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天氣漸熱,陽光愈烈。虎翼中郎將成安站在冀縣城頭皺緊了眉頭,前幾天濃濃的戰意,像似被火辣辣的太陽烤化了,隨之而起的便是全身的憂慮。
漢陽郡治本在平襄,平襄在漢陽西北,四周開曠,土地適於耕種。但現在的情況,漢陽成了抵禦敵軍進攻的前線,駐軍距離隴西極近的平襄顯然不太合適,熟知西涼地形的成安將大軍佈防在冀城一線,與顯親城互為犄角,打算借助河道之利,將叛軍擋在上離川以北。
但斥侯探知的情況讓成安有了一絲疑慮,西涼大軍盡然有十五萬眾。
這個消息讓成安感覺到了恐懼,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西涼各部滿打滿算也只有十七八萬兵馬,這個時候韓遂能抽調十五萬大軍南下,這說明了什麼?西涼人發瘋了,準備孤注一擲了。
他現在對自己能不能守住漢陽郡心裡沒底,以兵力來看,冀城中有自己的一萬精銳,守上半年絕對沒有問題,但其他地方沒有冀城如此堅固的城牆,糧草兵械的存儲量也不豐足,實在難以抗衡這麼多的敵軍,一旦冀縣後面的臨渭城被叛軍攻佔,冀縣將陷入叛軍的層層包圍之中,守得再久也是枉然。
漢陽郡原本的防禦策略是以冀縣為中轉,以這個堅固的堡壘為中心,形成一道屏障,與顯親城中的五千守軍守望相助,再以一萬大軍守禦糧道要地。這樣完全可以拖垮叛軍,西涼太窮,根本打不起這種持久戰。
但現在的問題是,叛軍太多,大大地超出了他們先前的預料,韓遂不但可以分兵。而且完全可以硬生生的吃掉冀城以外的任何一支部隊,可以將冀城圍到糧盡為止。聽說金城等地的富豪慷慨出資,運往軍中的糧草成山成海,韓遂盡然徵調了二十萬民夫運糧,在西涼這片貧瘠地土地上。韓遂盡然還能籌集到如此多的糧草。實在有點聳人聽聞。
校尉王義走了上來,衝著成安抱拳說道:「大人,城中地百姓已全部被集中到東城區。」
成安收回思緒,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軍中士氣如何?」
王義認真的點了點頭,「大人放心,各部聞聽韓遂再叛,紛紛請求出戰,要砍下他的狗頭一洗多年仇恨,如今各部士氣高漲。林雷正摩拳擦掌。」
成安點了點頭,略有點不安的搓了搓手說道:「忠節,你對這一仗怎麼看?」
這些年來,成安與王義共同出生入死,所經惡戰無數。彼此之間坦承相對。如同兄弟一般。
聽聞成安問話,王義想了想。隨即抬頭看了看四周,城樓附近沒有他人,親衛都被成安調開了,王義才小聲說道:「兄長,我們恐怕很難活著回長安了。」
成安聞言更加皺緊了眉頭,低頭不語,好半晌,他才抬頭問道:「忠節,你是說我們守不住上離川這條防線?」
王義搖了搖道:「兄長,以冀城之兵力糧草,守上半年亦沒有問題,可韓遂會來攻城麼?」
「韓遂此人為達目地,向來不擇手段,關鍵時刻連手足兄弟都可以殺,與這種人對陣,一個不慎,連骨頭渣子都會被他吃了。韓遂真要是指揮大軍前來攻城,兄長倒是可以安心了,城中地一萬精銳即便是全部戰死,西涼人也剩不下幾個了。」
成安再次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王義寬闊地肩膀,在城樓上來回踱了幾步,城樓頂端的大纛在風的扯拽下不斷發出「劈啪」的聲音,讓他們本就鬱悶的心情更加灰沉。
「忠節,你去臨渭吧!孝允(都尉華政)那個牛脾氣,我有點不放心!」
王義愣了一下,「兄長,通往長安的道路不止漢陽這一條,韓遂繞道街亭、開縣也能東進,何故非要守在這偏遠之地?」
成安苦笑了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奉朝廷之命守衛漢陽,豈能不戰而退!」
「兄長,韓遂此次舉西涼全境之力而來,為的不是一個漢陽,他想要的是長安,是三輔,撤吧,我們還是撤吧,只要在長安城下擊敗叛軍,西涼人除了退往金城之外,別無他途……」王義還待再勸,卻被成安揮手止住。
看著成安漸漸堅定下來的表情,王義長歎一聲,轉身便朝城下走去,他太瞭解成安了,十幾年了,他決定地事,從來就不會反侮,碰破了頭也在所不惜,勸也白勸了。
劉封縱馬飛奔,耳畔巨大的馬蹄之聲震耳欲聾,無盡的灰塵從地上湧起,凶悍至極的衝進他的嘴巴、鼻子,讓他連呼吸都感覺困難起來。
三天前,他隨著前軍出擊,到現在為止,他連馬背都沒有下過,那些西涼士卒能在馬背上吃干餅喝涼水,甚至睡覺,他不行,吃到嘴巴裡地干餅隨著劇烈地顛簸完全沒有咬吞的機會,喝到嘴裡地水,更是差點被顛出來,這種痛苦的日子,讓他忘了前段時間的夢想。
看著西涼悍卒縱馬列陣殺氣騰騰的時候,他便想著建一支自己的騎軍,能與曹軍對陣平原之處,現在他只想把嘴巴、鼻子裡的沙土給吐乾淨,然後罵上一句:「見鬼去吧!」
一直鬱悶到天黑的時候,瘋狂奔馳的鐵騎大軍終於漸漸停息了下來,在一處山谷之中,統軍的龐德下達了休整的軍令。
劉封痛苦的滑下馬背,撲通一聲跌落在地上,四月,地上已長滿青草,讓他免去了皮肉之苦,但顛簸了三天三夜,不僅他的雙腿已經沒了知覺,全身的骨頭都像快散架了一樣,躺倒在地上,劉封才感覺到原來睡下來也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龐德笑瞇瞇的走了過來,踢了踢如死豬一樣癱軟在地上的劉封道:「伯威,別睡的太死,一個時辰後就要出發了。」
未等劉封出聲,與劉封一個德興躺倒在一旁的魏延便呻吟了一聲道:「大黑炭,我要殺了你!」
龐德哈哈一笑,從親衛手中接過水囊狠狠的灌了一口,然後對著魏延說道:「你現在跟個瘟雞一樣,連刀都拿不動,怎麼殺我?還是先習慣在馬背上睡覺再說吧!」一旁的西涼將士聞言無不放聲大笑。
半個時辰的時間,劉封感覺身上的痛楚減輕了不少,他掙扎著坐了起來,抬頭朝天上看去。
此時天空已黑,四周蟲鳴四起,細心聆聽之下,能夠感覺到遠處的戰馬在輕聲嘶鳴,彷彿在與主人親熱的打著招呼,間或著還能傳來沉沉的鼾聲,一切顯得那樣的安寧與自然,但劉封有一種感覺,他似乎聞到了血腥之氣,聞到了兵戈之聲。
龐德帶著部隊日夜奔進,三天時間少說也有六百里,西涼就這麼大,從金城到長安不過一千二百餘里,往東北方奔行六百里能到哪裡?
劉封不清楚西涼的地形,不熟悉這裡的水土,便從他們沿途奔進的狹窄小路來看,他們應該已經繞向了曹軍的背後,應該是安定郡的後方,劉封默念道。隨即他將外衣解開擺平鋪在草地上,隨手折了一把青草,開始慢慢的擺了起來,將他們這幾天經過的山水用青草一一標識。
旁邊的韓風伸頭看了看,不由嘀咕著說道:「大公子,西涼的地形我們又不熟悉,擺了也沒什麼用!還是抓緊時間多休息片刻。」話未說完,韓風便齜牙咧嘴的呻吟了一聲,好像剛剛不經意間碰到了麻木的屁股。
劉封輕笑了笑,強忍著腰腹的酸痛,稍稍挺直了身軀,輕聲說道:「睡不著了!又閒著無聊!找點事做做罷了。子羽,你說我們此刻在哪?」
韓風近乎貪婪的伸了個懶腰,再用了用勁,雙手張開,平躺在地上,眼望天天漸漸閃現的星光說道:「應該是在安定郡。」
「聽那些西涼士卒說,我們出發第一天晚上翻越的山叫六盤山,那天太黑了,晚上有點難以判斷方向,不過我猜應該是往北,後來又過了一條河,可能是涇水吧,這兩天又是天天在山叢中穿行,想來是繞道安定郡後方,襲擊敵軍的糧草了,大公子要是想知道,我去找個西涼兵來問問?」劉封揮了揮手說道:「算了,估計問了也白問,一路上我們連個人影子都沒看到,估計這條道路很少有人知道,我們這三千人由前軍統率龐德親自統領,看樣子馬超手下知道的人也不多。」
韓風一想也是,正好他實在不想動了,還是躺著吧,多躺一會是一會。
哪知道他話音未落,低沉的牛角號聲,已在山谷之中響起,剎那間平靜的夜晚被打破,無數半睡半醒的士卒條件反射般的竄上了身旁的戰馬,戰馬嘶鳴、士卒吼叫,兵戈相撞的聲音不絕於耳。
只不過盞茶功夫,集結的號角之聲突然凌厲了起來,號角之聲一轉,頓時激昂凌厲。
正當劉封忙著穩定身軀之時,龐德剛勁有力的聲音驀然響起:「加速,衝鋒,殺出去,兄弟們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