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
局裡每人一盒麗晶酒店的月餅,一桶金龍魚,兩千大洋過節費。
分發物資的時候,辦公室挺熱鬧,對於上班族來說,過年過節分東西領錢那是人生最快樂的時刻。
蘇虹拎著油回了辦公室,看見方無應從凌涓辦公室出來。
「怎麼?還沒去領月餅?」她問。
「等會兒去也不急,反正沒太大興趣。」
「麗晶酒店的,千萬別說等級不夠你標準。」
「和等級無關,我對甜食不感冒。」方無應聳聳肩,「你要的話,雙份都拿去吧。」
「我怕胖,不吃甜的。」蘇虹搖頭,「我這盒也是送人的。」
「看看,這就是家裡沒孩子的下場。」雷鈞幸災樂禍道,「我家有個蕾蕾,什麼吃的都剩不下,絕對不為食物犯愁。」
方無應彎腰研究似的看看蘇虹:「中秋沒團圓對像?」
「你有麼?」蘇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咦?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方無應一揚頭,「我有約會!」
蘇虹有點驚訝,她回頭看看雷鈞:「聽見沒?大新聞!方隊有約會!」
雷鈞也故作驚訝,他趕緊走過來,扳住方無應肩膀:「真有約會?!太可惜了,我還想今晚約你呢。」
「方隊長,你約的是男的是女的?」蘇虹笑道,「要是男的,他風采如何?趕得上咱雷副局長麼?」
方無應一本正經扒拉下雷鈞的手,嚴肅地說:「蘇虹同志,你可以懷疑我的性向,但是你不可以懷疑我的品位。」
雷鈞趁機捶了他一拳:「怎麼?還敢看不上老子?!」
「不是看不上你,是俺拖不動你家的油瓶……」
蘇虹大笑。
雷鈞悻悻:「去吧去吧!外頭有美少年等著你呢!」
「不是,我真有約會。」方無應表情很誠懇,「真的。」
「那算了。」雷鈞說,「本來想叫你倆一塊兒來我家吃飯的。既然方無應被美少年纏身,蘇虹你來吧。」
「行啊。」蘇虹看起來,相當愉快。
中秋那天晚上,蘇虹到雷鈞家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雷蕾。
「咦?閨女呢?」她四處看,「補課還沒回來?」
「說是去和同學看電影。」雷鈞圍著圍裙,一臉不高興,「我數落了她兩句,還給我摔電話。」
「罵她幹嗎啊你……」
「中秋團圓本來該呆在家裡,居然跑出去看什麼電影,像話麼?」
蘇虹歎了口氣:「初三了,平日累得要死,難得放假,出去看場電影還得被父親罵,她心裡也不舒服。」
雷鈞拎過蘇虹手裡的東西,往裡看了看:「你說你來就來,還買什麼東西?」
「沒什麼貴重的,都是零食。」
她換了拖鞋,走上玄關。
「你等會兒啊,我這菜還沒炒好。」雷鈞說著又鑽進廚房。
「沒事兒,不用急。」
走進客廳,蘇虹揚起臉,看牆上那張全家福。
照片中的女人依然年輕,秀麗動人。相片和人不同,它是不會老去的,蘇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夕陽透過細細竹簾照在她臉上,蘇虹瞇起眼睛,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眼角有多少魚尾紋。
她還記得第一次到這屋子來做客的情景,那時候她才大三,還是個孩子。但是這屋子的女主人,卻已經誕下了一個小小的女嬰……
蘇虹仍然記得她第一次抱起小女嬰的感覺,美麗的嬰兒在她懷中咿呀,那對夫婦的濃情蜜意叫人看了心生羨慕。
「……喂。發什麼呆?菜好了。」
蘇虹慌忙轉身:「哦哦!好快!」
那天的菜不錯,牛肉炒菜心,紅燒蹄膀,家常豆腐,清蒸魚,蠶豆炒蝦仁,還有蒸鮮蔬。本來都是蕾蕾愛吃的,現在可好,剩下的倆人對著一桌子菜發呆。
「吃吧,甭等她了。」雷鈞率先拿起筷子,「大過節的不在家,活該她沒好菜吃。」
蘇虹夾起塊牛肉嚼了嚼,點頭道:「我說,你做廚子做出水平來了。」
「是麼。」雷鈞笑。
「真不賴,這個水平,出去開個小菜館沒問題。」
「嗯,等蕾蕾上大學,我就辭職開菜館,比當公務員賺。」
蘇虹瞪大眼睛:「辭職?瞎說吧你!凌局過兩年就調到部裡去了,放著好好的局長你不幹,開什麼餐館?」
「亂傳,你怎麼知道她過兩年去部裡?」
「咦?都這麼說。」蘇虹滿不在意,「不是明年秋天就是後年春天。她一走,你不正好被扶正了?」
「扶正?我可不是局裡的姨太太。」雷鈞哼了一聲,「她走不走我才不在乎呢,你以為當頭兒多舒服呢?成天開會屁事一堆。」
蘇虹笑笑:「誰不想陞官發財?你不想?」
「賺那麼多錢幹嗎?升那麼高的官幹嗎?就咱這清水衙門,我倒是想貪污腐化來著,有那機會麼?」
蘇虹來了興趣:「上次去春秋,怎麼不順手弄點瓦當殘片?」
「我要有那興趣,凌局還敢讓我呆在局裡?」
「也是,咱這地方,貪心的還真不能來,日日守著上億的古董,估計只有造幣廠工人能和咱們比。」
「且!你當咱們的安檢都是吃白飯的?還上億古董……」
「這人啊,真想營私舞弊,你以為就沒法子?」
「行了行了。」雷鈞也笑,「誰要有那心,方無應不一梭子掃了他才怪,真以為他幹不出來?他的確是有這個權力的。」
提到方無應,蘇虹來了興趣:「怎麼回事?方無應有女朋友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怎麼?人家不能有女朋友?」
「我可沒那麼說,是他自己成日晃來晃去,說找不著合適的。」
「太挑剔了唄。中校,人又帥,碩士文憑,家裡有錢——聽說父母在國外?謠傳謠傳,不知真假。」雷鈞起身,「要不要再添一碗?」
蘇虹愉快地把碗遞過去,「好!」
「看來我的菜做得真不錯,你比在食堂吃得多。」
「是啊,幸虧不是天天吃,不然我得胖死。」
雷鈞盛了飯,從廚房出來,將碗遞給蘇虹:「我說你也是,怕胖都怕出精神病來了,你能怎麼胖啊你?」
「唉唉不說我。」蘇虹筷子亂晃,「繼續繼續,方無應家有海外親戚?」
雷鈞笑:「什麼海外親戚,都是謠傳。不過是真挺有錢的。他的組織關係還在部隊,就是暫時調來咱局負責安全,我開始以為他那房子是部隊裡分的,後來聽說是他自己買的,你想想,買了好些年了也沒聽說他還貸款的事兒,估計買的時候就把房款付訖了。萬科碧水灣的一套複式樓,接近三百個平米。嘖嘖,那麼大的地方就他一個人住——他才多年輕啊。」
「有錢,媽的真是有錢。」蘇虹若有所思,「這傢伙上頭有背景?」
「是麼?真不知道。」
「唔,他倒是從來不談自己。」
雷鈞看看蘇虹:「你經常談自己麼?」
「我有什麼可談的?」她笑,「小公務員一枚,一點兒存款,梅苑小區那五十平米的麻雀窩還款進行時,又無家世又無本事。」
「我這房子還不是在貸款?」雷鈞抬頭看看天花板,「都用舊了還沒還清。」
「還有多少年?」
「七年差不多。」雷鈞又想了想,「最快也得五年,當時房價正好飆升,買虧了啊。」
「行了行了,買房的再精明也精明不過開發商,再高的價,開盤的時候也是人頭攢動——不過你可以更快點。」蘇虹頓了頓,「找個人和你一塊兒負擔。倆人工資還貸,比一人強。」
「我找誰去?」雷鈞放下筷子,悻悻道,「誰樂意一結婚就幫人家負擔房貸?本來嫁個二婚的就吃虧了。」
蘇虹沉思:「……這倒是。不過這不是根本原因吧?」
雷鈞沒回答,他站起身,將筷子撿起來。
「我來吧。」蘇虹趕緊起身。
「行了行了,哪有客人洗碗的?」他埋頭把菜端起來,送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