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之後,平康裡自然是熱鬧非凡,飲酒作樂之人推杯竹管弦之聲滿樓滿耳,但是在平康裡以外,一旦天黑,便幾乎沒有什麼人走動了,一等到了亥時,便有那沿街巡邏的兵士,長安城便進入夜禁了。到那時,除非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否則可是要小心了,一旦被抓住,那個罪名倒還不小。
就在出平康裡往南的一條不是太大的長街上,有幾個人身穿東城兵馬司巡街士兵衣服的人正聚在一處,這裡不等到亥時便已經幾乎沒有行人了,便是有行人,見了他們的打扮,也都是遠遠的便繞開,畢竟,沒有人願意撞到他們手裡。
「鄭大哥,您放心吧,小的已經打探好了,這條路是那陳羽回家必走的路,而且他有一個習慣,從來不在平康裡過夜,所以,咱們就放心等著就是。」
說話的是一個家丁打扮的人,看上去不過十**歲年紀,只聽他接著說道:「其實這件事中最大的麻煩,就是那陳羽有個貼身的侍衛,叫做刁子寒,此人武藝出眾,為人警醒,不容易對付,不過,您可以放心的是,小的剛才已經去那起鸞樓裡買通了一個龜奴,在那刁子寒的酒碗裡下了點兒東西,擔保他待會兒就像一隻貓一樣。」
那被他稱做鄭大哥的人聞言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去對那十幾個士兵交代道:「你們都記住了。拿出點兒氣勢來,你們不是都整天地纏著大爺,說是要他帶著你們去北疆效力嗎?如果連在長安當個巡街的兵士你們都沒點兒樣子,怎麼讓大爺帶你們去?」
他身後那些本來一副鬆散架勢的士兵們聞言都頓時打起了精神,這時那鄭大哥滿意地點了點頭,才又說道:「還有一個我要叮囑的,你們給我記住了,小姐說這件事不許讓任何人知道。你們就都把嘴給我閉嚴實了,就連大爺那裡也不許吐一個字!誰要是敢回去嘴裡胡沁沁,可別怪我老鄭不客氣!」
眾人凜然應諾,這時自稱老鄭的人才轉過身來對那剛才對他稟報消息的人說道:「好了,這裡就交給我便是,請這位小哥兒回去稟報給小姐。呃,是貴府的二少奶奶,請她放寬心,咱們兄弟既然出手,那就一定不會空手回去見她!」
那人聞言點了點頭,卻又笑著湊近了那老鄭,小聲附在他耳邊說道:「剛才我臨出來的時候,二少奶奶又交代了一句,說是請你們千萬小心,不要傷他性命。二少奶奶那裡有用處,嗯。最好是連傷都不要傷他。」
老鄭聞言點了點頭,同樣小聲地說道:「你回去請小姐放心。就說我老鄭知道分寸地,再說了,我們這又不是硬搶,有了小姐的計謀在這裡,定然能把那陳羽毫髮無傷的帶到小姐面前的,請回稟小姐,請她放心等著便是。」
那人笑著退後一步,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小的就先回去稟報給二少奶奶了,等著諸位的好消息。告辭!」
老鄭也拱了拱手,目送那人走遠了,他才轉過身來對這幫手下交代了一番,然後便喝道:「時候到了,巡街!」——
卻說陳羽正想起一首詩來,這首詩非但切合如今地場景,而且不必擔心被面前的幾個女子聽出來是自己偷的,但是看著自己手裡端著的酒杯,他卻又傻了眼。
這酒杯中是婠兒剛給他斟滿的女兒紅,酒質純澈,清洌而甘美,但是,這卻與自己想起的那首詩不符合了。
看著陳羽的樣子像是已經作出來了,屋裡的幾個女子便都看了過來,等著陳羽說出所謂「驚人之作」,但是陳羽卻又愣在了那裡,這便叫眾人心中都是納罕不已。她們哪裡知道,陳羽心裡正在尋思著怎麼把這首詩改頭換面呢。
「女兒新釀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陳羽緩緩的把自己改過了的這首小詩念了出來,眾人都靜靜地聽著,等到眾人聽完了,陳羽偷偷地周圈掃了一眼,生恐這首詩已經在這個時空裡出現過了,到時候自己可就真丟人了。
幸好,他看了一圈發現,大家地表情還都正常。只是,婠兒的目光看過來卻有點兒不解,她心想怎麼自家小姐說地驚人之作就是這麼一首小詩?爺他做了這樣一首詩,會不會有人要笑他?
心裡這樣想著,她顯得比陳羽還擔心似的四處看了看,尤其是重點觀察了一個蘇小小和那個女子地神態,見她們正在皺眉思考,臉上並無奚笑的表情,才慢慢地放下了心,回過頭來給了陳羽一個燦爛的微笑。
柳如眉低聲地又把這首詩吟詠了一遍,然後拊掌歎道:「好詩,真是好詩,果然老師是深藏不露的!」
這話說的陳羽有點兒臉紅,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端起杯子來砸了一口酒來掩飾自己的心虛。這時那女子也感慨著說這首詩雖只短短二十字,意味卻是品之不盡,清雅雋永而又溫馨足意,而且頗為符合如今的氣氛,紅泥火爐,女兒紅酒,外面天陰欲雪,凡此種種與詩中婉婉道來不徐不急,倒真堪稱是一首好詩。
說話間她看向陳羽的目光也已經多了一抹欣賞地意味,原來眼中的一點兒挑釁和玩味地意思已經不見了。
到此時陳羽才略略的放下了心,他倒是不圖這首詩給她掙什麼名氣才氣又或美人傾心之類,只盼著不出醜就足夠了。
但是他越是這麼想,老天卻好像越是要和他作對。那蘇小小也輕聲念了一遍這首詩,然後一臉狐疑的
著陳羽,問道:「這首詩,是你作的?」
陳羽聞言頓時緊張起來,他吃力地點了點頭,蘇小小張了張口想說話,卻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自己端起酒杯了喝了一口。
陳羽這才又把心放回了肚子裡,然後除了蘇小小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之外,大家便都把目光投向了柳如眉,柳如眉想了想卻說道:「既然已經有了老師的這等好詩,我倒也不必再獻醜了,就飲了這一杯酒,一來敬老師,謝謝您的這麼一首好詩,二來,就全當我謝罪吧,這詩,我就不做了!」
她舉起杯子還未飲,那坐在陳羽上手的女子卻不答應了,鬧著要柳如眉務必也做一首來,說是反正她和小小已經獻過丑了,怎麼偏你柳如眉能不獻醜!
然後她又讓小小幫她,此時卻聽蘇小小放下杯子說道:「柳姐姐不願意作也就罷了,正好小妹身子乏了,便先告辭了,今日退席之罪,改日再來向姐姐賠禮。」
說著,她竟自顧自的站起身來,向大家逐個的施了一禮,然後便向外走去,此時自有她的隨身丫鬟在旁拿了披風與她繫上,又有一個柳如眉的丫鬟上來打著燈籠引路,一行人便逶迤去了。
她這般離席而去,柳如眉也並不生氣,而且也並不起身相送,顯見的是早就習慣了蘇小小這個做派了。只是,她見蘇小小一走,席上氣氛頓時為之一滯,便要舉杯勸飲。
此時陳羽也正喝地差不多了,又恐自己繼續呆下去她還有什麼題目拿出來,便也趕忙站起來要告辭。而一看陳羽告辭,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那女子便也站起來要告辭了。一時間這小宴竟然因為陳羽的一首詩而散了。
柳如眉起身送她們出了房間,陳羽便擺擺手命她不要送了,小心著涼,然後便往前面走,自然有婠兒隨在一旁提著燈籠。陳羽斜眼覷去的時候,發現這小妮子眼裡還滿是不捨與嗔責呢。當下也不由得一笑。
到了前面,那小過和刁子寒已經候在那裡,只是,陳羽看那刁子寒卻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便不由得笑著問道:「你怎麼了這是,竟然喝醉了?待會兒就讓他們架車吧,免得你把我帶到荒郊野外去。」
刁子寒的臉上不知是酒氣熏得,還是聞言有些愧疚,那臉上滿是羞赧的表情,只聽他含含混混地說了一句。「小的貪杯了,不過。按說這酒不該那麼濃烈的,小地總覺得不對勁兒。要麼,咱們就在這裡歇一晚吧,明天再回去。」
陳羽聞言哈哈一笑,說道:「好你個刁子寒,你便是要找個人陪著,改日回去我命人給你操辦便是,也不拘在這一時吧?我還從來沒在外面住過,還是回去吧!」
說完。他不理婠兒挽留的眼神兒,逕自往外走。做主子的往外走了。下人自然要趕緊跟上,當下刁子寒也不說什麼,步履蹣跚地跟了上去。
當下到了外面,陳羽上了車,揮手命婠兒回去,小過也跟到裡面伺候,然後自有那馬伕架車,刁子寒便也一起坐到了車轅上。
刁子寒雖醉了,但是卻一直努力的保持一點兒清醒,他總是感覺今天的事兒有點兒異常,要知道他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剛才只不過吃了幾杯望斷雲,怎麼就腦子那麼混沌了呢?但是他地思維已經很慢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著,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坐在車轅上往前走,以至於他們的車後跟了一輛馬車都沒有發覺。
還是小過,在車廂裡聽見後面有聲音,便撩開簾子探腦袋往後瞧了一眼,然後便回過頭來對陳羽道:「爺,咱們後面總是跟著那一輛馬車,這都跟了咱們半路了,即便是住的地方挨著,也沒有個這麼巧的,咱們走哪兒他也走哪兒。」
陳羽雖然醉了,但是還沒有完全糊塗,當下他勉強掙開眼睛,命馬車繞一條路走走看。小過把話告訴給那馬伕,馬伕便聽話地在一個路口往一邊繞了一下,誰知後面那輛馬車還是不徐不疾地跟著,等到那車伕把馬車拐回了正道兒,那後面的馬車也還是跟著拐了回來,陳羽便覺得不對了,當下便命前面停車,這時便見後面的那輛馬車也停住了。
陳羽下了車來,小過想要扶他,卻被他甩開了,小過和刁子寒只得隨在身後幾步跟著他往那馬車走過去。
走到車前,陳羽高聲問道:「你這馬車,為何一路相隨?」
那馬伕聞言並不搭話,陳羽正自生氣要再問,卻聽見馬車裡面傳出一個聲音,卻是好生耳熟,「不是你,一定要見我嗎?」——
「鄭大哥,我認得那車架,那是玉尺公主的車呀!咱們還是停一會兒再過去吧,免得多生是非。」
「玉尺公主?她怎麼會隨在那陳羽的車後?」那老鄭奇怪地問道。
「小的也不知道啊,剛才我在那拐角口看見,那玉尺公主地車一直跟著陳羽的車,剛才兩輛馬車同時停下來,陳羽問了兩聲便鑽進了玉尺公主地車裡。」
「嗯?」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點旖旎地猜測。那老鄭緩緩地說道:「按說,玉尺公主不是那樣偷漢子的人哪,不過,她卻也已經是到了該紅鸞星動的年紀了,就陳羽那個長相,保不齊他們就……」
說完了老鄭來回走了兩步,喃喃自語道:「這下子可麻煩了,要是玉尺公主一路護送他,這可不好辦了!」
老鄭的猜測當然是純屬猜測,而且,老鄭的擔心也並沒
現實。陳羽上了玉尺公主關寧的馬車,過了兩盞茶I是下來了,然後,兩輛馬車便分道揚鏣,各行各路,各回各家了。
回到自己的馬車裡,陳羽還在回憶剛才自己與那玉尺公主關寧的一番談話,就在她說出「不是你一定要見我嗎?」的時候,陳羽就已經知道跟在自己身後的,一定就是剛才在柳如眉的小宴上那個不知姓名的女子。而她,就是玉尺公主關寧,並且,她也正是老馬車行背後的所謂大人物。
玉尺公主關寧,那可是曾經在三年之內兩次橫掃大漠,迫得囂張一時的匈奴鐵騎年年向大周納貢稱臣的舉世名將,已經去世的忠郡王關勃之女,關勃去世之後,關寧作為他的獨女,便被皇上收為義女,封為平遠公主,但是因為皇上曾賜給她一條玉尺,且詔曰:文可指揮翰墨,武可號令羽林,有人不尊,即以此擊其首,擊死勿論!故世皆稱其為玉尺公主。
陳羽原本只知道長安名酒望斷雲是她的產業,直到刁子溫調查出來,他才知道,原來玉尺公主的產業可沒有那麼簡單,老馬車行竟然也有她大筆的股份,怪不得她並不願意要朝廷哪怕一兩的憫孤銀子呢。
現在回想起來,剛才在關寧的馬車裡,本來孤男寡女獨處,多少該有點兒曖昧,但是當陳羽上了車掀開簾子進去地時候。卻發現剛才剛才在柳如眉的酒宴上言笑晏晏的美人兒,卻全然換了一副表情。
繃著臉兒不芶言笑的玉尺公主當下便直截了當的提出要陳羽不要在刁難老馬車行,否則她就要反擊了。這樣車裡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起來。不過,陳羽知道她肯來見自己,為的肯定不是向自己發出通牒,她心裡記掛的,是那一批馬。
要按說玉尺公主是什麼身份,當年關勃平定北疆。其部下多有封侯,時至今日,那些當初地門生故吏很多都是朝廷的大將,玉尺公主要想找他們弄一點兒軍馬那可太簡單了,但是關寧卻始終沒有出手去弄,因為她的父親臨死之前曾有遺言。命關寧終其一生不得取朝廷一分一文的利。
但是當這些馬到了陳羽手裡,經營著老馬車行的關寧當然明白這些馬的重要性,但是她又不願意讓陳羽插手進自己地產業裡來,這便有了前面一系列的故事。
當下在關寧香氣襲人的馬車裡,陳羽提出了讓她耳目一新的董事會制度與股份制,也就是陳羽前世那個時代最淺顯的所謂所有權與管理權分離制度。
關寧到底是多年管理家裡商業的奇女子,只細細的思量了一陣子,便滿臉吃驚地看著陳羽,顯然,她也覺得這個制度雖然與當前的那些買賣行採用的僱用掌櫃的管理有類似之處。但是陳羽說地這個,卻顯得更加先進。也更加容易防範各種弊病。
當下關寧便不由得對陳羽感到很好奇,在這一點上纏問不休。最終把陳羽解釋的口乾舌燥,幾乎使盡了渾身解數,才算是讓關寧地一雙大眼睛閃著精光回味起來,而不再繼續發問了。
到最後,陳羽與關寧經過了一系列的討價還價和相互試探打壓,最終約定,陳羽以馬入股,上好軍馬五百匹。估價九萬兩銀子,至於老馬車行地資產。則由雙方共同派人評估,以雙方共同認可為基礎。新的這一家老馬車行,就將採用陳羽所說的董事會制度與股份制,不過,關寧卻說這個方法和制度可以用,但是名字還要酌情考慮一下。
事情商定之後,剩下的只是一些細節了,交給郁巧巧和老馬車行的赫山等人去具體的討價還價就可以了,陳羽便舒服地*在自己的馬車上,聽著馬蹄得得,車輪咕咕。
要按說這時節的好馬一般在七八十兩銀子一匹,軍馬價格則多在百兩以上,但是陳羽知道,像自己手裡這種羽林衛剛用了三年地好馬,就是二百兩銀子一匹的價錢也多地是人願意買,但是自己則是花一百兩一匹買來的,現在作價一百八十兩銀子一匹,又是一下子全賣乾淨,相當於批發,而且還換到手了一個長期的買賣,倒也不算是虧了。只是可惜了這些馬,本來都是上好的戰馬,現在卻只能用來拉馬車了。
馬車重新走起來沒有多遠,剛拐過了一條街口,那使車的馬伕便看見前面一對人馬走了過來,頓時他揚起的鞭子落下時便輕了幾分,然後又小聲地回頭對車廂裡說道:「大爺,前面有巡街的官兵過來了,您預備好答言一聲。」
小過聞言掀開門簾探出了半邊身子,見果然那邊過來一隊人馬,不過,看一看車子門簾上繡著的那個大大的陳字,小過想了想又把身子縮了回去,心想除非他們作死,否則幾個巡街的小兵才不會打擾爺的安靜呢。
但是這夥人就是有那潑天大的膽子,不由分說便攔下了馬車,馬伕驚慌地推一推坐在另一邊的刁子寒,但是刁子寒此時睡得正香,馬車停下,那馬伕一推他,他竟噗通一下子掉到車下面去了,馬伕看的目瞪口呆,但是呼嚕聲竟然還不住地從車下傳來。
以前都是刁子寒架車,那麼自然也就是由刁子寒來應付這些巡查的官兵,那馬伕只管看著車,照顧馬。但是剛才他叫了車裡面的人,卻不見裡面人出來答言,不知如何是好之下,便只能推了推刁子寒,誰成想他竟睡得這樣死。
他正想下車去拉起刁子寒來,卻被那巡街的兵士一把粗魯的扯開了,然後便對著車廂說道:「裡面的人出來,你們深更半夜的還在街上遊蕩,非奸即盜,跟咱們到兵馬司衙門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