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冠群輕輕舒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好似絲毫沒有被容昊的話語激怒:「昊兒,你長大了。」他慢慢的說,「知道用其他人威脅我,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容昊微微愣神,隨即眸間閃過妖異的冷芒:「一山容不下二虎,外祖父的繼承人,只能有一個,你不將我放在心,日後登基之後,難保能允許我一世無憂。」
他冷笑一聲,眼神凌厲:「趁著尚有機會,我為何不為自己謀劃一二?」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不會將你放在心。」花冠群淡淡一笑,「時間我真正在乎的人,本就不多。」
容昊瞇著眼睛,從自小敬佩的表哥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說不惱怒,是騙人的……
他壓下心中的波瀾:「你現今.出現在這裡,看來表嫂是你在乎的人。否則,你素來無情,如何會自投羅網,將自己陷入險境。」
「我在乎。」花冠群心如明鏡,「我在乎.她的生死,你要什麼,我都可應允。」
容昊聽到最後一句話,雙眼一.亮,定定地看著花冠群:「你真的什麼都可以捨棄?」
不需要花冠群的回答,容昊勾起唇,少年眼神陰鷙:「.我要你放棄滄國皇位,服下無人可解的劇毒,全身經脈盡斷而亡!」
少年目光寒冷,神情確實怨毒至極致:「讓你天入.地,永無生路!」
這個人,讓自己恨了三年。
因愛生恨。
他的無情無義,斷了少時的崇拜。
從小到大一直尊敬的人,突然有一天卻知道他.從來沒有將自己放在眼中……
偏激的少年不.知何為寬容,也不知世其實很多事,都是不對等的。
你付出真心,他人卻未必會將你放在同一個位置。
容昊死死盯著花冠群,彷彿要將他這一刻的淡然鎮定深深印在腦中,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負人極多,終有一日,我等著看到滿目皆是你的仇人的那一天!」
無情無義,冷血漠然……世你最在乎的,是誰?
容昊閉眼睛,再張開眼睛的時候,身軀搖搖晃晃,卻是有些倔強:「除非你答應我這兩個條件,否則,天地下,你再不會見到那個人。」
「你真的這般恨我?」花冠群淡淡地對容昊的視線,「願賭服輸,當初我的手段也不甚光彩,如今你用相同的手段對我,我並不是輸不起。」
「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容昊緊逼問道。
答應了,你死,吟淺活。
若是不答應,花冠群今日的出現沒有,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花冠群笑笑:「你怎麼擔保在我同意後,你卻背信棄義,不顧她的安危?」
雖然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容昊便沒有了將吟淺扣在手中的籌碼,可是,事關安危,不得在事前將一切拋至明面。
「這你倒可放心,只要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便會放手。」
花冠群微微一笑,站定看著容昊,單刀直入:「你要我怎麼做?」
每一個瞬間,都不能浪費,生死攸關,容不得他有半分遲疑。
容昊低下頭,卻像是突然有了遲疑,凝視著他,嘴角吸動。
「……沉軒表哥,」他雙目掙扎,臉佈滿矛盾的神情,「為何你要在乎她!你沒有從來沒有弱點,為何卻要為了一個陌生人,放棄你的性命和到手的一切!」
花冠群洒然笑笑,看著他,輕輕地說:「你若是能放她走,我甘之如飴,世間令我眷戀之物雖然不多,能活著,卻也是極好的。」
容昊一瞬間像是恢復了正常,只是眼神微有茫然,聽到他的話,卻冷笑道:「不可能,我費盡心機,將她扣在手,除非你出現,否則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將她帶走!」
「帝王之道,一生寂寞,並不如想像中那般肆意,」花冠群從懷中掏出一紙詔,交到容昊手中,在他莫測的眼神中笑道,「我來之前,便想好了一切,你在乎的,無非是現今的我所擁有的,所以……我帶了來,傳位詔,玉璽加章,可保你如願登基。」
桃花眼中的絢爛幾乎讓容昊移開眼睛,花冠群仰天,再低頭的時候,眉宇間只剩下一縷放手的瀟灑。
作繭自縛,將自己攏起來,卻終究捨不得掙脫。
最初的相遇,到後來對她的背棄,原本並沒有怎麼放在心。與他而言,任何東西皆是無關緊要的棋子。
可起用,也可捨棄。
然而什麼時候開始,那一張笑靨,竟然成為了他靈魂的主宰?
花冠群微勾唇角,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他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將什麼都控制在手中。
以前派人監視她的一切,以為囚禁住了她,就不會發生意外,可是誰能料想,真正作繭自縛的人,是他?
用的心思多了,自己的心,也在不知不覺中陷了進去。
身心都不由自主。
然而,最不可思議的,他偏偏對此甘之如飴。
花冠群抬起臉,將頭轉開,笑了一笑。
這些年似乎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真正開懷地笑過。
平時冷靜、沉著、心思難測,心中喜怒哀樂皆盡難形於色,然而這一刻,他卻真誠地笑了起來。
是坦然放手的從容,以及決定捨棄一切的決然。
在死亡的前一刻,綻放出無以倫比的光芒,如同世間最華貴的寶石,無關乎男女,只令人窒息。
縱然是容昊那樣心思複雜的少年,平素見慣了他的這張臉,看見他的笑容,容昊禁不住怔了一怔。
「開始。」花冠群收回臉的笑容,定定看著容昊,「我去了以後,記得好好照顧祖父,桑國如今只剩下你一個繼承人,再也沒有人能威脅你的位置了。」
他淡然的一席話,容昊卻仿若如遭雷擊,臉色變幻莫測,身體顫動不已。
小時候從來只記得眼前人無可超越的強大,何曾想過有一日,他會對自己低頭。
然而,卻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他平素最敬仰的表哥,從來沒有將他放在心中。
嫉恨如毒蛇,所有的事端,由此引發。
而導火線固然是吟淺,說到底,仍舊只是一個借口罷了。
在容昊有志於皇位的那一刻起,兩人就免不了爭鬥。
在花冠群眼中,他尚是一個小孩子;即使他長大了,也從未有將他放在眼中,視作同一層次的敵人。
不在意便是不在意。
即使這是惹禍的根源,花冠群也不會後悔。
本就是他的疏忽,怨不得任何人。
生死仍舊掌控在他自己手中,如今的赴死,也是他自願。
容昊看著他的從容,幾乎讓他嫉恨的淡然,眼中劇烈掙扎,終於從懷中掏出一瓶藥,遞給花冠群:「我知你醫術高超,不過這顆藥丸,卻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顆,服下之後,你不會馬死亡,然而你若要強行解毒,卻只能加速死亡,沒有其他任何挽救。」
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慢慢地,侵入身體,卻無藥可解。
花冠群微微一笑,從他手中接過藥瓶,打開瓶蓋,倒出唯一的一顆白色藥丸,放入口中。
如果他全數答應了容昊的條件,一日之內,容昊沒有將吟淺放出來,早已有人在暗地埋下重兵。
若是容昊不遵守諾言,花冠群笑了笑,他不惜……玉石俱焚。
除此之外,他算無遺漏。
做每一件事,都不會任人佔了便宜。
他的生命,他的捨棄。
永遠都不會是無償的。
若是容昊抑或其他任何人負了他,天入地,哪怕一同拉入地獄,他都不會白白犧牲。
失去權勢什麼的,他並不是如何在意,當初對皇位只有一點點好奇心,報仇之後,皇位卻已經成了他的束縛,權勢雖然滔天,卻令他失去了唯一能令他真心歡樂的人。
等到如今容昊以她的性命相威脅,只能用權勢,用生命去填充,去交換,他終於不能再安然坐視。
服下解藥,花冠群低下頭笑笑:「我這一生,沒有多少快樂的時候,直到少年時遇見吟淺,因為她,我才真正有了跟普通人一樣的感覺。」
話語低柔,語調卻是異常的孤獨和繾綣。
從今以後,孤獨的道路,沒有人相隨,沒有盡頭。
……也沒有人相伴。
真的只是他一個人了。
花冠群的雙眼安然,低低鳴著別離的哀歌:「我生平任性妄為,從來恣意,這一次,是我永遠不會後悔的……這些年,縱容自己一次,就夠了。」
縱容一次的代價,是唯一的一次生命。
容昊靜靜地聽著,眼神中閃過強烈的痛楚,不知不覺落下了淚水。
自從小時候認識他以來,容昊從來沒有聽過他用如此溫柔卻又決然的聲音,說起他自己。
這樣強大的一個人,原來也會有這般溫柔。
「昊兒,論狠心,你並不輸於我。」花冠群抹去嘴角溢出的血絲,淡淡地說。
他可以對僅剩無幾的親人動手。
毒藥下腹,漸漸發作。
話語剛落下,花冠群從屋內走了出去。
容昊面色蒼白,腳下踉蹌,目光幾近空洞,他愣愣盯著花冠群走出去的背影。
他的父母早年在意外中死去,如今他的親人……只有外祖父已經唯一的表哥,沉軒。
世僅剩的兩位親人,如今,他親手葬送了其中一位的性命。
花冠群雖然已經離開,可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卻似世間最鋒利冷酷的刀,不動聲色地,在心頭劃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傷痕。
他如何不在乎唯二的兩位親人,方纔的每一分每一秒,對他而言都是凌遲的痛苦。幾乎用盡了全身所有地氣力,才狠心下手,然而花冠群的一句話,卻輕易迫得他顯露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