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出嫁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愛與恨的終點(下)
    「容昊對你做了什麼?」兩人並肩站著,雙手彼此交握,好像從前的事,都是夢幻雲煙,明明是記得的,然而誰也不願在這個時候提起。

    烏眸對眼前的笑得雲淡風輕的男子,吟淺潛意識感覺到了他的虛弱,不似以前那般強大,「我剛出來的時候,從容昊那裡問了你的消息,你究竟捨棄了什麼,才能將我從他手中救出來?」

    「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花冠群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他的眼波溫和如水,一直就那樣笑吟吟地瞧著她:「從今往後,我再不是滄國帝王,天下蒼生,恩怨情仇,也不關我事。」

    「我會離開皇宮,」他目中真切,看著她,凝神問道,「你隨不隨我一道走?」

    他的雙手握著自己,微微的濕意提醒著吟淺他的異樣。

    是因為自己,他才捨棄了一直追逐的皇位。

    ——於他而言,帝王之位或許是他最執著的東西。

    而如今,容昊用自己性命做.威脅,花冠群卻答應了,以前的他,為了天下最至尊的位置,三番兩次利用自己。可是現在的現在,他卻也是為了自己,捨棄了它。

    看著他,吟淺猶疑不決,不知道自.己內心究竟是否願意隨他一起走。她長久遲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花冠群原本帶著笑意的唇角.落下,雙眸微微黯淡:「你竟是厭我如此,就連現在,也不肯跟我走。」

    「你受傷了。」吟淺輕輕說道,不是反問,而是最肯定的.陳述。

    「是,那有如何?」花冠群不甚在意地笑笑,眉間卻閃過.深刻的痛苦,「我放棄皇位,不再將你囚禁在宮牆中,可是……你還是會拒絕我。」

    「道不同,不相為謀。」吟淺輕輕地說,「容昊以我相脅,.奪你皇位,可是……你未必會甘心。如今你的放手,未必不是以退為進的手段。」

    花冠群望著吟.淺,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蘊著任誰也看得出的情意,脈脈的眼波,在春風中,漾出春日的暖意。

    聽了吟淺的話,他不動聲色,淡淡的笑著,仍是一貫的悠閒安適。

    抬手給她理一下被風吹開些的如墨長髮,他的手背白得幾乎透明,動作卻十分溫柔,彷彿指尖接觸的,是稍一用力便會破碎的琉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花冠群幽然一笑,「我或許是以退為進,可是,你是否想過,我若是真的厭棄了這皇位,只想與你一起遨遊江湖,聽到你的拒絕,我會如何心傷?」

    吟淺全身一震,反射性地抬起頭。

    花冠群眼中的異樣早已掩去,對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沒有半點的陰鬱冰冷,明亮乾淨得如同初晨落下的雪花一般。

    他用梳理著她的頭髮,手指又緩緩滑下,指側緩緩地撫過冰涼的臉頰,好似流連不捨地,親暱地反覆摩挲。

    ……沒有任何異樣,但她卻能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刺骨的悲涼。

    以及,無端的不詳。

    花冠群的目光溫柔的徘徊在眼前女子的臉容,好像要將她的這個模樣深刻地記在心,他柔聲說:「讓我看看你,今後,或許便看不到了。」

    「你……以後可以常常來看我,希兒若是喜歡在你身邊,我會去找你。」吟淺忽視內心湧的不詳,他素來強大,怎麼會出事?

    她一直拚命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不詳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吟淺按住他撫摩自己臉頰的手,急得快要哭出來:「我們去找大夫,好不好?找天下間醫術最好的大夫……「

    花冠群沒有回答,只無聲地笑了笑,按住她的手:「我的醫術,你還不放心麼?我如今身體的反常,不過是服下解藥的後遺症,並無大礙。」

    沉軒和花冠群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子,前者沉穩堅韌,溫柔得似乎能使人沉溺其中;而花冠群,風流恣意,彷彿世間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如今眼前的男子,他將截然不同的兩種性子融合在一起,三年之後再見,那樣的溫柔繾綣,足以令任何女子沉醉。

    這樣的他,脫去了先前在她面前的偽裝,變得真實可靠。

    然而,無論哪種面容的他,都最是會掩蓋自己……

    「你騙人,」吟淺哭訴,「我不相信。」

    說什麼解藥留下的後遺症,並無大礙,那他臉色為何越來越蒼白?

    若是真的能治好,以他堅忍倔強的個性,又怎麼會說出「最後一面」的話?

    一直以來,他的一切一切,都讓她又愛又恨,惱怒卻又擔心。

    直到三年前戰場最後的那場「盛宴」。

    那之後,兩人之間好似隔了一座高牆,吟淺不願跨過……而花冠群,是不敢。

    怕冒昧越過了那個界限,從此他和她之間,連做一對陌生人,都成了永生永世最大的奢望。

    花冠群從吟淺手中抽出的手掩蓋在長衫之下,從吟淺的角度看去,根本看不見他蒼白的手心中滴下紅色的水滴,順著長衫,緩緩流下。

    「我沒有付出什麼代價,昊兒小的時候,我照看看他好些年,他不會捨得讓我死。」花冠群安慰似地拍拍吟淺的臉,「希兒在皇宮中過得一點都不習慣,他天天哭著喊著讓你回去,淺淺,你回去將他帶出來好不好?」

    「那你呢?」

    「我如今孑然一身,不想再回去了,你既不願同我在一起,我再不會勉強你了。」花冠群輕輕地說,「只是以後,勞煩你照看我的母親,她對希兒是真心疼愛。」

    「我不答應。」

    「我宮殿中放著我們新婚時候的嫁衣,你走了之後,我一直收著,日後江山易主,你代我將嫁衣拿出來,我不想讓其他人瞧見。」

    「還有,希兒年紀尚小,我雖看君尋不順眼,以後遇大事,與他商量也好,他不會像我一樣傷害你。」

    「別說了!」吟淺用力堵住耳朵,「我不聽……我什麼也沒聽到……」

    他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語,好似在交代遺言。

    恐懼泛心頭,吟淺緊緊拽著他的衣襟,蹲在地:「你不要說了!」

    「這或許是我最後的一席話,你真的不聽了?」花冠群溫柔地圈起她,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論及醫術,只怕世間無人比得過我,可是這次,連我自己都無法在毒發之前研製出解藥,所以,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見面,跟你說話。」

    慢慢的,慢慢的,吟淺捂著耳朵的手攤開,春日陽光明媚,細緻白皙的手臂展露在陽光下,泛出驚人的光澤。

    可是,她的手臂,卻一直不停顫動……

    「淺淺,你莫要難受。」花冠群溫柔而堅定地握住她的手,將顫抖平復下來,眼光悠遠:「你和君尋,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你們的來歷,我不清楚,可是你跟從前的君家六小姐,一點也不一樣。」

    「成婚之後,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然而,你一直沒有。」花冠群笑笑,「你是怕我以此傷害你麼?」

    「我一直利用你,傷你的心……可是,你是否記得我所說過的諾言?」

    「第一次利用你從君千霜手中換取利益,我用花冠群的身份將你帶出來。」

    「第二次我欲殺害君尋,也從未想過取你的性命。」

    「我說過我從不會讓你絕望,別人的生死,與我無關。若是我在乎的人,傾天下之力,我亦會救……」

    「我對你每一句的承諾,原來你都忘了。」

    「或者,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的話……」花冠群忽然笑了起來,那個笑容令忽然轉陰的天色變得璀璨無比。

    「我的生或死,皆是我自己自願選擇,我不會後悔,」他最後撫摩著吟淺的臉,「我也願你,莫要在意。」

    他輕輕俯下身,在她唇落下最後一個冰涼的親吻:「試著忘記……」

    他說。

    忘記曾經的一切。

    揮揮手,從前往事,當作一場夢。

    醒來之後,天心月圓

    他要為她而死……

    吟淺再也控制不住,想要伸手抓住眼前的男子,卻被他輕飄飄避開。

    花冠群離得遠了,吟淺看清楚他長衫刺目的紅意,一襲白衫,不知不覺間,早已染紅。

    「花冠群!」吟淺不顧一切地追了去,「你要去哪裡?」

    然而花冠群沒有回頭,離去的步伐快得如同一陣風,停在江邊陡壁的盡頭。

    「不要走!」吟淺用盡了全力追去,極力伸出手,終於又觸到了他:「你要去哪裡?你要去哪裡?不要去!」

    花冠群彷彿再也來不及躲閃,穿過她的身子看到站在她身後的人,他的眼裡有著微弱的笑意。

    他深深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忽然俯下身貼近了她的臉,如同在生命盡頭吻別自己的情人一般,深深親吻她的唇。

    清冷濕潤的氣息縈繞臉旁,彷彿一個冰冷的告別之吻

    他伸出手指,點住了吟淺的穴道,不顧她眼角湧出的淚水,迷離了雙眼。

    花冠群朝吟淺笑笑,桃花眼中漾出最後的風流明媚,一如最初時。

    吟淺徒勞地張開嘴巴,眼中幾乎迸出血淚,試圖挽留那風一樣離去的人。

    然而,他站在陡壁的盡頭,直直往下倒去,只留下清冷濕潤的氣息縈繞臉旁:「淺淺,保重。」

    他最後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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