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彬來了之後,小武的加班次數減少了,就連上夜班也不像之前那麼頻繁了。後來他才發覺,是因為蘇虹的夜班也多起來。
之前蘇虹總是把夜班推給他,最近一段時間不知為何,蘇虹也開始像模像樣上起夜班來。小武問她,她說不好總把夜班推給別人。該是自己的還是得上,不能讓新人笑話老員工。
小武私下和雷鈞說蘇虹有點不對頭,雷鈞詫異地問蘇虹是不是覬覦今年的優秀員工,蘇虹翻了個白眼,這才剛剛元月份,還得惦記十一個月,誰那麼傻呢?
不管怎麼樣,手下員工變得自覺上進了總不是壞事情,所以雷鈞也並未發覺,每次蘇虹值班的時候,辦公室裡其實都沒有人。
她在設備處。
因為最近幾個月以來,凌涓查數據查得比較頻繁,通常都會呆到下班之後一兩個小時才結束工作,所以蘇虹的私人行動也只有等到九點才能開始。
當凌涓離開,安全系統打開,紅燈一亮,蘇虹才算鬆了口氣:從現在開始,無論她做什麼,都沒人能干涉了。
把電話轉入自動應答,鎖上辦公室的門,在更衣室換好衣服,蘇虹進了設備處。
她要查找的年代是:公元373年。
直到打開轉換室的鋼化玻璃門,有那麼片刻,蘇虹產生了猶疑。
她到現在仍然不能肯定,自己這麼做的目的。但是香港兩日歸來,一顆微小的種子就深深埋在了蘇虹心裡:她要再去看看。
看什麼?看誰?蘇虹自己也說不上來,她甚至都不能確定具體年表,思索了好幾天,才把時間定在了373年。
地點,是長安禁宮。
……白霧散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烏金獸首形的香爐,有裊裊青煙,從獸的嘴裡緩緩吐出。
清淡的香味,有松木的味道,空氣裡滲著絲絲涼意,蘇虹不由得輕輕摸了摸胳膊。不知是初春還是晚秋,但可以肯定的是傍晚。
暮色沁入寂靜空曠的大殿,遠處是重重延綿的崇樓峨殿的影子。深黑色大方石鋪砌的地面,踏在上面冰入骨髓,幽滑可疑如沼澤。蘇虹小心翼翼地走在寬大的走廊裡,她並不習慣這麼空曠高遠的建築,現代人被幽閉在十幾平米的小房子裡太久了,偶爾放逐到空曠的場所,反而會產生恐慌與不適。
蘇虹的布鞋無聲踏過長長的走廊,她裹在布襪裡的腳有點難受,甚至不如穿著十寸高跟皮鞋來得自在。從高處垂下的青色帷幔被風輕輕吹起,走廊盡頭,有人影隱約閃現,蘇虹趕緊躲在帷幔後面,好在垂帳又厚又重,足夠遮擋她。
那是一處隔間個年輕女子斜臥在一張美人榻上。
有侍女上前,低聲道:「……公主。」
女子像是從小憩中甦醒過來,她慢慢坐起身:「打聽來了麼?」
侍女的聲音裡含著遲疑:「打聽來了。」
「如何?」
「陛下這幾日……一直在阿房城。」
「噹啷!」
有瓷器被砸碎的聲音!侍女嚇得渾身一哆嗦!
長久的寂靜。
從帷幔後,蘇虹屏氣凝神地望著面前這女子,她穿著一件菱紋羅窄袖敞口紅褥,束一條石榴紅的長裙,女子容貌十分秀美,就算在當今美女如雲的社會裡,也仍是極出眾的,烏黑的秀髮用一根金釵高高盤起,像鶻鳥飛騰的黑色翼翅。瑩潔的面龐如月動人,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卻充滿了憤怒。
過了一小會兒,蘇虹聽見環珮玎錚,美人從榻上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紫兒。」
「奴婢在。」侍女顫巍巍地應道。
美人忽然輕聲問:「你說,陛下會不會把他再迎回禁宮?」
侍女囁嚅著,垂著頭:「……奴婢不知。可是聽說,陛下要把大司馬送去平陽做太守。」
大司馬?蘇虹的心裡轉了個彎,她們在說誰?
美人聽到這兒,發出一聲冷笑:「平陽?就算送到天邊去,陛下也不會撒手。」
侍女的頭垂得更低,她一聲也不敢吭!
稍頃,蘇虹看見美人微顰眉頭,輕歎了一聲:「……陛下已經把這兒忘了。」
十分平淡的一句話,卻如雷擊,蘇虹有那麼一刻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打破了沉寂,有侍女的身影上前:「公主,大司馬來了。」
美人驚喜轉身:「沖兒來了?他在哪裡?怎麼會這時候……」
她的話說到一半,像是想起了剛才那名侍女,腳步停住,美人看了一眼那叫紫兒的侍女:「……是你說,陛下在阿房城?」
她的聲音冰冷難聽,侍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不知!奴婢也只是從別處打探來……」
「若陛下在阿房城,沖兒此刻又怎會來禁宮?」美人的聲音變得閒閒的,「你先下去吧。」
紫兒渾身抖得更厲害,她幾乎站不起身來!
但美人已經不去看她了,因為一個人影快速從外面衝進來:「……阿姊!」
「沖兒!」
美人的聲音充滿欣喜,她一把抱住從外面跑進來的少年:「這麼這時候來禁宮?」
「在附近打獵,後來……」少年頓了一下,「陛下叫我趁便來看看阿姊。」
有那麼一瞬,蘇虹覺得氣氛好像僵住了。就好像七彩繽紛的電影在播放途中,忽然停了一兩秒電,景色呆滯了一會兒。
「哦,我還以為我的弟弟思念我,所以特意回來探望呢。」
「阿姊……」少年的聲音有些難堪。
似乎察覺到這一點,美人笑起來:「也罷,有幾個月沒見了。母親怎樣?過得還好麼?」
她的笑聲,將原本中斷的畫面續接起來,連侍女都開始重新動作,重新演出。
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也終於明白了來人是誰,蘇虹心裡不由一陣慘然,她的手,不禁緊緊抓住了帷幔……
美人牽著弟弟的手來到榻前,倆人親密地坐下,低聲交談,侍女們走來走去侍茶,端上果品……做這一切的她們,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就好像是用筆快速描畫上去的,讓蘇虹感覺無比僵硬。
她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可誰知,在這細微的嘈雜聲中,蘇虹這聲歎息竟被人發覺了!
「誰?!」
少年霍地站起身:「誰在垂幔後面?!」
侍女們驚得紛紛後退,美人也滿臉驚訝站起身:「沖兒?」
「出來!」少年又厲聲道,「誰躲在哪兒?」
「怎麼回事?!」
「阿姊,帷幔後面有人!」
蘇虹慌了!她沒想到會被發覺,只有下意識往後退,可退了沒兩步,後背就貼到了堅硬的牆壁!
柔軟的帷幔,成了唯一的屏蔽,蘇虹緊張無比地把手放在腰上,她在那兒藏了一柄防身的短刀!
腳步聲,一點點逼近,四下裡悄無聲息!
「撕!……」
帷幔被什麼豁然劃開!一柄寒光閃閃的劍,直刺蘇虹面前!
劍的主人,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當目光落在少年的臉上時,蘇虹忍不住在心裡驚歎了一聲:「好像!」
一見躲在帷幔後的竟是個女子,少年原本美好的眉形皺了起來:「你是誰?為何躲在此處?」
蘇虹愣了一下,忽然噗嗤笑出聲。
她現清了少年的樣貌。是的沒錯,真像,像極了!
這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男孩子,容貌之美,世人無出其右。黑色的頭髮配著白皙的鵝蛋臉,面龐端正新潔,好像精雕細琢出來的鼻樑與雙唇英秀動人,讓人聯想到古典雕刻名家手下的藝術精品。細膩的皮膚如同最上質的白瓷,缺血的臉上,雙眉如鴉翅。少年的週身散發著奪人的氣勢,俊美不可方物。
然而最攝人心魄的是他那雙眼睛,如寒夜星子,那是蘇虹從未在方無應的眼睛裡看到過的神情,美則美矣,但卻毫不柔和,少年的目光銳利得近乎殘酷。
……如果時間真的能改造人的話,那麼這只魔手的確把同一張臉孔,改造成了兩個人,而這差別卻不僅僅是年齡。
「唉,怎麼變成了這樣?」蘇虹禁不住歎了口氣。
她這一開口,倒把拿著劍的少年給說愣了,蘇虹說得是現代語言,少年無法聽懂。
「什麼?」他盯著蘇虹,忽然一揚手上的劍,「哪裡來的奸細?!」
奸細?蘇虹苦笑:「不,我不是奸細……呃,這個……方隊長,不,我、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她這一通自言自語,似乎惹惱了少年:「管你是何方神聖!」
他說罷,提劍往前就刺!蘇虹慌了,趕緊拔刀抵抗!兩柄兵器在空中一碰,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麻煩了!難道要和少年方無應拚個你死我活?」蘇虹暗叫糟糕,她設定的是一小時後自動回收,現在時間恐怕還沒到……
一邊奮力抵擋,一邊往後退,帷幔在她身邊交錯滑開,少年的劍越來越快,蘇虹避無可避,索性縮身鑽入厚厚的帷幔!
「出來!給我出來!」
少年的叫聲隔在帷幔之外,那柄劍時不時劃破帷幔,好幾次險些刺中蘇虹!此刻,遠處漸漸傳來「捉拿刺客」的吵嚷,蘇虹心裡愈發焦急!上一次她還和方無應一同躲避捉拿,誰想不到半個月,自己卻成了方無應要捉拿的刺客……
少年的劍逼得越來越緊,蘇虹不得不再次提刀相抗,寒光閃爍,她面前的青色帷幔被利刃劃開,長劍直趨近前!只聽「鐺!」的一聲,蘇虹覺得手上一輕,刀刃竟被一削而斷!
這下子,蘇虹成了赤手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