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落下的那一剎那,往事清晰地從腦中閃過。
一幕一幕,都似昨日重現。
並非想自殺,想放棄,想離開這個世界;只不過是,再也受不住了。
肌膚是徹骨的冰冷,然而內裡的髓骨,卻是火熱得仿若要爆炸開來。
長衫漸漸染紅,從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流出,是緩慢的,然而卻是無法抑制的。
痛徹心扉,身體仿佛要被撕裂。
被藥丸激發效用,冰冷與火熱被壓制在同一個身體內,強烈的溫差幾乎能讓人發瘋。
方才用了何等的心力,才能然自己維持悠然的表情,花冠群了解吟淺,知道若是讓她見到了自己死亡的場面,她一輩子都會記在心。
深深的,內疚一生一世。
因為他是為救她而死。
他不是好人,一向無情無義,什麼都能捨棄。
旁人即便死在他的眼前,花.冠群或許連一眼都吝嗇給予,從以前到現在,他也只救過她一個人。不管是不是沖動,他都不會後悔。
只是不想她消失。
吟淺若是消失了,黃泉碧落,或許.再也無法尋回……花冠群至今對她的來歷仍舊耿耿於懷。
因為不知道她是如何出現的,.所以也便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突然離開。
“娘親。”
“小淺。”
聲音從身後傳來,吟淺茫然地眨閉眼睛,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她很想很想讓自己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夢境罷了。
可是,當穴道被解開,當一只軟嫩的小手怯怯地.抓住她的衣襟,吟淺猛然驚醒。
“小淺,不要做傻.事!”君尋急忙抓住她的手,將她從奔向陡壁的方向硬生生扯了回來,“不要,不要做傻事。”
“下面是江河,花冠群在下面。”吟淺眼神空洞,卻帶著無比的倔強,“摔到水中,他不會出事的。”
“以花冠群的性子,不是到了最後一刻,他如何會跳下去?”君尋抓住她的手,防止吟淺忽然掙脫開來,慢慢地,將最殘忍的事實揭開,“他已經死了。”
若不是明知必死,花冠群怎麼會跳下去?那種藥丸慢慢毒發,冰火兩重天,從肌骨開始腐蝕、撕裂,僵硬與焚燒……誰都無法有活下去的心力。
越早死去,便越早脫離折磨。
吟淺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花冠群……死了?
那個驕傲、任性的男子,那個我行我素的帝王,居然已經死了?
他那麼無情無義,從來都激烈地捨棄他人,也從不向人祈求什麼,甚至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也沒有開口訴說。
“他死了。”吟淺輕聲道,看向自己的雙手,“就在這裡……跳了下去。”她的臉色蒼白而恍惚,隱約間竟然有某種末日到來的氣息。
憋在心頭一直支撐他到此時的心神陡然潰散了,她只覺得氣血攻心,再也無法壓抑內心劇烈傷痛,一口血從口裡直噴出來。
“小淺!”君尋雙眼驀然睜大,讓她靠在自己身前,他不停地為她擦去嘴角的血,眼神中是最讓人不懂的復雜和痛惜。
“娘親……”希兒緊緊抓住吟淺的衣襟,用力環抱住她。
吟淺卻只是緩緩伸出手,輕聲喃喃:“他死了……就在這裡,離開了……”
“我要下去找他。”吟淺自言自語,“他落下江,說不定是跟我開了一個玩笑。”她抹去嘴角的血,笑了一笑,“他這麼強大,怎麼可能會死?”
“小淺,他已經……去了。”君尋抱著她,落落寡歡,生平夙敵倒在面前,但是看著她的痛徹心扉,心頭非但沒有一絲快意,反而感到驚慌。
“娘親,你不要離開希兒好不好?”小孩子甜糯的嗓音此時卻帶了哭腔,“混蛋爹爹走了,希兒也不開心,可是我不要娘親你離開……”
“你爹爹沒有死,我去找他。”面色蒼白如雪,吟淺推開身旁的兩人,“這裡懸崖陡壁筆直,落下去的時候,不會碰到邊緣,花冠群……他一定在江中。”
“我派人去找!”君尋拖住吟淺的步伐,認真地說,“我雖然厭他,卻不會拿你的性命開玩笑。”
吟淺茫然看著他,嘴唇微微顫動。
“我派人沿江二十裡范圍全力搜尋,若是他當著能活著,我必會帶他來見你。”君尋看她一眼,“如果看不見他,你不會死心。”
“哥哥,謝……你……”吟淺將蹲下身子,咳得斷斷續續,君尚風將她從小帶到大,了解她的性子,有時候倔強起來,即使會因此丟了性命,她也會不管不顧。
“小淺,現在隨我回去。”君尋抱在一旁眼圈通紅的外甥,“希兒哭著要同我一起來找你,車馬勞累,他整整一天沒有吃喝。”
平淡的語氣,沒有什麼波瀾,吟淺聽在耳中,卻禁不住全身一震,她的任性,容昊的怨恨,是造成這一切的根源。
花冠群為了她捨棄一切,難道現在也要讓希兒承受相同的煎熬?
吟淺從君尋手中接過兒子,從滄國趕到這裡,長時間顛簸,一個才三歲大的小孩子,不哭不鬧地一路倔強地咬著牙,一心一念來找自己。
花冠群生死未卜,吟淺心中傷痛,沒有理會希兒,然而方才那一段,不知道會給他造成多少陰影。
“希兒……”吟淺親親他的臉頰,觸覺火熱,心中微驚,右手撫摸著他的額頭……燙得灼燒掌心。
“希兒發燒了!”吟淺痛惜地緊緊抱住懷中才三歲的兒子,“娘親帶你去看醫生,醫院裡這麼好,不會有事的……娘親會一直陪著你的,希兒……”
心中恐懼、擔憂,與失去那個人的痛苦一起泛來,吼間又湧熟悉的腥甜,吟淺用力壓了下去。
手忙腳亂,思維混亂得仿佛要撕裂她的腦子,吟淺完全忘記了現在卻不是在現代,而是在沒有醫生,沒有醫院的古代!
不是分心的時候,再怎麼難受,再怎麼痛苦,都不能放棄懷中的人!
如果……
如果花冠群出了意外,希兒也出了意外,她不覺得自己能有活下去的勇氣。
那樣遁無可遁,如影隨形的自責傷心之下,即便她從來不是懦弱無能的人,也不會再有舒心的時候了
五日時光,稍瞬即逝。
吟淺一直照顧著希兒,五日五夜,合眼的時間,卻不過每日短短的兩三個時辰。
不敢闔眼,怕醒來之後,早已滄海桑田。
一直一直忙碌,不讓自己有絲毫停下來的機會,仿佛停下來,腦中就會抽出那種刻骨銘心的思念,糾纏著她,足以讓她生生窒息。
“娘親,我喝飽了。”希兒甩過頭,不再張嘴讓吟淺喂他。
雙手微微一頓,吟淺抽出絲巾,將他嘴角剩余的粥擦去,重新探探希兒的額頭,終於舒了一口氣。
燒退了。
吟淺為希兒掖好被角,哄著他睡覺,然後……開始發呆。
以前她也發呆,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那般無神,只要一從忙碌的狀態下離開,她全身的靈魂好似都被抽離了。
五天過去了,仍舊沒有花冠群的消息。
昨日凌晨,君尋告訴她手下早已在江邊三十裡內全部搜尋,卻始終沒有救到那個人。
時間久一分,生機便減一分。
過去五日,何況,如今的他,身中劇毒。
江水沖刷下,破碎的身體,極有可能分崩離析……
他在的時候,沒有覺出他的好。
他不在的時候,卻感覺世界盡頭,沒有能讓自己更為眷戀的……無論是人是物,如今的記憶中,滿滿的全是那個人的身影。
記憶如此鮮明,幾乎再也容不下其他的。
希兒燒好之後,吟淺將他托付給了君尋隨從的幾位侍從照顧,沒有去任何地方,一整個春天,她都在江岸、陡壁邊走走停停的尋找,尋找花冠群。
始終不相信那個人會死。
他最喜歡騙人,或許這一次,他又是在玩弄什麼把戲,籌劃著什麼圖謀,又或者以退為進,直到擁有東山復出的資本。
他騙人的時候,從來無所顧忌,自從第一日開始尋找之後,吟淺便反復地,一遍一遍這麼告訴自己。
剛開始幾日,君尋不放心她,執意陪著她一起找。
在親眼看到吟淺絲毫沒有尋死的念頭後,君尋回到客棧,讓隨他一起來的一個武藝高強的隨從跟著她。
一看到有什麼異樣,便立時阻止。
吟淺順著江河,一直朝著下游尋找,找到哪裡,便在哪裡暫時住下,不光是江河,連陡壁的凹陷處也從來不放過。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花冠群喜歡開她的玩笑,喜歡騙人,除非見到真正的屍體,否則她不會相信他的死亡。
一遍又一遍,從春色正濃,找到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