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谷口,塵土瀰漫,再加上狂風掃過,直如一片沙塵暴之地,目及之處,皆是一片灰黃。
程風已經在這裡站了半天了,沙粒如雨點般打在臉上,他卻完全不加搭理,只是坐在懸崖邊上,數著時間慢慢流逝。
方纔他想起了他在人間界裡乃是一個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啊,一個堂堂正正的大英雄,可是因為那一場殺戮之後,再醒過來的時候就成了吸血狼妖,一個受天堂界裡所有人排斥的妖怪!
在天堂界裡,人妖的隔閡太大了,大得讓程風想都不敢去想,在這裡,妖就代表著另類,代表著邪惡,要受到全人類的追殺,用四個字說就是:為世不容!
要說一生下來就是妖怪,那也就算了,最多只能怪上輩子投錯了胎,怨不得人,但如果之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之後卻成了邪妖惡魔,這才是最不可接受的。
好好的人做不成,卻做為世不容的惡魔,程風想來想去,全世界最不幸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這是怎麼了,到底是誰***讓老子做了惡魔。」程風心裡大聲破罵,依身獨立,靜靜的望著遠方,久久無語。
殺人,殺人,殺人……
「我毀了大半個人間的生靈,得到這樣的報應也是應該的,可是上蒼要懲罰我,為什麼不一次性把我咒死,為什麼還要讓我活著,死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好比是人睡覺,睡過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世上少了我也就安寧了,它為什麼還要讓我活著……」
之前程風活著的目的本就不算牢靠,眼下回想起這等往事,他完全陷入了迷茫之中,如果一人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這將是很糟糕的。
就像之前血雨說過的,一旦人找不到生活的理由,那和行屍走肉就沒什麼區別了。
程風躺了下來,本想好好的睡一覺,卻料在這時候一個人影從天中衝了下來,程風本要起身抵擋,但轉念一想,『如果就這麼被他打死了,豈不更好?』
念及此,他竟是不在動彈,任那人影衝下天中,他閉起了眼睛,看都懶得去看。
過了許久,沒有想像的大虐待,程風不禁睜開半隻眼睛,瞄了一眼,只見來人正朝自己微微而笑,笑得好生燦爛,好生陽光,不是血雨,又是何人。
程風哇得一聲跳了起來,「血……血雨前輩?你……你怎麼來了?」
血雨笑道,「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就此打算一睡不醒了呢,甚至渴望著我這個外人一下瞭解了你,可對?」
程風臉一紅,她說的一點都不差,剛才自己心裡還真就這麼想的。
「心照不宣就好了,何必說出來呢。」程風挨著她身邊坐下,埋怨道。在程風而言,人在世上,總少不了偽裝自己,但是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最信任的人面前,絕對要以最真的那一面去對待,卸下所有的偽裝,就像此刻面對血雨的時候,他已經卸下了所有的偽裝,雖然血雨未必是自己最親的人,但是她給人的感覺很親近。
血雨笑道,「你這張臉厚得還可以,若不這麼說,你又怎麼聽得進去。」
程風頓時心情大好,十年彷彿都沒這麼輕鬆過,「前輩怎麼進得這裡,不是說玄陰之門十年才開一次的麼,你怎麼……」
說到這裡,程風就後悔了,人家血雨是什麼身份?人家可是大地母啊,此等身份要進入荒漠還不簡單麼。
血雨笑著說,「想進來看看你貝,所以就進來了。」
程風大喜,「真的假的?你進來是為了來看我的啊?」
血雨看他一眼,道,「當然,不然你以為你來這裡做什麼?」
看她樣子,不像在說謊,程風又道,「前輩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當初我在墓地裡看到前輩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前輩是這世上最偉大的人。」
血雨道,「少拍我馬屁,我可不是什麼最偉大的人,休得胡說。」
她說是這麼說,但言語間還是表露出淡淡的喜色。
程風一笑,接著道,「這不是胡說,這都是有根據的。」
血雨動容,「什麼根據?」
程風道,「前輩是大地母,在天堂界裡的身份之高,只怕比幽明郡主也差不了多少,像前輩這樣的人,不是世上最偉大的人,那是什麼。」
血雨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說得到是好聽,得了,否在我面前賣關子了,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得來。」
程風嘿嘿一笑,「又被前輩猜中了,剛才我喝酒了,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程風沒有直接詢問自己的身世,料想在血雨這樣的人面前,有些事情,輕輕一點就足夠了。
血雨微微皺眉,「你想起來了?」
程風點頭,「大部分想起來了,還有一小部分,始終也想不起來,」
血雨道,「哪一部分想不起來?」
在血雨面前,程風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道,「一切的事情都想起來了,但是這貫穿這些事情的彷彿少了一樣東西,之前我一直琢磨不透這樣東西是什麼,剛才看到前輩,我突然想到了。」
血雨道,「什麼?」
程風道,「感情,那樣少去的東西就是感情,我所想起來的所有事情之中,所有的人裡面,始終少了感情的貫穿,那些事情,人物彷彿就是一地散亂的米粒,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的關係,但是我知道,這些事情之間,人物之中一定有著某中感情的聯繫,朋友也好,親人也罷,亦或是戀人……可是一涉及到過去人物之間的感情聯繫,我通通想不起來……」
血雨的臉色有了幾分抽動,程風道,「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之前明明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怎料待我爬出墳墓的時候就是一吸血狼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一覺醒來就成了邪妖惡魔。」
血雨沉思了片刻,最後笑了出來,這一次笑得有些陰了,讓程風心感到幾分發毛,「這個問題暫時還不能說的,等得有朝一日,你入得神界,你再來問吧。」
程風大聲道,「為什麼啊?」
血雨冷冷的盯他一眼,和剛才的神色完全不一樣,「因為你還沒資格問這個問題,」
程風不禁心裡一冷,這血雨的眼神怎地又恢復到初次見面的情況,不禁道,「那要怎樣才有資格?」
血雨道,「等你入得神界就有資格問了。」
程風神色一暗,沒有再說話,血雨歎息一聲,伸手拍著程風的肩膀,和聲道,「程風,我知道你現在徹底的迷茫了,不知道因為什麼而活著,其實你活著的意義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大得多。」
程風動容道「什麼?」
血雨道,「你之前幻化修羅之身,種殺無限的殺戮,殺了多少條生命我也說不出來,可以說,人間界有一半是毀在你的手裡,這麼大的罪孽,你當怎樣去承擔?」
程風兩眼一暗,大有憎恨之色,「師傅曾經對我說過,我是個不祥的存在,只要我死了,世界才得以安寧。」
血雨道,「如果你死了,那麼你就真的是六界之中最大的罪人了。」
程風一動,「怎麼說?」
血雨望著他,「如果你一死,你之前所犯下的罪孽該由誰來承擔,你的子女嗎?你現在還沒子女啊?你的親人麼?還是你的女人?或是你的知心朋友?」
一句話,把程風問呆了,血雨道,「一段罪孽,一世債務總是需要有人去承當,你一旦死了,這筆債務就必須由你的親人,女人或是朋友來承擔,你就忍心把這麼大一筆罪孽推到他們頭上麼?」
程風呆立無語,身體在顫抖,一語道破萬迷題。
血雨另一隻肩膀也搭在程風肩膀上,凝望著他,「所以,你不能死,這一筆六界以來最大的債務,罪孽,得由你自己來承當,這才是大丈夫所為,在我看來,你雖然還小,但已經有一顆連大丈夫都沒有的心。」
程風激動不已,當下跪了下去,「多謝前輩指點,只是,這罪孽太重了,我該如何去承當,請賜教。」
血雨道,「將功補過,過是由功來補,為六界造福,以後莫再殺生,用盡你一生的時間去彌補,我相信這個缺空終究可以補上。那時候,你將功德圓滿。」
程風激動得伏在地上,大聲哭泣,血雨將他扶起,將他拉入懷中,好生安慰,「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這筆罪孽實在太大了,你只有不斷的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才可以擁有拯救蒼生的能力。」
哭了一會兒,程風擦乾眼淚,「前輩說得太對了,一語驚醒夢中人,前輩的大恩,只怕我這一輩子是還不起了。」
「前輩可知道我師傅自墳墓裡出來之後去了哪裡?」
血雨淡淡道,「你說的是韓馨兒?」
程風連連點頭,血雨道,「她一出來就破空虛碎,踏入了神界之中。」
「她……她……去了神界……她終究還是恨我,撇下我不管了……」說到這裡,程風不禁大感傷心,眼淚又復掉落下來。
血雨忽道,「你看我跟你師傅比,怎樣?」
程風琢磨了半晌,最後才道,「說不上來,不知道。」
血雨淡淡道,「等得你打敗了任左巖我送你一份大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