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虹竟然來上班了。
她依然保持常態,雖然有氣無力的,但工作方面沒有出現問題。
出現問題的是其他人看她的眼光。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梅妃」,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她不肯承認這一點。雖然對於整個時空平衡處而言,古人與歷史就是工作,他們已經不像普通市民那樣對此感到萬分驚訝了,如果蘇虹像小武或者方無應那樣平和坦白,大概也不會激起他人的反應。
事實本身其實什麼都沒有,引人注意的是看待事實的態度。
是她自身無比的抗拒,惹得人不由得對她另眼相待。
在這種巨大的反差之下,面對蘇虹的時候,大家的表情多少顯得有些不自然。
整個上午,蘇虹都表現得十分沉默。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去食堂,要了兩個素菜卻全然無胃口,只把碗放在桌上瞅著發呆。
正愣神著,蘇虹發覺有人走過來,在桌對面坐了下來。她一抬頭,是雷鈞。
「我現在不想聽任何人說話。」她先發制人,冷冷道。
雷鈞有點尷尬,只得說:「……此事,有關你的性命。」
「我很好,性命無憂。」她搶白道,「局長大人您多慮了。」
雷鈞苦澀地笑了笑:「你以為,那邊的梅妃一旦被殺死,你還能好好活在2009年?」
「不要信口雌黃。」
「信口雌黃?」雷鈞指指她的胳膊,「梅妃被繩索捆綁的地方,在你手腕上出現了相同瘀痕,她被叛軍折磨的時候你就病得要打120,蘇虹,你怎麼還不明白……」
「我為什麼要明白?!」蘇虹突然尖叫起來,「我不相信這些!你以為只有你有腦子?人家的腦子就不算數?」
她這麼一叫喊,食堂裡好些人都抬頭詫異往這邊看。
「傻瓜!」雷鈞也怒了,他啪地扔下筷子,「想不通的死腦筋,你打算白白丟掉這條命?!」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兒!和你無關!」
雷鈞又要發火,坐在旁邊一張桌子的設備處的老黃,趕緊起身拍拍他肩膀:「別發火,雷鈞,有話好好說!」
蘇虹氣得臉發青,她乾脆拿起飯盒,看都不看雷鈞一眼,轉身出了食堂。
氣沖沖回到辦公室,蘇虹把鋼質飯盒往桌上「光當」一放,她動靜太大,引得小武和衛彬中斷了談話。
「看什麼看!」她怒道,「想批判我?!」
小武和衛彬對視了一眼。
「怎麼發這麼大火?」小武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她冷笑道,「出了什麼事你們不是比我更清楚麼?」
「……」
「我知道,你們全都打的一個主意:把我塞去唐朝就一切OK了。可是抱歉!我想不去也根本沒去的必要!不要把你們那些奇思妙想強加到我頭上!」
蘇虹的聲音又高又尖銳,難聽到極點。
「可是蘇姐,如果那真是我們幾個的奇思妙想,你又何苦這麼激烈地反對?」衛彬的表情倒還是很冷靜,「就算真過去一趟又有什麼關係?子虛烏有的事兒也不可能會因此成真。」
「我為什麼要聽你們幾個的擺佈?」她狠狠盯著衛彬,「我和你們可不一樣!」
這話的含義很明白,衛彬有些不悅,但他決定不再出言反駁,反正飯也吃完了,他拿著空飯盒和洗滌劑去了外面水池。
小武知道此刻蘇虹完全是個炮仗,說什麼都無益的。於是他也不再出聲,轉身回了自己的電腦前。
蘇虹盯著那半盒剩飯,她覺得自己已經氣飽了,剛剛發那麼大一通火,現在辦公室安靜下來了,她又突然極不自在。
「……你們都覺得我很任性,是吧。」她忽然,輕聲說。
小武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你們現在看我,是不是也和以前不同了?」她盯著桌面,又說,「覺得我是個搞不清狀況的糊塗蛋?」
「不是的。」小武搖搖頭,「沒人會那麼看你。」
「哼。」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或許心裡會想:這傢伙把腦子扔在一千年前了吧?」
小武歎了口氣,他推開鍵盤,把椅子轉向蘇虹:「難道說,蘇姐你以前也這麼看我和小衛的麼?」
「我和你們不同。」她又說了一遍,語氣裡已經沒有剛才的諷刺,「你們所有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小武用圓珠筆撓撓頭:「這個,其實記得起來和記不起來,沒有太大的區別……」
「忘了你的過去,可以麼?」蘇虹諷刺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我的確是這麼希望,並且自我催眠也達到了效果。」小武笑起來,「可是你面對的還是得面對,逃不過去。」
「你什麼時候去了五代十國?」
「我沒去五代十國,可我去了抗日時期。」小武誠懇地說,「感受是一樣的——在那兒我也是亡國奴。」
「……」
「我一直想逃避,過去逃避現在還是逃避,想盡辦法不去面對亡國奴的身份,可你看,最後老天爺還是要我面對了一次。」小武搖搖頭,「人算不如天算。」
蘇虹沉默不語。
「所以如果可能,還是檢索一次過去吧,雖然是挺可怕的……」他咧了咧嘴,「但是,真相這東西,人不可能逃一輩子。」
蘇虹瞪著飯盒,半天,吐出一個字:「……不。」
小武覺得自己這算是白說了,他搖搖頭,又轉回電腦前。
最終,蘇虹沒有呆到下班,她提前請假回家,理由是「仍然感覺不舒服」,反正凌涓這兩天也沒來局裡,雷鈞只能隨她去。
回到家裡,扔下包倒頭就睡,睡到一半,蘇虹從乾澀的夢裡醒來,她坐起身,眨眼看看窗外,最後的霞光已經自對面的大廈玻璃上流淌無蹤,天完全黑了
坐在亂糟糟的被子裡,蘇虹不開燈,但是眼睛卻盯著窗外那僅剩的光點。
黑暗裡,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壓抑著,卻並不覺得難受,到現在,冷暖明暗,時間空間……這些好像都和她沒有太多關係,就連呼吸,蘇虹都不能確定那是自己的呼吸聲。
她到底是誰呢?
她真的是千年前那個被遺棄在上陽宮裡的女子?那個到最後,只剩下滿苑梅花與自己作伴的寂寞人?
如果她真的是那個人,怎麼辦?
如果那真的就是她過去的人生……
有奇怪的噪音。
蘇虹突然醒悟過來,她這才發現客廳門鈴的蜂鳴器在響。
活動了一下被壓麻痺了的腿,忍著針刺一樣的疼痛,蘇虹慢慢下床,一瘸一拐走到客廳,拿起聽筒。
「喂?」
「蘇虹?你在家啊,是我。」
是方無應的聲音,蘇虹的氣不打一處來!
「幹嗎?!還要追到我家來批判我?!」
「誰說要批判你……」
「……再按鈴我就報警!」她叫起來,「我可不管你是誰!」
她掛上了聽筒。
正要瘸著腿回臥室,蜂鳴器又響起來了。蘇虹轉身,仇恨地盯著那個蜂鳴器,它不依不饒地叫,就像樓下那個不依不饒非要上來的男人。
蘇虹氣壞了!她衝到通話器跟前,咬牙切齒抓起聽筒:「……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樓下的男人,用一種完全不受干擾的淡定聲音說:「聽我說完。現在來找你的,不是方無應。」
蘇虹愣了一下!
「……而是西燕皇帝慕容沖。」方無應繼續說,「明白了麼?讓我上來。」
他的聲音裡,隱含著某種不可反抗的壓迫感。
蘇虹怔了半晌,終於伸手按開了樓下的防盜門。
她放下門栓,瘸著腿回到沙發前,一屁股坐下來,自言自語道:「……西燕皇帝又怎樣?玉皇大帝來了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