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手持一只三足金樽,坐在黃金坐榻上,身上隨意披著一件裘袍,四周被一群身著輕紗的美女環繞其中的子夏飄雪,我深刻體會到了這四個字的精髓。
空氣中是濃重的酒香,說不出的淫糜景象。不過,我很訝異居然沒有一絲脂粉的香氣。“啟稟陛下,雲姑娘帶到。”宮女通報的聲音不高不低,既不影響到上位者的雅興,也不至於讓人聽不到。
整個大殿中的鶯歌燕語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投在我身上,除了子夏飄雪。片刻驚艷的注目禮後,是洶湧而來的暗潮,夾雜著敵視、嫉妒的醋味。恐怕是誤會我的身份了……
子夏飄雪高舉起酒樽,玫瑰紅的佳釀如細細的泉水流淌下來,他閉上眼微仰起頭,接了一口在嘴裡,右手隨意地一抬,那宮女便將我領至他的右下位坐下。
之後,他便不再理我,徑自摟著身邊的一個美女調笑。那美女穿著低胸霓裳裙,肩上披了件輕紗,含而不露,隱約可見雪白深刻的乳溝,將穿衣比赤裸還挑逗的性感揮到了最高境界。左右其余美女也都個個擁有讓人噴鼻血的傲人身材。
我一邊暗暗詛咒他不管是得艾滋也好、腎虧也好,反正早點去死。一邊自動將這一堆人視作空氣,開始自顧自地吃了起來,能出來透透氣總是好的。
“九駙馬西隴國國君陛下駕到!”太監尖細的嗓音像鐵釘劃過玻璃般讓人耳朵刺痛難忍。
一陣急急的悉嗦腳步聲停在殿門外……
“駙馬,駙馬,怎麼了……您怎麼了?!”隨從一擁而上,攙扶住來人。
“容……容兒……”聲音細微到幾不可聞。
至今,我右手脫臼的手腕仍沒接上,只能用左手持筷,使得不大利落,費盡全力剛夾起的一粒丸子滾落桌畔,我失了耐心,直接操起勺子舀了一顆,低頭吃了起來。
心下琢磨著這丸子彈性倒是不錯,掉在桌子上居然還彈了兩下,如果做得大些,應該可以當乒乓球打。如果再大些,裡面填充上三硝基甲苯,再擰上裝有檸檬酸的雷管,應該就可以做成一個手雷。
九駙馬?西隴國國君?好大的名頭!
明明是手腕脫臼,我怎麼連帶腦子也不好使了,之前居然完全沒想起這妖孽還有個跟他惺惺相惜、據傳聞關系很不錯,而且“十分疼愛”紫苑的妹夫。
“妹夫今日好興致,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子夏飄雪懶洋洋地開口。
一陣長久的安靜,有目光從我身上收回,“無它,聽聞紫苑回宮,特來看望。”
“可惜紫苑已睡下了,妹夫恐明日才可見到。現下不如入席同飲。”子夏飄雪指了指他的左下位。立刻有宮女上前將貴客引入座位,隔著寬闊的殿心與我遙遙對坐。
雖是埋頭吃著菜,卻有一道糾纏不放的目光如影隨形,讓我心裡一陣煩躁。突然想想,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憑什麼我低著頭?人家一個背信棄義、一個蛇蠍毒辣都堂堂正正坐直著腰板,我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反倒低著頭,實在說不過去。
便一下坐起身子,直視回去。看看看,我讓你看!手雷一個接一個從我眼睛裡丟出去,爆炸、硝煙、火光、夷為平地……
“說起來,二位倒是故人。”子夏飄雪放下酒樽,漫不經心。
“故人?故國已故之人?”我冷哼。
“容兒……”對坐明黃之人望著我,眼神糾結,有什麼清澈的東西被打破了,痛徹心扉,碎痕斑駁,張了張口欲辯解什麼,終是只化成兩個字,臉色蒼白,一只拳頭緊握收於身側,一只撫著左胸口蹙眉。
心,痛得體無完膚……明知愛情是一朵謊言的花朵,而我卻執意走向花開的一瞬,輸了身心,賠上自己……然而,這次,我不會再上當了!
子夏飄雪瞇著一對紫眸冷眼旁觀。
這兩個人倒是雙簧唱得好。如今,我和紫苑都捏在他們手心,不知他們准備如何制局將狸貓請入甕中……眼前仿佛又見滿目銀絲飄飛,丹鳳美目中的脆弱讓我不忍,今生,我終是負累了他太多太多……
不想再看這兩個人,我低下頭,繼續吃飯。桌上的菜大半是魚做的,各種各樣的魚,形形色色的做法,隨意夾了兩口,食不知味。
“嗤嗤,這魚宴是雪域皇宮的特色佳餚,十八種魚,十八類做法。雨翎看雲姑娘吃了這許多,不知有何評價?”子夏飄雪懷裡的美女嬌嗲嗲地出聲,卻明顯有挑釁的味道在裡面。
“都一樣。”我放下筷子。
“雲姑娘何來此言?如此之說莫不是瞧不起我雪域宮廷?”那個自稱雨翎的美女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吃魚的人,自然嘗到了不同滋味。”我執起一旁的清茶,緩緩喝了一口,“可對這條魚而言,燒、熏、爆、燜、蒸、煮、炸、烤,又有何不同呢?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和紫苑就是這砧板上的魚,刀俎就是這妖孽和我昔日至親的愛人。
“哈哈哈!有趣有趣!”子夏飄雪撫掌開懷,懶洋洋的眼睛裡起了一絲興致,“如此說法,朕喜歡。”
對坐之人捂心蹙眉,有隨從慌忙遞上什麼讓他和水吞了下去。我轉過頭。
那雨翎懊惱地別過臉去,陷入子夏飄雪的懷中,紅艷的嘴唇擦過他的領沿。
突然,“啪!”一聲響亮的巴掌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分外清脆。
“陛下饒命!雨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下次再不犯忌了……”剛才還在子夏飄雪懷抱裡的美女,此刻正捂著被一掌打出血絲的右臉,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恐怕沒有下次了吧。”一個長相狐媚、曲線誘人的美女倚靠進子夏飄雪的懷裡,眼裡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陛下最是厭惡不干不淨的東西,你這小賤人不但抹了唇紅,還留了印跡在陛下的錦袍上。實在罪不可恕!陛下認為溪夜說得可有道理?”句子最後還添上一個嫵媚的上揚尾音,讓我全身的寒毛刷一下全部起立,惡心。
子夏飄雪有些不耐煩地大手一揮。
那溪夜立刻心領神會,“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快拖出去喂魚!”立於殿角的侍衛立刻上前將那呼天搶地的美女打暈拖了出去。
“都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人,弄髒了陛下上好的錦裘,讓溪夜為陛下更衣可好?”變態,為了個唇印就要殺人!
子夏飄雪放下手中的酒樽,就這樣當著所有人的面,任由那個溪夜把他隨意披著的錦裘給脫了下來,露出一片光潔緊實的胸膛,四周女子的目光就這樣粘了上去,那表情就好像恨不得趴在上面流口水外加啃兩口。
子夏飄雪戲謔地翹了翹嘴角,我想他是覺得挺得意的,不知廉恥。
宮女取來一件嶄新的錦繡龍騰袍,那溪夜將衣服展開,正准備給他披上,他卻抬手制止了,“不知今日是否有榮幸讓雲美人為朕穿衣。”紫目流轉,譏誚地停在我身上。
這妖孽!分明就是篤定我不敢違抗,紫苑還捏在他手上,我忍。
狠狠瞪著他,我走了上去,他握住我的右手,狀似牽引,片刻後便抽離,一陣酥麻,這才現我的右手腕骨被接了上去。
分明是我在接骨,卻為何仿佛聽見有格格隱忍的骨骼作響聲從下面傳來。
“陛下身姿昂揚挺拔,玉樹臨風,能伺候陛下真是妾身等人的榮幸。”那溪夜眼睛粘著妖孽線條分明的上半身,馬屁連連,我忍不住一陣惡心。
接過宮女手中的衣物,我恨恨地給他披上,他卻突然低下頭來了一句:“雲美人以為如何?”
我抬起頭,眼睛毫不避諱地從上到下掃過他的肩肌、肱二頭肌、肱肌、喙肱肌、胸大肌、肋間肌、膈肌和腹肌,最後開口:“不好!”
難得那紫眸閃過一絲詫異,我客觀地繼續陳述,“若醃制爆炒,則嫌精瘦有余而肥美不足;若清蒸燉湯,則嫌柔韌有余而鮮嫩不足;若烤制炸取,則嫌筋道有余而松脆不足。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故,是謂‘下乘之肉’。”
我的一番烹飪解說完畢後,大殿裡靜得落可聞。
子夏飄雪冰冷的手指在我的咽喉處緩緩滑動,下面雲思儒,不,應該說是桓玨冷劍出鞘,劍身與劍鞘金屬摩擦的聲響尖銳嘩然。
薄荷荼靡梨花白第二卷:風翻綠竹竹翻風嫩蕊商量細細開
“下乘之肉?”子夏飄雪此刻的臉色和色可說得上是相得益彰,冰冷的手指緩緩在我的氣管處上下摩挲,語氣好似最溫柔的情人,“朕倒是很想見識見識何謂‘上乘之肉’。”他的手最終停在我胸前的蝶紋盤扣上。左側冰寒的劍氣破空襲來。
“滑如絲、嫩似花,想必煎、炒、煮、炸樣樣做法皆味美吧。妹夫以為呢?”子夏飄雪微傾著頭看向左下劍氣所來之處。
聞言,那霜冷的劍氣生生剎住,轉了個彎,最後長劍回鞘,金屬的鳴響回蕩在大殿四周,“放開她!”“來人,將雲美人送回貴客室。”子夏飄雪終於移開手,將我揮離。那引路帶我來的宮女立刻上來將我帶回石室……
水聲嘀嗒、濕潮幽魅,我躺在漂浮的蓮葉上,有些眩暈。撩開紗帳坐起身來,一只花色的水蚊被溫熱的體溫吸引過來,停在我的手背上,蜇進我的皮膚享用完宵夜後,便“嗡”一聲跌落入水,頃刻斃命。
手背上慢慢浮起的一個紅腫,有些微癢,卻刺痛了我的心,塵封的往事撲面而來……
“哥哥,暑氣酷熱,容兒今夜想睡在湖上的水亭裡,哥哥陪著我可好?”
“好好好,容兒想睡哪裡哥哥都陪著。”男孩的小手拂過女孩的額際,替她拭去一層薄薄的汗漬。
女孩很怕熱,夏天的夜裡若睡在屋內便會濕汗連連睡不穩妥。於是,一到夏天下人們便搬來竹榻放置在家中緣湖的水亭上,女孩夜裡睡於亭中便可免去暑熱困擾。但是,有利便有弊,水邊岸上最是容易滋生蚊蟲,叮咬之後癢痛難當,甚是難過。
不過,女孩自有辦法解決,日日拖了自己的小哥哥過來同榻而眠。因為,她現只要有他在身邊,所有的蚊子都會招呼到他身上去。女孩篤定男孩的血型肯定是o型的,蚊子最是喜好這個血型,有他在身邊可以媲美任何一款蚊香。
第二日清晨早起,女孩定是一夜好夢精神奕奕,而那男孩則毫無例外地同往日一般渾身是包。女孩心中愧疚,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找來碧清膏將男孩被蚊蟲叮起的紅腫塗抹一遍。
“笑什麼笑,被蚊子咬成這樣還笑。”女孩看男孩坐在榻上一臉傻笑,嗔了他一眼,一邊細細地擦上藥膏。
“因為我覺得很開心呀。”男孩出人意料地回答,“只要有容兒給哥哥上藥,便是給蚊子咬花了也值得。”
“傻瓜!”
男孩一點也不惱,一張小臉笑得益燦爛。
酷暑年年如約而至,男孩照例夜夜陪眠,蚊蟲照例只叮男孩,女孩照例給男孩上藥,男孩照例微笑凝視。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過了多少年,直到女孩嫁入那高牆紅瓦的皇宮夜裡被蚊蟲蜇醒,才恍悟將來再也沒人願捨夜夜酣眠甘心為她趨蚊。
後來,女孩跟著男孩逃出了宮闈,傻傻地以為從此便是生死契闊。
再後來,天地驟變,人各一方……
男孩再也不著白衫,高堂重殿,萬人之上,家國妻兒。女孩死而復生,活了身卻死了心,女孩再也不懼暑熱,因為,女孩的歲月再無四季輪回,張著眼睛冬眠了三年。
……淚水滴落潭面,蕩起層層漣漪,如歎似訴。再也堅持不住,我搖晃著跌落榻畔,原來,還是不夠堅強……
適才在大殿裡怒目而視的勇氣只是虛假,我終究無法仇恨。
既已背叛我,又為何在子夏飄雪欲傷我時冷然出劍,念及舊情?何苦,何苦。物是人非,我們終是站成了對立的兩個世界。如今,我和紫苑已淪為人質,牽累了孩子,我怎麼對得住狸貓。
不過,相信我和紫苑暫時是安全的,那妖孽在沒有達到目的前斷不會傷及我們的性命。只是,如何才能讓狸貓避開這個陷阱?我憂心忡忡。
想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我輾轉難眠,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朦朦朧朧剛開始模糊時,有一只濕漉漉的小手拭過我的臉頰。
我睜開眼,卻是多日不見的紫苑趴在床邊看著我,“娘子,你干嘛哭?”
“是娘,不是娘子。”紫苑的出現似清晨的朝陽將一室陰霾一掃而空,我哭笑不得地將他抱上床來。卻現他全身沒有一處是干的,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一般。
生怕他受涼感冒,我趕緊將他身上的濕衣剝離,用絲被將他擦干,裹成蠶寶寶。“怎麼濕成這樣?紫苑是怎麼進來的呢?”
“小沙帶我泅水進來的。”紫苑在一堆絲被中露出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很是可愛,看著他,胸中便被一股溫情彌漫,我不由自主地將他攬入懷裡。
“小沙是誰?”泅水?難道紫苑是游泳進來的?
紫苑將手臂探出被外,興奮地指著左前側,“小沙在那裡。”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向下看去,不看不打緊,這一看我差點暈過去。——一只齜著雪白鋒利牙齒的鯊魚正將頭半擱置在蓮葉上,血紅的牙肉猙獰地敞露著,隱在水裡的脊背上有隱約類似虎皮的紋路。
我嚇得摟著紫苑就往後退。紫苑卻開心地拍了拍手,那鯊魚聞聲游到我們正面,紫苑掙脫開我的懷抱跳下去,我攔都來不及。他居然伸出小手撓了撓那鯊魚的頭部,“小沙乖,明天讓父皇賞你好吃的。”那鯊魚齜了齜牙,擺擺尾巴,沒入水中游弋著離開了。
我閃電般將紫苑抱回榻上,扳著他的手指腳趾全身檢查了一遍,最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算什麼狀況?我兒子居然和一只鯊魚相處得如此和諧,萬一那魚獸性大咬他一口,紫苑那麼小,怕是塞牙縫還不夠,太危險了!那妖孽居然放任孩子和鯊魚相處!
一定得跟紫苑說清楚鯊魚是多可怕的動物,剛轉頭,卻現紫苑小手裡捏著不知什麼時候從我的袖口中掉出來的鑽戒端看,一臉好奇地放在鼻端嗅了嗅,竟然……竟然要往嘴裡送!
“別!那不能吃!……”我嚇得不行,幾乎是喊著出聲制止,但是,紫苑的動作之快,我抓住他的手時,他已經將戒指吞了進去,兩只眼睛一閉,頭一歪……
“紫苑!紫苑!”我緊張地拍打著他的臉側,使勁要將他的嘴掰開,奈何他的牙關緊閉,完全打不開。那鼻下的呼吸已漸漸減弱,小臉開始泛紫,我慌得手足無措,重金屬中毒藥怎麼辦?灌雞蛋清?對,蛋清!
“來人,來人!”我疾呼出聲,下一刻卻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嘴。
一看,卻是紫苑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用小手掩著我的嘴不讓我出聲。“噓!不能讓父皇知道我溜出來玩。”
我伸手就要探進他嘴裡掏戒指,“快把指環吐出來……”
紫苑卻把小手在我面前一攤,戒指赫然躺在他的手掌中,兩眼一彎,他捂著肚子笑開了懷。他居然,居然壓根沒有把戒指吞進去!
剛才的驚嚇恐慌一下消失,眼淚不能控制地流了出來,抓過那小手就往手心裡打,“我讓你撒謊!讓你騙人!……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怕!?要是你也穿越了,娘要怎麼辦!?……”虛驚的淚水完全控制不住,撲簌簌地往下落。
“娘子,你怎麼老愛哭鼻子?”紫苑皺著眉頭歪著腦袋看我。
紫苑怎麼會養成撒謊的習慣,現下給他糾正這個惡習是關鍵,我止了眼淚,拉過紫苑,“紫苑,娘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最喜歡聽故事了。”紫苑兩眼放光,眼巴巴湊在我面前。
“從前有一個放羊的孩子,每天都趕著羊群到山上放羊。這個小孩想開個玩笑,他爬上一塊大石頭,對著山下大聲喊:‘狼來了!狼要吃羊了!’山下干活的人們拿著鋤頭和扁擔跑到山上,見羊兒在好好地吃草,根本沒有狼。小孩看見大人們上了他的當,他笑彎了腰。‘哈哈!根本就沒有狼,我是跟你們開玩笑的。’人們搖搖頭,下山去了。又過了幾天,山下干活的人們有聽見那孩子在叫!狼要吃羊了!他們跑到山上現又上當了。一天狼真的來了,它沖進羊群,見羊就咬。小孩嚇的大喊狼來了,山下的人們卻再也不相信他的話了。最後,他的羊全部都被狼咬死了。”
“所以,撒謊是一個很不好的壞習慣,如果紫苑經常撒謊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會相信紫苑了,就像故事裡的那個放羊的小孩,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知道嗎?”我摸了摸紫苑柔軟的頂,希望他能糾正過來。
紫苑歪著頭想了半天,“那個小孩為什麼這麼笨?他為什麼不直接把狼打死?”
“……因為狼很凶殘,會咬人。”
“不會呀,狼很乖的。父皇上次狩獵抓了一只雪狼,被我剁了一只爪子關在園子裡,後來,它每次看見我都縮在牆角裡嗚嗚叫,很聽話的。”
……死妖孽!好端端的孩子就讓他教成這樣!
“子夏飄雪那妖孽不是紫苑的父皇,紫苑的父皇叫肇黎茂,紫苑上次出宮有沒有見過一位銀的人呢?”習慣要慢慢改過來,現在至少要讓紫苑搞清楚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據子夏飄雪之前所說,紫苑出宮碰見過狸貓。
“見過!他還打我屁股了。”紫苑擰著鼻子告狀。
呃,狸貓怎麼會打紫苑?……“那銀之人才是紫苑的父皇,明白嗎?”
紫苑微瞇起眼睛看了看我,那一瞬間竟讓我產生了錯覺,仿佛狸貓盯著我看一般,“阿夏和銀大叔哪個更厲害?”
……紫苑居然叫狸貓‘大叔’!“自然是紫苑的親生父皇更厲害!”每個小男孩的心裡都有或多或少的英雄主義,在他們眼中父親就是一個英雄的存在,要讓紫苑接受狸貓,或許先要讓他從崇敬狸貓開始。我想,應該沒什麼比戰爭故事更有說服力了。
於是,我把狸貓四年前大敗子夏飄雪的那場戰役添油加醋地給紫苑眉飛色舞地講述了一遍。果然,紫苑的小臉上開始漸漸綻放光彩,眼中油然而生出崇拜之感,“本宮決定將這個肇黎茂納為父皇。”
這孩子,怎麼說話的……
“紫苑!”身後一陣寒意襲來。我回頭,不知何時那石室的門已被打開,門外站著陰惻惻的子夏飄雪,冰藍色的錦衣襯得那寒玉般的面孔益妖異。
眨眼的功夫就飛至眼前,將紫苑從我懷中奪過抱入自己懷裡,紫苑掙出小臉興奮地抓著他的衣襟,“阿夏,我又有一個父皇了!”
“哦?是嗎?那個父皇你不知道也罷。因為~~”那紫晶目轉向我,冷光一閃,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
他抬起手將紫苑額前的一縷濕撥到一旁,“因為,你很快就只有一個父皇了。”
“你什麼意思!你要對肇黎茂做什麼!”我噌一下站起身來,直視他。子夏飄雪斜睨著我,不答話。僵持了約十秒鍾。
紫苑突然兩只眼睛開始興奮地一閃一閃,“娘子,你要和阿夏比武嗎?你們比武吧,我很久沒有看過比武了!”
這真的是我兒子嗎?……
“吳清!”子夏飄雪朝石壁入口處喚道,難得這張臉上除了妖氣竟然會掃過一絲類似無奈的神色。
“是,老奴在。”上次那個老太監聞聲而入。
“將殿下帶回。”
“是。”老太監接過扭動的紫苑,石室門再次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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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想做什麼!”拳頭在身側緊握,真想一拳砸上那對紫眸。
“美人以為我想做什麼呢?”子夏飄雪拂了拂袖子,帶過一陣沁涼的清水之味,“猜對了有賞。”
“你這變態,喜歡孩子不會自己去生一個,搶奪別人的孩子算什麼意思!”想起自己好好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他給偷梁換柱還教養成這個樣子,怒氣的火苗便在我的胸腔中快點燃!
“或許……”我鄙夷地掃視了他一眼,恍然大悟般開口:“原來堂堂雪域國皇帝竟是隱疾纏身。無怪乎你如此想擒住花翡,想是為了讓他醫治你的頑症吧?這你就不對了。生不出不是你的錯,但是,搶別人孩子便是千錯萬錯!花翡心情好的時候也給貓啊狗啊的喂喂藥動動刀子,你若明說,說不定花翡一高興,順手便將你這隱疾醫好了……”
一股清泉的味道瞬間移至鼻端,愣是讓我將後半段話生生咽了回去。子夏飄雪妖異的面孔離我不到寸余,一對紫晶目望著我沒有絲毫情緒的波瀾起伏,卻讓我全身的寒毛全體立起,本能地恐懼這恍若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後退了一步,膝彎處觸到床沿,已是退無可退……
“自己生一個?嗯,這個建議倒是不錯。”子夏飄雪捏著我的下巴將我整個人提起,腳尖幾乎要離開地面,下顎骨支撐著整個人的體重,幾欲斷裂。“不若今日便付諸實現。美人也可親自檢驗一下寡人可有隱疾,你說呢?”
石壁上清泉濺落的水珠跌入潭中,嘀嗒、嘀嗒……仿佛炸彈引爆前定時器追魂的倒數秒數。
在顎骨斷裂的前一秒,他放手一揮,我便完全失了重心,整個人被重重拋入軟榻中。榻下龐大的蓮葉被這力道振得搖搖晃晃。
顧不得下顎的疼痛,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被覆身上來的子夏飄雪差點壓斷了肋骨,清水的濡濕香氣將我整個人包圍,那妖孽的鼻尖抵著我的鼻尖,竟連吐納呼吸都如冰雪般寒冷。
我也不做無謂的掙扎,冷冷看著他,“放開我!別忘了,傷了我這個籌碼恐怕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子夏飄雪冷哼了一聲,執起我的右手,慢慢地一根根手指依次吻過,最後停留在我的中指上,開始輕輕啃噬指腹,一陣麻癢行遍全身,我打了個冷噤。
“雲美人的一張嘴真是不討人喜歡啊。”他松開我的手指,轉而傾身輕啄了一下我的唇,似雪水初融般冰冷滴落在唇瓣,瞬間被體溫蒸殆盡。突然,後頸一麻,我張口欲說話卻現不出任何聲音,原是啞穴被他點了。
“如此享樂之事,何來‘傷你’之說,嗯?”他攬上我的腰際,絲絹束帶飄零身下,雲裳登時褪落。
被他密密貼合禁錮在身下,我渾身僵直,屈辱惡心之感似一雙枯柴般的手將我的喉頭緊緊勒住,幾欲窒息。
一雙冰冷的手覆上我的前胸,細細揉搓。紫目染上了一層深色的情欲放肆地逡巡著,薄唇譏誚地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沒有溫度的面孔似夜晚霽雲煙攏下的半月,妖異鬼魅。他伸手拔下頭上的玉簪,葡萄紫的頭絲絛般傾瀉在我袒露的身子上,似冰涼的井底之水兜頭潑來,讓我不能克制地渾身顫。
他伏下頭,濕滑的蛇吻從我的頸項處緩慢下游,留下一串小獸啃噬的紅印,身體冷熱交加,一股腥氣沖上咽喉,我干嘔了兩下。
那妖孽的錦衣不知何時褪去,冰冷的身軀絞纏著我,那下體的堅硬如一把利刃抵著我的大腿內側。在我的小腹處一個大力啃咬後,他重新將唇貼上了我的耳背後側。
耳後傳來霜寒的呼吸,我又是一陣干嘔,卻因胃中無物,什麼都吐不出來。眼淚浸濕了身下的絲被一角。
子夏飄雪將我的耳珠含在口中反復撥弄,雙手似美杜沙的蛇游弋在我的胸前。
突然,一個主意電光火石般掃過我的腦海,被我一下抓住,淚水洶湧而出,我開始使盡全力專注地哭泣,直到……的6e
我回抱子夏飄雪,傾身將臉埋入他懷裡,他明顯一頓,定是訝異我的突然主動。而我,則努力地將鼻子貼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反復摩挲。
那妖孽一陣錯愕的空白後,一手將我推開,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胸,紫眸中情欲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似酒精燃燒般的冰冷火焰。
長袍一披,掌風迎面襲來,我閉著眼倒數,五、四、三……還沒數到二,那掌風果不其然轉了個方向,最後凌厲地掃過身邊的潭水,一池浮蓮被碎成無數飄浮水面。
子夏飄雪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果然!被我抓住了他的弱點——潔癖!
適才,我突然想起晚宴上一個妃子的唇印就將他激怒到以至要殺人的地步,而且要立馬換衣,足見這個妖孽有潔癖。以我的力量定是無法逃脫他的鉗制,只有抓住這點搏上一搏。
於是,我便開始賣力地哭泣,終於,鼻子不負所托地流出了某種液體,我便毫不猶豫地貼近他的胸膛糊了上去。果然成功地把他給惹火逼退了,而鑒於我是一個重要人質,他即使怒火攻心也斷不會取我性命。
對付變態果然要使用變態的方法,雖然有些惡心……
之後幾天再沒見到子夏飄雪,足見這個辦法起到了物所值的效果。倒是紫苑時不時會一身濕漉漉地帶著他的小沙突然從潭水裡鑽出來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
都說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是完美的,紫苑雖有些頑劣,那也是誤入虎穴被教育不當所致,在我的心中,紫苑就像一個快樂的精靈,每每看見他,我的心情便會好到無可言喻。
紫苑雖然好動,卻喜歡聽故事。他每次過來,我便一邊給他擦干身子,一邊給他說故事,從“寶蓮燈”到“阿拉丁神燈”,從“孔融讓梨、曹沖稱象、司馬光砸缸”到“皇帝的新裝”。我喜歡挑那些體現人類美德有教育意義的故事說給紫苑聽,希望能通過故事將真、善、美傳遞給他。當然,目前為止,效果還未顯現出來,紫苑對這些故事總是會說出我始料未及的看法……
比如那日說完“司馬光砸缸”以後,我問他:“如果紫苑是司馬光,紫苑會去救那個小伙伴嗎?”
紫苑毫不猶豫地回答我:“不會。”
我問他為什麼,他答道:“這個小孩這麼笨,掉進水缸都會淹死,這麼沒用的人救出來做什麼?我若救他出缸,他若第二日又不小心落進河中照樣要淹死,阿夏說,只有強者才有資格活著。”
我一怔,紫苑看問題的角度堪稱與眾不同,但卻又不無道理,“弱肉強食”乃亙古不變的真理,只有真正的強者才不會被淘汰,把希望寄托在他人施捨救予上的弱者注定滅亡,國際歌裡不都唱“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紫苑小小年紀就知道這個道理,足見是受子夏飄雪那變態三年裡言傳身教的影響,我愛憐地摸了摸紫苑柔順水滑的心,“話雖如此,紫苑可以把他救出來以後,再教他學會游水,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樣他若下次再遇此險情便可自救脫險。生命都是平等的,不論強者或是弱者,而且強弱都是相對而言的,每個生命都有存在的價值。上蒼有好生之德,我們不能見死不救,知道嗎?”
紫苑很是困惑,歪著精致的小臉思考了半天,最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開心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記,將手放在他咯吱窩裡給他哈癢,鬧著他玩,紫苑咯咯笑著撒嬌地倚入我懷裡,童聲清脆悅耳。
突然後背一陣毛,我回頭,卻是多日不見的子夏飄雪站在我身後,那紫晶目不似往日般散妖氣的清冷,卻是縈繞著些許氤氳的煙霧。不過,在我回頭的瞬間,那煙霧頓時消散開,讓我竟恍惚以為是自己的一時錯覺。
“婦人之仁!”子夏飄雪不屑地一揮寬袖,坐了下來,“弱者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為了襯托強者。”
紫苑在我懷裡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頗為贊同的樣子。
我氣暈了,我說了半天,好不容易將紫苑扭曲的人生觀轉了一點過來,結果這個自大的變態一句話就讓我前功盡棄,一口氣哽在胸口,我怒視著他,卻一時語噎,不知說什麼好……
見我語塞,仿佛讓他心情大好,那妖孽慵懶地俯身撥弄水中蓮葉,引來一只好奇的錦鯉親吻他的手指,以他無殺不歡的性格,我暗自為那條前幾日新放入的小魚祈禱,他卻出人意料地用指節輕輕叩了叩那魚的頭,逗弄了一會兒,竟讓那魚活著游開了。
這樣的情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每隔幾天便會重演一遍,每每是我孜孜不倦剛給紫苑灌輸好美德後,子夏飄雪便會出現,一句話就將我所有的努力抹煞,而他仿佛以此為消遣。
比起這些說道理的故事,紫苑更偏好我偶爾說起的戰爭故事,每次一聽到“打仗”兩個字便會神采奕奕。最近,他更是迷上了聽我說三國演義,總是纏著我要我說更多。
三國這樣一本宏篇巨作我自然不可能三言兩語一天內說完,只能一次說上一些,紫苑顯然不能容忍緊張的戰爭故事處於“連載中”的狀態,連午睡都不肯好好配合,就想聽下文。為了哄他睡覺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連哄帶騙的。
我常常一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一邊唱著舒伯特的搖籃曲,唱到最後我自己都快被催眠了,紫苑還是大睜著兩只眼睛,問我:“娘子,後來呢?”讓我頗為無可奈何。
而我常常一回頭便會意外地看見子夏飄雪,眼中繚繞著復雜迷惘的雲煙,幾乎和滿池的睡蓮融為一體,卻轉瞬即逝,剛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後來次數多了才現這妖孽竟然真的會有類似“迷惘”的眼神,不知他究竟在琢磨什麼東西。
薄荷荼靡梨花白第二卷:風翻綠竹竹翻風醉別西樓醒不記
水晶珠簾逶迤傾瀉,簾後,有人披紗撫琴,指尖起落間琴音流淌,或虛或實、變化無常,似幽澗滴泉清冽空靈、玲瓏剔透,而後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強流,以頑強的生命力穿過層巒疊嶂、暗礁險灘,匯入波濤翻滾的江海,最終趨於平靜,只余悠悠泛音,似魚躍水面偶然濺起的浪花。
兩個宮裝仕女立於其後輕敲編鍾,鍾聲時而清越明淨,時而古樸滄桑,應和著古琴隱隱迢迢。
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鍾聲叮咚。大殿四周裝飾著倒鈴般的花朵,花萼潔白,骨瓷樣泛出半透明的喑啞光澤,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淡紫顏色,似染就似天成。
雲白光潔的大殿鋪石倒映著淚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靈虛幻,美景如花隔雲端,讓人分辨不清何處是實景何處為倒影。
如果那個撫琴之人不是子夏飄雪,如果那滿殿繁花不是罌粟花,我想如此美輪美奐的情境應該可以堪稱完美。
顯然我身邊動來動去的紫苑也渾然不受眼前景物耳邊琴音的影響,幾案上的美食對他明顯更有吸引力。小小的身軀軟軟地倚在我身旁拉著我的手撒嬌,一會兒指指這個一會兒指指那個,非要我夾了喂他才肯吃。
我看他盡吃些葷菜,素菜看都不看,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心底還是懺悔了一下,他這口味多半遺傳自我身上。以前自己倒無所謂,現在為人母便難免擔心紫苑營養失衡,間隙中挑了一筷子碧綠的菠菜笑著哄他吃。
紫苑眉毛輕擰,大眼不滿地瞇起,眼尾更顯狹長,跟我對峙幾秒後難得乖乖地張嘴咬下那口菠菜。趁他咀嚼的工夫,我舀了一勺蓮子湯喝。
“哎。”紫苑居然人小鬼大地歎了口氣,我錯愕地抬頭,紫苑接下來一句話差點讓我被那口湯給噎死,“娘子,你不要老是對我用美人計。”
看他板著臉頻頻搖頭的老成樣,我捏了捏他嘟起的花瓣小臉失笑出聲,再次糾正他:“是‘娘’,不是‘娘子’。”
不過,這孩子顯然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而且在之後的成長過程中數人數度給他矯正,他都置若罔聞,“娘子”叫成了習慣,時間一長我也干脆放棄,由著他的心性。
不料日後,這位睥睨天下、世人口中驚才絕艷的盛元大帝紫苑陛下,卻因這個錯誤的習慣性稱呼造成其傾心之人天大的誤會,間接導致其情路坎坷波折。這對於素來目中空無一切、所向披靡從不曾嘗過失敗為何味的盛元大帝來說可算得上是一個人生污點,幸而最後誤會冰釋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然可真是冤屈了。
事過後,我笑他“自作孽,不可活。”這小子卻一翹桃花美目,輕佻地攬過我的肩膀,囂張地端看了一遍我的臉,“娘子,朕覺得書林院被父皇賜田打走的那幫修史老頭說得不無道理。禍水啊……確是禍水……”真真沒大沒小地讓人氣結。當然,這已是後話。
話說我與紫苑笑鬧著,卻沒現水晶簾後的琴聲不知何時嘎然而止,一雙紫眸中如霧如靄停留在了這方。待我現琴聲停止時,子夏飄雪已立在我們面前,紫苑嚷嚷著隔著幾案撲入他的懷裡,剛吃過菜粘著油星子的小嘴直接埋在子夏飄雪的前襟,子夏飄雪對於紫苑拿他龍袍擦嘴的行為卻絲毫不以為意也沒有任何火的跡象。
根據我一段時間的觀察,不得不說子夏飄雪是一個矛盾詭異的綜合體,一方面有嚴重奇特的潔癖,卻不管紫苑多髒他都敢抱,我不止一次看見玩得像只小泥貓一樣的紫苑撲入他懷裡,第一次我還很擔心,次數一多我才現他的潔癖獨獨對紫苑可以破例。若說這是他疼愛紫苑的表現,他又常常出其不意地對紫苑飛暗器,而且出手從不手下留情,那暗器向來又快又狠,要不是紫苑機靈,恐是九命之貓也早都一命嗚呼了。而且,我也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和立場來疼愛紫苑……
不過,我若能猜透他的想法估計我離變態也不遠了。比如這兩天傍晚,他都會讓人將我從那暗無天日的石室中帶到這沁雪殿和紫苑一起陪他用晚膳,今天居然還撫起了古琴,不知何意。他仿佛對我哄紫苑吃飯有莫大的興趣。幸而他那些身材火辣的龐大後宮沒有在這裡,他要是敢當著紫苑的面上演限制級我非找機會廢了他不可。
水香迎面襲來,我失神的片刻紫苑已被抱了回去,那妖孽卻雲袖一拂徑自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摘了一朵罌粟花置於鼻尖輕嗅,微閉的眼簾掩蓋了滿目清冷的妖媚之光,暈了一圈淡紫的花瓣和他金冠下的紫竟輝映出一種瑰異神奇的和諧。
“至美卻至毒,雲美人和這花倒相似得緊。”仍舊好似以暇地閉著眼,他緩緩啟唇。
“罌粟花本無毒,只是擁有不潔心靈的人將罪惡的手伸向它,用它的美成就了果實的野心制成毒藥。罪不在花美,罪在用它的美做利器的人。”我小口品著手中的琥珀酒,本不想睬他,但思及自己和兒子的小命還捏在他手裡准備隨時對狸貓放冷箭,還是開口諷了他一句算是回話。
“哈哈。”他冷笑了一聲將臉轉向我,雙目張開,似箭紫光剎那四射,“物盡其用罷了。‘色’字頭上一把刀,生來便是利器,若無人揮舞才是辜負了這上天所賜的稟賦。”
懶得與他繼續做無謂的爭辯,而且他坐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周身的溫度突然下降了許多,便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暖身。那妖孽倒也不惱,反而拿起琉璃樽遞到我面前。我瞥了他一眼,也給他斟滿。
這酒味道很特別,香甜沁鼻,沒有濃重刺鼻的酒精味,有些像果汁,我不禁多喝了兩杯。但是隨著天旋地轉的景物和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我殘存的一絲清明才意識到什麼是後勁大……
模模糊糊中,好像有蚊子在叮我,一會兒是手指一會兒是嘴唇,而且叮咬之處越來越往下,我不耐煩地抓抓手指撓撓脖子,勉強撐開眼皮卻什麼也看不清,只是隱約有一角白色的衣裳。
我貼著絲被側過身子咕噥:“哥……有蚊子……癢……蚊子……好癢……”有身體貼著我躺下,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將其推開,心裡有些悶痛。
“哥……錢鍾書說過……說過……”舌頭好像有些腫大,不聽使喚,“他說,人總是為了幾分鍾的快樂,賺了一世的痛苦……真是好笑……分明是,分明是‘痛苦’,卻用了個,用了個‘賺’字……呵,呵呵……你說,我是不是也賺了?”頭好重,我無力地撐了撐。
“嗯,我應該是賺了……他說幾分鍾的快樂……我好像不只有幾分鍾,我有十……十年……”我胡亂地扳著手指。不過小白怎麼不說話?“哦,我忘了……你……你不知道什麼是‘分鍾’……”
“分鍾就是……把小時分成六十份……裡面小小的一份就是分鍾……等等,‘小時’你也不知道吧?”我撲嗤一笑,突然有幾分得意,“一個時辰的一半就是……就是小時……不對,好像……好像一個小時的一半是一個時辰……難道是三分之一……哎呀,都不對……我想不起來了,怎麼辦,哥……我想不起來了……”我痛苦地扯著頭,想要扯出一絲頭緒,卻被一把抓住手腕。
“你給我看清楚我是誰!”耳邊有寒氣過,是誰?不是小白嗎?是誰?眼睛裡渾沌一片,手腕被抓在一雙冰冷的手裡。冰冷的手?狸貓?他的手總是涼涼的。
“呵呵……”我摸索著用手攬上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胸口傻笑,“貓……貓貓……孩子……孩子沒有死……呵呵……眼睛……”我撫著他的眼尾,“眼睛……很像……”
臉頰貼在狸貓的胸膛上,律動的心跳沉穩而催眠,“貓……你知道嗎,做生意的人總說二八規則,其實……其實這個規則對所有……對所有都適用。因為,人太傻了,太傻了。總將自己八成的感情和精力都無怨無悔地奉獻給了只對自己付出兩成的人,而對那些為自己付出八成的人我們卻只給出了少得可憐的兩成關愛。”
“貓……貓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這樣好?為什麼要讓我的身體裡流著你的血?”我抓過他的手腕一遍一遍地吹氣,那裡,曾經為我被利刃遍遍劃過,“還疼不疼?疼不疼呢……那麼多血,那麼多……好困啊,但是這裡……”我捶著自己的胸口,“這裡好痛……好痛!”
“人生太累太難太長了,如果,如果有下輩子,我只願……只願作一株草,朝生暮死,無情所牽……你呢?下輩子你要做什麼?貓……貓,你在聽我說嗎?”
“絲!”嘴唇好疼,什麼在咬我,又腥又甜,被刺痛地茫然睜開眼睛。
“你說我是誰!”一雙妖冷的紫晶目放大在我眼前,漲滿我的視線,我眨眨眼,睫毛刷過他的眼瞼。流動的水香包裹著我。
“妖孽!”我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突然覺得渾身都是力氣,舉拳便砸,“你放了我的孩子!快把他放了!”
冰冷的手一把禁錮住我的拳頭,清水寒氣掃遍全身,我掙了半天都掙不開,無力地癱軟,難過地咕囔:“你這個妖孽……上善若水,你聽過嗎?你明明如此歹毒……卻為何……為何有一身清水的味道?……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笑著笑著,胃裡喉頭一陣不適的翻攪,天旋地轉,有東西不能克制地往外沖,跌入黑暗前我突然有些幸災樂禍,妖孽肯定被我弄髒了……
余暉鍍窗欞,煙霞染紗帳。
我悠悠睜開眼簾,全身散架一般無處不疼,連睜眼這樣一個小動作都扯得我的神經生疼。這是什麼地方?我迷茫地看著被夕陽鍍上一層碧金的奢華床幔,掙扎著一點一點坐起來,“啊!”右腰處傳來一陣火燒針刺之感,我不禁驚呼出聲。
“雲姑娘可是醒了?”紗幔外一個宮女垂手而立。
“嗯。”我又哼唧了兩聲。
那宮女垂眼斂眉伸手撩開床幔,“請雲姑娘隨奴婢至暖熏池沐浴更衣。”我還未回話,就有候在一旁的兩個宮女上來攙扶起我,之前那個宮女提了一盞長柄香凝在前面引路。我一瘸一拐地跟著她穿過寬闊的寢殿,來到後方的暖熏池。
白玉鋪池,銀鏡貼牆,水汽氤氳繚繞,池面有零星薄荷葉片散落,看來,子夏飄雪決定將我換一個地方關押。對昨夜我僅存的記憶是喝醉吐了他一身,但我醒來時身上這身衣服明顯已被換過,身上也沒有異味,想來是被宮女處理過了。只是身上怎麼這麼痛?難道是被他用掌劈了?
侍女將我身上的衣物除去,我緩緩步入溫泉中,對面的銀鏡倒映著我的身形。
那是什麼?!我望著鏡中所見,愕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花開六瓣,片片清奇,無根之水,聚凝而落——一朵黑色的雪花赫然綻放我的右側腰上,杯口大小,形態飄逸,本應是天地間最純澈的天成之花,卻因染上了一抹沉如夏季子夜最深的凝墨之黑,顯得邪惡而耀眼。
無怪乎我一直覺得右腰刺疼,竟是因為這個憑空多出的紋身。子夏飄雪這個變態!我已經出離了憤怒,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了。想來我數度頂撞惹怒他,他不能殺我便這樣折磨我。
“雲美人覺得此花比之那罌粟花何如?”一只修長冰冷的手扶上我的腰側,手指皎白如玉,與那墨雪刺青赫然比照……
注:
“二八定律”即“巴萊多定律”——8o%的收入來源於2o%的客戶。
薄荷荼靡梨花白第二卷:風翻綠竹竹翻風九關虎豹看勍敵
“雲美人覺得此花比之那罌粟花何如?”一只修長冰冷的手扶上我的腰側,手指皎白如玉,與那墨雪刺青赫然比照。
“不如陛下也去紋一朵罌粟花在腰際,好讓我比對比對。”我漠然移開身體蹲入水中,乳白的池水漫延至脖頸處,“堂堂雪域國皇帝竟有窺人沐浴的下作習性,委實可悲。”
子夏飄雪撥弄著池水,溫暖的水汽煙霧般纏繞在他指尖,他輕翻手掌,那水汽竟瞬時在他掌心凝結成雪花,略一揚手,雪花便撲簌簌地落在我赤裸的肩頭,觸及體溫後又剎那融化成水珠,順著光滑的肩膀滑落。
子夏飄雪傾身吻上我的肩頭,舌尖舔過盈盈水線,寒意入骨,我不能克制地打了個寒噤,本能地轉身避開。
那妖孽卻一把擒住我的手臂,“莫說這皇宮之中,便是整個天下都是我的。看看我的所屬之物,如何算得上偷窺~”似情人私喁般的軟語呢喃拂過耳際,與之相反的卻是手臂上幾欲碎骨的力道。
我略正心神,冷眼看他,“昨夜那酒倒是烈得很,小女子這會兒還覺得胃裡絞得厲害,陛下若再不離開……”我迅地將另一只手捂上嘴,開始干嘔。
子夏飄雪臉色唰地一變,眨眼便飛離至暖熏池的另一端,隔著水霧臉上的顏色又變了幾遍,紫眸裡竟有幾分懊惱,瞪視了我片刻後拂袖而去。
他一離開,我便開始不能克制地大笑,笑著笑著竟閃出滿眼的水花,悲從中來。此刻,這紅石黛瓦的宮牆外不知正在生著什麼巨變和陰謀,而我卻被囚在其內,猶作困獸之斗,絲毫沒有辦法阻止。無力的悲憤之感襲上心來。
失眠一夜後,又是一個破曉的黎明,第一柄陽光利刃般割裂青山遠岱的天際,與整個寢殿中的金燦遙相輝映,塗抹得油畫般濃墨重彩,刺激著我適應了黑暗的雙眼,我不由伸出手去遮擋。
突然,一方修長的陰影將我攏住,我抬頭,卻是雪裘緩綬、玉冠束的子夏飄雪立在我面前,手持馬鞭,帶著門外初雪的味道,另一只手牽著身著火紅鶴氅的紫苑,鮮艷的顏色襯得紫苑益靈動奪目,竟將那窗外蒸騰的朝霞生生比了下去。
紫苑見我睜眼,立刻興奮地趴了過來,“娘子,父皇要帶我們去圍場狩獵。穆凌答應教我使弓了!”兩只大眼因為充滿了期待而熠熠生輝,像一只見到獵物的小豹子。穆凌應該就是我之前在石室裡見過的那個木頭侍衛。
子夏飄雪一抬手,門外的宮女魚貫入內,捧入水盅銅盆、脂粉飾物、裘袍麂靴伺候我更衣梳妝。隔著花雀屏風將我穿戴停當後,便引我坐在梳妝台旁。
一個嬌俏宮女正欲給我描眉,子夏飄雪卻揮手制止了,“不用描了。”手指抵著下顎,他退後兩步端看了一番,唇邊竟隱約浮現一縷笑意,沖緩了往日的妖冷,他伸手攥著我的手一把將我從綢褥梳妝凳上拽起,說道:“如此便甚好。”
那宮女看著子夏飄雪的笑顏先是怔了一下,繼而臉色轉瞬煞白,恐慌地退到一邊。
蹄如烏木、身似烈火,俯仰嘶鳴有力而張揚,不安分的刨動間一頭馬鬃虎虎生風、蓄勢待——好馬!
我不由走上前去伸手撫上這正在暴躁的烈馬,掌下溫熱的氣溫和著青草和動物干燥的味道讓我突然覺得好溫暖,不禁將臉貼了上去對它竊竊私語,一邊手牽著籠頭,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輕輕撫慰它的焦躁。看它慢慢安靜下來,我唇角一彎踏著馬鐙一躍而上。馬兒嘶鳴一聲,仰天長嘯,前蹄離地凌空蹬了兩下,立刻撒蹄歡快地奔跑開。
余光瞥見子夏飄雪臉上掃過驚愕的神色。他定是沒料到我會突然上馬,更沒想到我會騎馬。因為香澤國中的唯一交通工具是船,若談到騎馬,但凡香澤國中的人都會搖搖頭鄙夷道:“騎著牲口到處跑如何成得體統。”
香澤國流傳著一個很美的傳說,說是一日天上眾仙齊聚品茗膳酒,一個貌美的小仙女不勝酒力醉臥花叢中,本欲伸手取茶解酒卻纖手一晃打翻了一盞玉酒,清碧的酒液和浸泡其中的珍珠從天滑落,甘醇的酒水化為縱橫潺潺的水流,零星的珍珠浮成片片肥沃的土壤,開出了世上最美的繁花,一如那小仙女上的花簪,成就了一個偌大的香澤國。世世代代,香澤國人都自允“水中勝境,畫中雅人”。方得緩船過水痕才配得這人間仙境,清高得有些可愛。
而我在香澤國長了十幾年確實連馬的鬃毛都沒摸到過,但前世我卻是地地道道的騎馬狂熱愛好者,每逢周末都要去郊區的馬場遛上幾圈才過癮,算得是我最奢侈的消費。因此,武功什麼的雖然我不會半分,這騎術我還是很有自信的,對於安撫烈馬也頗有些心得。
子夏飄雪片刻愕然後一掠而起,也落在了馬背上,不過是和我同一匹馬……
那緊貼後背的感覺讓我十分不適反感,“偌大雪域國莫不是只有這一匹馬?”
“雪域國國土無疆,駿馬無數,卻只有美人這座下‘血祭’才是朕的坐騎。既然美人看上,朕只好委屈自己與美人同乘。”說完,低低輕笑,他今天心情一反常態地好。不過,我也確實倒霉,怎麼獨獨看上了這匹馬。
“倒是雲美人如何片刻竟收服了‘血祭’?這畜牲平日裡不服管得緊。”
我拍了拍脖頸處滲出一層細密血汗的寶馬,“哈哈,我不過勸說它棄暗投明跟了我,這馬倒通靈性,一下便領悟了。”我指桑罵槐。
“棄暗投明?哈哈,朕覺得將此話送給雲美人方才合適。”子夏飄雪在我耳邊警告。
在一小隊精悍侍衛的護送下,眼前圍場密林漸行漸近。銀裝素裹、粉雕玉砌,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寬闊而浩蕩。眼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讓我歎為觀止。子夏飄雪收了韁繩,血祭在雪林邊停下腳步,身後馬蹄“得得”,那穆凌帶著紫苑趕了上來,紫苑坐在穆凌身前,手裡抓了把金弓,約是一般弓箭的一半大小。
“你領紫苑到西面開闊之地練弓。”穆凌領了子夏飄雪的命令帶著一撥人馬浩浩蕩蕩地往林西去了,即便在馬上坐著,紫苑也是不安分地忽左忽右動著,而那隊隨從聽聞被分配護衛紫苑後,臉上無一不露出抽搐痛苦的表情。
子夏飄雪兩腿一夾,駕了血祭就往雪林深處去,樹叢中不時有飛禽走獸略過矯健的身影,他都不曾停下,我不禁疑惑他到底是不是來打獵的。他卻循著雪地上一行淺淺的細小足印慢慢前行,最後停在一堆枯枝掩映前,他躍下馬背撥開那枯枝,從裡面拎出一只毛色橘紅有淺色白斑交錯的小鹿、小馬?分辨不出來。
那小動物受了驚嚇,開始出嗚咽的求救聲,子夏飄雪一把將它丟到我懷裡,我一驚險些沒接牢,之後他將馬趕到較遠的一棵樹邊拴好,便領了我躲在樹叢後,小東西在我懷裡不安地蹬著蹄子,嗷嗷叫喚。子夏飄雪望著遠處聚精會神。
不一會兒,視線裡出現了一只高大的動物。毛色棕灰,角似鹿非鹿,頭似馬非馬,身似驢非驢,蹄似牛非牛,類似“四不像”——麋鹿,卻在背上多出了個類似駝峰的東西,不知是什麼,難道叫“五不像”?姑且稱之為鹿。它對天嗚嗚喚了兩聲,叫聲焦躁。我懷裡的小家伙立刻回應,想來竟是一對母子,我心弦一動,彎腰將小東西放開,冷血之事我做不來。
小家伙剛一落地便撒蹄奔向母親,那母鹿見著孩子便欣喜地奔跑過來。身後子夏飄雪冷哼一聲:“婦人之仁!”回頭,卻見他弓滿弦張對准了彼方。
我驚呼:“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