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斜陽從高高的窗口射進來。
一座寬廣明亮的大殿,卻鋪著滿地的狼藉。血跡沒人清洗,到處都是一灘灘的,留著紅色的、裡面混有模糊的殘物的血水,從中還可以看出一縷一縷頭髮的碎塊。大殿之外,無數倒塌的房屋,遙遙望去,只顯出給火焰燻黑的殘破牆垣。有的火已經熄滅了,只有股股濃煙還在從屋頂升上去,向天空擴散成陰森森的喪幕,有的卻還在熊熊燃燒,冒煙的梁木形成巨大的火炬,不斷有柱子坍塌下來……
大殿,此刻悄然無聲,帷幔都被扯爛了,案台也早已掀翻在地,斷了的刀劍,零落地撒了一地。四下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血的聲音,滴滴答答的不斷流淌下來……
蘇虹一聲驚叫!
一具屍體斜靠在她面前的案几旁,搖搖欲墜,那具屍體……竟然沒有頭!
小於手快,一把將她拖後兩步,倒地屍體濺起的血水才沒能沾上她的衣服。蘇虹渾身發抖地盯著那具屍體,死者身上還穿著整齊的官服,可那顆頭顱卻不知去向!
「隊長!……」小楊臉色死灰地看看方無應。
「時間肯定搞錯了!公元370年沒發生過這麼大的事兒。」李建國飛快地,咬著牙說,「恐怕地點也……」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頓住了。因為他看見了方無應的表情。
那是怎樣一種表情啊!
恐懼、憤怒、羞辱、自責、驚惶……這種種劇烈的表情一下子都在方無應那擴大了的深黑色瞳孔裡戰慄地衝突起來,各種感情都爭著要佔據上風,它們狂野地搏鬥,可是最終,有一種感情慢慢浮現了出來,勝利了。那是一種冷酷而堅決的神情,其它幾種情緒慢慢褪去,他的臉孔,重新恢復冰冷平靜。
「蘇虹,趕緊檢查一下坐標。」他的聲音平穩驚人,「至少我們該知道這是在哪兒。」
忍耐著強烈的嘔吐感,蘇虹趕緊卸下背上的儀器,她的腿有些發軟,於是索性坐在地上,伏在儀器上操作。
幾分鐘之後,她抬起慘白的臉:「……各位。」
所有人屏住呼吸,盯著她!
「……現在是公元385年,我們晚了15年,李隊副說的沒錯,這裡不是建康,而是……而是長安。」
蘇虹的聲音很輕,但是聽在眾人耳朵裡,無異於驚雷!
「我的天!」小楊的臉色發白,他小聲嘟囔:「難不成,這是慕容沖……」
「除了他還有誰?」小於往前走了幾步,看看大殿周圍,「這肯定是他幹的!燒殺劫掠,那個瘋子什麼都幹得出來!」
「……看來他已經進了長安城了。這兒應該原本是苻堅的治下。」
「……靠!」小於狠狠踢了一下那案幾,「躲天躲地的計劃了好幾個禮拜,就是想躲開這個魔頭,怎麼就迎頭撞上了呢?!」
李建國倒是馬上恢復了平靜:「廢話少說,事已至此抱怨也沒用。」
他看看方無應:「隊長,要不要先返回?」
方無應問蘇虹:「現在即刻返回,能不能成功?」
「把握不大。」蘇虹搖搖頭,「這一年代漏洞太大,穿越太頻繁只會造成更大的損害。我們至少得在這邊呆上十個鐘頭。再說就算現在即刻返回,凌局也不見得就能成功固定我們的位置。」
大家都不說話了,集體看著方無應。
他吸了口氣:「好吧,既然已經來了,咱們就在這亂世求生存。」
他說完,抬頭看看這座大殿:「……這兒快塌了,我們還是趕緊離開。」
方無應的聲音非常沉穩,其餘人暗暗鬆了口氣,有隊長這麼強大的精神支柱在身邊,他們也就沒有必要再驚慌失措了。
一行人穿梭於破敗的街道裡,兩旁全都是損毀的房屋,有的還冒著黑煙,有的已經被燒得遍地瓦礫。
他們時常看見倒斃的屍體,各色人等,平民居多。身上帶著刀傷,或已被斬斷肢體,或者被野狗啃咬得不成樣子……
「人間地獄」,這是在所有人心頭冒出的一個詞,這群人,或多或少都有穿越的經歷,也不乏歷經戰亂的體驗,可是像如今這樣慘烈的人間景象,他們都還是第一次見到。
小於停下腳步,轉頭看看跟在後面的蘇虹:「……蘇姐,要不要緊?」
蘇虹臉色蒼白,她搖搖頭,卻沒說話。
她怕自己一張口就吐出來了。
方無應停下,走到她身邊:「把儀器給我吧。」
「我來背吧!」小於也趕緊說。
「……不用。你們自己的東西就夠多了。」她喘了口氣,「方隊,我們這是去哪兒?」
方無應看看不遠處的天空,七月的長安原本該是繁花似錦的佳境,現在花木繁盛,鳥鳴依舊,可是人聲卻一點都聽不到了。
「出長安,往西,」方無應說,「往南的路上肯定有慕容沖的人馬把守,都知道要去東晉避難——苻堅是往西逃的,那邊比長安城安全得多。」
「留在此地難道不行麼?」小楊問,「這兒已經被燒掠過一次了,難道還要梳篦第二次?」
「如果是慕容沖的話,那就很難講。」李建國說,「他當年發誓要殺苻堅,誅滅其家全族,掘地三尺怕是也要找出前秦相關王族,連屍首那小子都不會放過的。我們留在此地也難保安全。」
「另外,通知各位一件事。」蘇虹停了一下,「現在我們暫時無法和凌局取得聯繫,我剛才嘗試過一次。但是也說不定,夜晚效果會好一些……」
「如果始終聯繫不上呢?」小於問。
「那就只有去指定地點,當然這是萬不得已的後備之選。」蘇虹說,「指定地點是新平佛寺。三天之後,凌局將於零時在那附近進行固定回收,如果失敗,之後每夜都會在零時、於同一地點重複回收。我們各自都攜帶著發射器,這樣兩點固定,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
「新平佛寺?就是苻堅被姚萇所殺的那個地方?」
「相比較其它地點,新平佛寺更好確定。」蘇虹深吸一口氣,又把背包往背上扛了扛,「不管怎樣,我們不能留在長安城裡了——威皇帝既然在此,咱還是少和他犯沖吧。」
「威皇帝」是慕容沖的謚號,一個威字,可以看出此人縱橫沙場的氣魄。
「是啊威皇帝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小楊哼了一聲,「遇上你我,還不是跟切白菜似的?」
李建國拍了他一下:「全軍散打冠軍還害怕慕容沖?有點兒自信行不行。」
「關鍵是不知道慕容沖的實力如何。」小楊嘟囔著,「要得過兩招才……算了,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怎麼?」
「總覺得威皇帝在我心裡不似人形,反而像頭怪物。我無法以常人去考慮他。」
「怎麼把人當怪物了?」
「不知道,就像上次闖來的高洋那個變態……」
蘇虹在旁邊打斷他的話,「別這麼說人家,我很喜歡威皇帝的。」
方無應在旁邊一直沒開口,此時倒是怔了一下。
「你喜歡他?幹嘛會喜歡他?」他眼神古怪地看著蘇虹。
「呃,不,其實我是想說……我只是不想把他當做個壞蛋一味指責。」蘇虹說,「他小時候也挺慘的……」
「婦人之仁。」李建國哼了一聲,「睜開眼睛看看這長安城吧,什麼叫屍橫遍野?就這樣你還願意同情他?哦,小時候很慘,於是長大了就拿萬千無辜生命來洩憤?瞧瞧他幹的這事兒,像小楊說的,這麼殘忍,不是怪獸又是什麼?你們女人就是看見了人家長得漂亮。漂亮怎麼了?長得漂亮就可以殺人無罪?」
蘇虹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才說:「要是活在這個年代,我也會恨他入骨。但是拉開一千多年的距離,旁觀者總是不由自主看得更多一些。」
「看得再多,他也是個殺人魔。」李建國一臉不屑,「我就討厭這種娘們唧唧的傢伙……」
「誰娘們唧唧啦?」蘇虹有點不滿,「他小時候那事兒是被迫的好不好?隊副,你得公正一點。」
「OK,OK。」李建國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我說錯了。好吧,他幼年被男人上了是他的慘,可是長安城的百姓被他殺了,百姓們也慘。所以恕我無法同情他。」
蘇虹突然說:「話說,真要咱們碰見慕容沖,然後把他抓住了,隊副,你會怎麼辦?」
李建國愣了一下:「這……我還真沒想過。咱抓得住這傢伙麼?唔,不過說來只是情緒上的厭惡罷了——要是他傷了隊長或者你們,我才會和他拚命呢。」
小楊笑起來:「慕容沖傷不了隊長。」
方無應擠出一絲笑容:「你就那麼說得準?」
「說來,隊長你敗在過誰的手上麼?」小楊忽然想起,「我可從沒見你敗過,所以很難想像慕容沖能傷你。」
「我當然敗過。」方無應淡淡地說,「很多年前。」
「誰?!」小楊興奮起來,「天大的新聞!是誰打敗了隊長?」
「陳年舊事了,一個姓竇的小子……」他擺擺手,「行了快走吧,天黑前咱們得出長安城。」
《附錄》
公元384年3月,慕容泓在關東召集了幾千鮮卑人,偷偷渡河入關,在華陰起兵。平陽的慕容沖也以2萬起事,攻打蒲阪。結果被竇沖敗於河東。這就是那姓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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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見一隻獸從海中上來,它有十角七頭,在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神的名號。
由於龍將權力賦予獸,因此龍受到人們崇拜,獸也受到人們的崇拜,全地人如是說:『有誰能像獸一般?有誰能與獸為敵?』」
——《約翰默示錄》第13章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