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決定投降的那一刻起,向存就知道陰平郡其實已經屬於了荊州人,但他沒有想到,陰平郡會以這樣一種方式交給荊州人,想好的說辭,所附帶的條件統統沒有起到作用,劉封從始至終都沒有給他一個討價還價的餘地。
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天下淒慘之事,莫過如是。
但劉封這把刀還算仁厚,並沒有為了能夠掌控城下的六千益州兵而砍了他們的腦袋,得到向存肯定的答覆之後,依舊笑臉生花,拉著一幫益州軍官談笑風聲,雖然向存等人的臉上已經是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一旁的王威和霍峻饒有興致的看著劉封侃侃而談,感覺這個傢伙好像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成熟的讓他們有點不認識了。
眾人神色各異,表面上笑意盎然,實則各懷鬼胎,簡陋的城樓之中,這種溫情笑意,簡直虛假到令人髮指。
劉封侃了半天,忽然收斂笑容不談了,他拉著向存的手,輕拍著說道:「向兄,城下的兄弟想要回家,我自然不會有絲毫的阻攔,但一路之上山道險峻,沒有統一的指揮協調,恐怕會出亂子,向兄統兵甚久,能否給我想個法子?」
向存的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絲痛苦神色,如刀般的兩道眉毛這一剎間幾乎擠成了一團,但轉瞬之間便已被他浮現的笑意掩去,瞄了眼廳中的王威和霍峻,向存歎道:「敗軍之將,豈敢在中郎將大人面前言勇,便是兩位校尉大人也遠非屬下能比,大人此問恐怕問道於盲了!」
以劉封的這個年紀和家世,今年方才二十歲的他。白膚原本應該白晰光滑,此時確是帶著一股風霜味,皮膚也在風吹日曬之中變得有些粗糙,有點黑,但他笑起來仍舊給人如沫春風的感覺,有點黑的皮膚更襯托出兩道劍眉地英氣,他沒有被向存的馬屁給拍糊塗,劉封笑道:「都尉大人實在太過謙了。此戰非戰之過,據城死守無非仰仗地利之勢,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炫耀之處,不提也罷,都尉大人駐守陰平郡數載,屢敗羌騎、蠻夷於城下,威名甚著。非我等小輩能比,此事還望向兄教我!」
向存氣苦,劉封的大帽子扣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顧不得說起劉封奇襲馬鳴閣。將他們大軍圍困於此的事了,只能是賣了自己還要幫他數錢,潮濕的空氣讓向存感覺身體有點不舒適,扭了扭身子。驅散寒氣,向存拱手說道:「屬下等敗軍之將,繼續統兵恐讓士卒不服,大人可從營中抽調悍卒之士充當軍官,當萬無一失。」
眾軍司馬已是色變,雖然猜到劉封可能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但這未免來的太快了一些,臉上的笑容這一剎那完全凝固在臉上,他們神色凝重頗為不甘,不過也有幾人一副釋然地表情。相對於軍職來說,性命還是重要的,只希望劉封取了他們的兵權之後,不再為難他們了,相對於戰敗被殺來說,這也算得上一個不錯的結局。
劉封依舊在笑,伸手拍了拍向存的肩膀。又指了指唐雷等人說道:「諸位皆是百戰悍將。我若放著不用,反而去營中挑選士卒充任將校。那豈不是捨本逐末之舉,徒招惹別人笑話,向兄,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什麼敗軍之將,天底下沒有不敗的戰將,若照你這麼說,還有誰能統率兵馬?」
回頭看了王威、霍峻一眼,劉封撇了撇嘴角,轉過身來之時,笑意全無,已是一臉嚴肅,「明日整軍,大軍準備西進!」
益州眾人心中揣揣,摸不透劉封的意思,言語之間似乎並不打算奪他們地兵權,但這個傢伙變臉如變天,實在讓人估摸不定,隨後閒聊胡扯之時,他們已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老是走神。
一天的時間在他們的眼裡直如一年一般漫長,回到營房之後,他們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眾人已是紅著雙眼等在了房內。
戰鼓雄渾的聲音終於又在葭萌關上飄蕩了起來,高大威武地「漢」字大纛,旗面黝黑,霹靂橫跨的霹靂軍戰旗迎風招展,威武肅穆,悶在軍營之中好幾日的益州軍以曲為陣,一隊隊列在關下不遠處的平地之上,黑壓壓地人頭,閃著寒光的槍尖,壓抑的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城上的荊州兵弓背於背,執槍於側,身體也挺的如同長槍一般筆直,面對著城外黑壓壓的人頭,他們嘴臉的不屑,一群敗軍之將而已。
劉封領著眾將緩緩從關門走出,前呼後擁之下朝關下的益州軍大陣行進。
荊州軍只有四千士卒不到,今天將要收編六千餘益州兵,壓力可想而知,對於向存等人,劉封自有打算,想來也鬧不出什麼亂子,但若是不能懾服這些益州軍,不能讓他們歸心,將來到了戰場之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所以劉封前所未有的謹慎,不但套上了一件從未穿過的鎖子甲,連帶頭上地兜鍪,也換了一個嶄新的,青鋒長劍懸於腰際,一手扶著劍柄,一手隨意擺動,動作開和之間,自信十足。黝黑的皮膚在戰甲、兜鍪的掩映下,煥發著一股懾人的氣勢,凌厲的眼神配合著劉封高大魁梧的身軀更顯得殺氣凌然。
一旁地韓風、阿多吉緊隨不捨,劉雲帶著劉忠等親兵護翼左右,隨後便是向存等人與荊州軍眾將,為了商討下一步進軍陰平郡地事情,劉封甚至召回了劍閣的魏延、馬鳴閣地黃忠、雷虎、傅彤,如今他們幾人也是戰甲鐙亮,兜鍪光鮮,加上近段血戰而籠罩著全身的殺氣,令人不敢正視。
城樓之上的孫尚香依舊是一副親兵的打扮,這種裝重的場合,她不敢跟在劉封身邊攪和,生怕被人看出破綻。損壞了夫君的名聲,所以留在城頭上遠遠的觀望,看著劉封一副躊躇滿志,劍指天下地模樣,孫尚香欣喜之中又多了份惆悵,站在冰冷的城牆上,任憑著冷風的吹打,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有種置身於戰船上的感覺,朦朦朧朧中,她甚至能聽到江水拍打著船身的陣陣輕響,濺起的飛沫腥味十足的往四周躥去。
當年大哥初取江東,遙望大江,劍指江山之時不就是現在劉封的這般模樣?
龐統不知何時已踱到了孫尚香地身側,目光沒有絲毫的移動。依舊落在城下,龐統卻是輕聲問道:「伯威今日建功,當如臥龍騰空,少夫人為何鬱鬱寡歡?」
孫尚香也沒有偏頭。她從朦朧的幻境中回過神來,感受著山風的冰冷與江面的截然不同,腦袋也清醒了下來,反問道:「先生沒有去陪文姬姐姐嗎?」
龐統側過身。一臉苦相,還好他那張臉不就算不上英俊,如今這副苦旁人倒也難以察覺,「文姬好像跟我沒有關係吧!」
「聽夏天那丫頭說,叔義好像對文姬姐姐有點意思!先生你說我要不要幫他們搓合一下?」孫尚香依舊沒有回頭,但臉上卻有一絲促挾的笑意浮現,目光落在關下,卻似乎看到了龐統的苦笑。
龐統果然在苦笑,「叔義這小子才多大?比文姬小了七八歲,他還有這心思?」龐統向來一副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地樣子。卻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已經表現的過於關切了。
孫尚香回過頭來,兜鍪之下的面龐清秀可人,彎彎的細眉皺了皺,嘴角一揚說道:「年齡地差距很重要嗎?我在江東之時看到不少門閥家主白髮蒼蒼還娶些十五六歲的小丫頭過門呢!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一向聰明至極的龐統這時傻了眼了,支唔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看著一向灑脫地龐統那副樣子,孫尚香終於忍不住。伸手捂嘴「撲茲」一聲笑了出來!
「先生才華蓋世。智冠天下,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娶妻?」孫尚香一邊笑。一邊問道,早已將城頭的戰鼓聲,城下的兵戈聲忘卻。
龐統被她盯的不好意思,轉過頭去,如同劉封當晚撫摸垛牆一般伸手搭在了垛牆之上,手上傳來的冰冷,讓他那顆躁動的心平靜了下來,長吁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失態,龐統不由自嘲的笑了笑,指著城下說道:「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單身之人,又何止是我?」
「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先成家而後立業,先生聰明如斯想來比我這個小女子要懂得多吧!文姬姐姐一生坎坷,心中頗苦,先生對姐姐有意,何不主動一些,以先生之能,當足以給姐姐幸福。」
龐統默然無言,半晌方才歎息道:「身處亂世,又有誰能做此保證,我只怕再給文姬憑添痛苦。」指著城下已經跨上戰馬的劉封,龐統說道:「伯威今日收降六千益州軍,看似戰功赫赫,不可一世,可誰能想到我們前些日子經歷的痛苦,為了一點糧食,伯威甚至孤身去漢德城外找劉循,這要擔當多大地風險。伯威身份地位特殊,武藝也是極為高強,他尚且如此,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就更不好說了!」
孫尚香張口還想勸說,口張開,卻根本不知道再說什麼,只是愣愣的看著龐統的側面,那張愁苦的臉上,皺紋深深,往日的灑脫已被成了無盡的哀傷。
城下這時歡呼了起來,他們抬頭望去,遠遠地好像聽到劉封吼了幾句,隨後劉封帶著韓風、阿多吉縱馬巡陣,原本靜肅在那裡地六千益州軍忽然齊聲高喝:「大漢,大漢……」,聲響震天,配合著節奏鮮明的鼓聲,直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