段歷史。」

    「我知道,可是……」蘇虹停了一下,「就……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什麼意思?」白起挑了挑眉毛,「你以為趙括守的是斯大林格勒?」

    蘇虹咬著嘴唇,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說:「那是四十萬條人命。」

    白起沒看她,他站起身,在帳內走了幾步。

    「白廠長,你已經殺過他們一次了。」蘇虹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的背影,「這一次就……」

    「就不殺他們?」白起沒有回頭,他背著手,「放他們回趙國?然後把統一的年限再往後延?」

    蘇虹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道:「統一什麼的,是整個歷史的事兒,可是如今坑殺他們。是您一個人的事兒。」

    「嗯,然後?」白起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望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蘇虹躊躇了良久,還是把心裡那句話說了出來:「我不相信您動手的時候會無感。」

    白起冷冷看著她:「如果有一絲猶豫和仁慈,那就不是我了。」

    「可您早就不是您了,難道您還沒發覺麼?」蘇虹掙扎著抬起眼睛。直視著他,「您想過華鑫廠怎麼辦麼?」

    白起一愣:「趙國降卒和華鑫廠有關?」

    「……殺人是會讓自己變硬的,硬得像塊沒情感的石頭。整理」蘇虹慢慢的,低聲說,「這是方無應說的。他說,每結束一條性命,人就變的麻木一分,這種麻木無法緩解,它能讓人喪失自己,就像惡性腫瘤……」

    「我們這種改造過的人,是不會有癌症的。」白起打斷她的話,「之前我也殺過他們。」

    「那不一樣!」蘇虹搖頭,「那是無法挽回的過去,白廠長,殺了這四十萬降卒,您還回得了華鑫廠麼?」

    「為什麼回不了?」

    「我是說,」蘇虹停了很久很久,才又說,「您是在殺害無辜的人,這已經不是打仗了,而是單純的殺戮!」

    「於是,它和我們廠的關係是什麼?」

    蘇虹說不下去了,她的思緒同樣很亂,只有直覺在告訴她,必須勸阻白起。

    「這不過是歷史再現,並且這種再現只對你我有意義。」白起聲音平淡地說,「歷史上,人屠白起坑殺了四十萬士兵,這件事,是個人都知道。」

    「但是對你而言,白廠長,你屠殺了八十萬。」蘇虹突然說,「人命不是數字!」

    白起怔了怔,他慢慢走回到蘇虹面前,彎下腰,看著她:「……不是數字,又是什麼?四十萬和八十萬的區別,除了數字,還有什麼?」

    「那麼,華鑫廠也只是個數字了?!」蘇虹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廠裡有多少困難職工,他們年底需要多少糧油柴米,明年擴大生產。又能安排進多少新員工,年終贏利,能給多少職工增加花紅……這些也都只是數字麼?您每天對著的。僅僅只是一摞報表?您真的只是為了賺錢麼?那為什麼您會認識廠裡每一個職工?既然都只是數字,您又有什麼必要去瞭解他們的家庭狀況,惦記著年底要去幫幫他們?」

    「降卒不是我的職工。」白起打斷她的話,「這兩者,沒有可比性。」

    「有的。」蘇虹堅決地說,「當然有,他們都是人,和我們一樣的人,有家庭有孩子和老人要照顧。」

    這一番的激烈的爭執,使得軍帳之內的空氣有點緊張。

    蘇虹說話太多太急,她有點微微的氣喘,把手放在嬰孩的身上,蘇虹能感覺到孩子平穩的呼吸,她竟沒有被他們吵醒。

    「我知道您得說我婦人之仁。」蘇虹突然輕聲說,「況且,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殺他們,歷史會變成什麼樣……」

    「……」

    「但是我覺得,您,錢書記,林科長,還有張會計……你們都是好人。」蘇虹繼續說,「骨子裡都是一樣的好人,我只是單單想不通:等您親眼看著這四十萬降卒,被火燒、被刀砍、被活活給用土給悶死,等做完了這一切之後,您還怎麼回到華鑫廠那間辦公室裡?難道您不會感覺古怪?」

    「你的意思,是說我很虛偽?」白起聲音沉悶地說,「殺人魔王裝好人?」

    「不是的,我決不是要批評您,對那些降卒我也沒有絲毫的感情可言。我擔心的只是您而已。」蘇虹難過地搖搖頭:「當然,如果在區分他們和廠裡職工上面,您毫無障礙。那我就不說什麼了,如果真把降卒們當成木頭石塊,恐怕您連爭論都不會和我爭論了吧?早就在我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把他們悉數殺光了。」

    蘇虹的這一句話,好像打中了白起的核心,他的臉色有些詭異,無法繼續保持剛才的波瀾不驚了。

    「……事實上,是您自己有所改變。是您自己接受不了屠殺降卒這個行為,又想要來個人說服您——抱歉,我完成不了這樣的任務。」

    白起沉默不語。

    「之前您的確殺過他們,但那不是如今的您干的,那是過去的白起。華鑫廠已經把您給改變了。」蘇虹說到這兒,揚起臉,「您難道還不明白麼?您和我,還有方無應、史遠征……我們這夥人,早已經回不去了。」

    軍帳之內,一片靜默。

    白起沉默了良久,才說:「這並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也許,當他們再度死亡時。您會更不開心。」蘇虹低聲說。

    白起沒再說話,他走出去的時候,也沒再看蘇虹一眼。

    直到第二天日暮,白起也沒有發佈坑殺降卒的命令。

    連雍覺得事情很不對頭,他明顯感覺到了白起內心的衝突,大將軍今天一天都顯得心神不定,處理軍務速度之慢,專注力之差,從未有過。

    「大將軍,降卒究竟該怎麼辦?」他盯著白起問,並不忌憚惹怒對方。

    白起沒有出聲,只是把沙盤上的丘陵慢慢推平。

    「再過一日,趙軍就有了反撲的力量了。」連雍繼續說,「守備的我軍卻已疲憊,大將軍,再不做打算,軍中可能生事。」

    「用他們做人質,如何?」白起突然說。

    連雍愣了,他不明白白起說的是什麼。

    「用這四十萬人做人質,逼迫趙王投降。」白起說,「趙國,家家戶戶都有男丁在長平,趙王受此脅迫……」

    連雍終於弄懂了白起的打算,他有些急了!

    「大將軍!您在做夢麼?!趙王怎可能被平民所迫而降?!」他語音急促地說,「燕趙兩地輩出死士,他們不可能降的!」

    「怎麼就不可能呢?」白起繼續耐心解釋,「百姓比趙王更懂輕重。只要趙國降了,咱也沒必要把他們全都……」

    「可那是百姓不是貴族!大將軍,百姓沒有那麼大的力量。」

    看來真的弄錯了,白起突然想。剛才自己用的是人人平等的現代思維。他竟然在依然殺奴陪葬的蒙昧奴隸社會裡,奢望所謂「民權」的力量——哼,他以為趙惠文王是民選總統呢!

    長公子真是誤人不淺。

    連雍調整了一下呼吸,又說:「再者,就算真的降了那也同樣是留有火種,此時不盡快撲滅,早晚它還會燃起來的。」

    白起沉吟不語,他完全明白連雍所言不虛,他當然可以用21世紀的思維思考問題,可是別的人卻依然活在公元前。

    連雍盯著白起,忽然,輕聲說:「是不是……那位蘇姑娘勸過您什麼?」

    白起一驚!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說。「此事和她無關!」

    「可是……」

    「此事我自有定奪。」他冷冷打斷連雍的話,「明日我將呈書君上。請他考慮勸降一事。」

    連雍完全失望了!

    他靜靜望著白起,後者則完全不再看他一眼。

    知道無法,連雍只得退出了軍帳。

    當晚,白起正在燈下寫竹簡。忽然聽見帳外吵吵嚷嚷的,他擱下筆。問是怎麼回事。一名小卒上前說,有個小兵堅持要見大將軍。

    「什麼小兵?」白起也詫異了,他從沒遇到過這種事,在軍營中擅自越級求見,這在秦國法律裡是得處斬的,誰這麼大膽子不要命來做這種事?!

    「是大將軍前日派給寺工那位姑娘的小卒。」帳下的人回答,「他在門外亂嚷,說要見大將軍。」

    白起沉吟片刻,說:「讓他進來。」

    不多時,男孩被偏將給帶進帳內,一見白起,他忽然大哭起來!

    「大將軍,不要殺蘇姑娘!」他邊哭邊說,「請大將軍饒過蘇姑娘一命……」

    白起大驚失色!

    「什麼?!誰要殺她?!」他一下從案前站起身,「怎麼回事?」

    那個名叫「驚」的男孩,斷斷續續地說出經過。

    原來就在剛剛不久,監軍連雍突然闖進蘇虹所在的軍帳,說她妄言軍務、動搖軍心,理當處斬,不由分說就把她給抓走了!

    還沒等驚說完,白起就衝出了主帳!

    他完全沒想到連雍會對蘇虹下手!但是前後邏輯推理,這樣的結果卻一點都不叫白起意外,很明顯,連雍認為主帥不接受自己殺俘的建議。完全是因為蘇虹從旁作祟。

    對連雍而言,蘇虹只是寺工派來的一個小卒,連雍是秦軍的監軍,對他來說,斬殺這麼一個違規的小卒,根本就不用向白起匯報,甚至當白起有違反軍紀的行為時,他都有權對其做出處罰。

    ……到了日常處死違規兵卒的刑場,白起一眼就看見連雍和幾名執行士兵,他們的手裡全都提著刀。其中一個似乎想從蘇虹懷裡奪走孩子。蘇虹瘋了似的拚命掙扎,說什麼也不肯放手,孩子被拉扯的嚎啕大哭!

    兩方正在僵持,連雍似乎不太耐煩,他擺擺手,另外一名執行士兵不由分說,舉刀向前,看樣子,是想連同孩子將這母女倆一起斬殺!

    情急之下,白起甚至都來不及叫他們住手!

    他飛快抽出劍,一個箭步奔上前,一下砍翻了那個要動手的士兵!

    主帥突然出現,情勢突變,這下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

    蘇虹驚愕萬分地望著白起!

    她萬沒想到在這生死關頭,為了救她和她的孩子,白起竟會親手斬殺自己的士兵!

    正當所有的人,又困惑又驚懼地望著白起時,他們週遭的一切,又開始出現了變化!那是如同他們來之前所看見的那種變化:四周景物漸漸模糊蕩漾,人的身影發生扭曲。像是從透鏡裡看見的那樣,他們的叫喊聲也漸漸拉長,像是從壞掉的錄影帶裡發出來的一樣……

    蘇虹緊緊抱著女兒,慌亂中,她想大叫,想提醒白起小心,但她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在極度的混亂中,有一簇火花在蘇虹的腦海裡閃現!

    時空,再度出現扭曲。

    他們要離開這個時空了!

    ……

    不知過了多久。

    有明亮的光,打在白起的臉上。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潺潺流水。

    白起費力地睜開眼睛。

    他努力轉了轉眼睛,然後,目光落在了身邊的女性臉上。

    「……謝天謝地,您醒過來了。」

    是蘇虹的聲音,聽起來她很有點激動。然後,白起聽見了嬰兒輕微的哭泣聲。

    「是怎麼回事……」他慢慢坐起身來,雙手摀住頭部,剛才的那一陣猛烈眩暈,到現在還讓白起耳畔嗡嗡作響。

    「您還好吧?」蘇虹關切地望著他。

    白起放下雙手,她,又她懷裡的孩子:「……都沒事吧?」

    蘇虹舒了口氣:「沒事,多謝您及時相救。不然我和瑄瑄肯定得死……」

    「……是連雍?」

    蘇虹點點頭:「他說我擾亂軍務,可是,這兒又是什麼地方?」

    白起也開始打量四周。

    這裡當然不是秦軍的軍營,他們是在一片河灘上,淙淙流水就在身邊。不遠處,是翠綠的山林。

    「……肯定離開了長平。」白起站起身,走了兩步,「也許,離開了公元前240年。」

    「那,會不會是回來了?!」蘇虹也站起身,「咱們會不會已經回到2009年了?!」

    「唔,這個嘛……」

    「白廠長,那邊!」

    白起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他看見,對面的樹林裡,有幾隻猴子探頭探腦。其中一隻的臀部,隱約有白色三角斑紋。

    「不,這不是二十一世紀。」白起歎了口氣,「我們又來錯時空了。」

    「啊?!」

    「那是白臀葉猴。」白起有點頹喪地望了望遠處猴群,「1882年,它們就已經宣告在中國境內滅絕了。」

    「……」

    「這只說明了兩件事。」白起搖搖頭,「第一,我們仍然在古代。至少在清末以前,第二……這裡的確不是長平。」

    望著那幾隻戲耍攀援的猴子。蘇虹覺得內心無比沉重。

    她仍然沒能回去,她再次和女兒一塊兒,被留在了千古之前。

    「另外,還有一件事。」他蘇虹,「我不得不遺憾地通知你,那柄太阿劍……落在長平了。」

    蘇虹目瞪口呆地望著白起!

    這下,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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