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隴右。
軍寨之中低鼓陣陣,號角沉沉,四周林立的一幢幢白幡在風的拉扯之下肆意飄蕩著,讓氣氛壓抑到極點。
平常掛在士卒臉上的輕鬆笑意不見了,他們傻愣愣的坐在地上,緊繃著臉、瞪大了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看著帳門處,忽開忽閉的帳門能讓他們不時的看到天空,天空昏暗,如同他們此刻的心情,灰的讓人有點難以接受。
帳外,間或著走過一隊隊披麻戴孝的巡營士卒,雪白的槍尖刀刃上泛起的陣陣寒光讓他們身上的孝衣帶著一絲冰冷的味道,三月的西涼,其實本就是冰冷冷的。
劉封緩緩抬起了頭,環顧帳中,沒有一點聲息,十五六名西涼軍官矗立帳中恍若無物,如同一根根木樁。
劉封的目光再轉,最終落在帳中帥位上,那個本是馬超座椅的位置,此時擺放著一個灰灰的靈牌,牌上的字很多,但真正映入劉封眼簾的只有「馬騰」二字。
煙霧繚繞,一截長長的香灰掉了下來,隨著香灰的掉落,那幾柱香上的火苗忽然閃現出了一絲耀眼的火花,火光極為短暫,只一下便又被新的香灰所遮擋,劉封看的很真切,也感覺的很貼切,他的心情就像那幾柱香一般,只亮了一下便又被重重的東西壓住了。
看著靈位前面一字排開跪著的三道身影,劉封心中不由長歎了一聲。
馬超要出兵了,西涼軍要攻擊三輔、殺向長安了,他花了三個月的時候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刻,按道理來說,他此時應該極為高興才是,可他的心裡根本沒有一絲的歡快感覺,看著馬超近乎慘白的臉和全營士卒悲痛強忍的淚光。劉封似乎看到了樊城城牆上不斷倒下的兄弟袍澤、看到了倒在敵人戰刀之下地田雄和軍司馬劉從。
血戰,一場連著一場的血戰,自從跟隨義父以來。緊隨他身側的便是一場接連著一場地血戰,漫天的血雨和紛飛的斷肢殘臂,數不清的面孔充斥著他的腦海,連帶著劉從與田雄的臉龐也漸漸的迷糊了起來,他努力的想記清楚他們的容貌,但除了樊城城樓上那面高大威武地大纛和一個個倒下的身影,他實在是記不起來了。
劉封不知道這無窮無盡的戰爭將何時結束,他看不到未來,看不到自己的歸宿。他只知道自己每次上戰場,面對的敵人越來越多,受地傷也越來越重,他不知道下一次自己還能不能幸運的活下來,還能不能看到明媚的陽光。看到西涼眾人與千里之遙的荊州同樣飽受著生死的摧殘,他感覺到了迷茫。
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將劉封從痛苦的記憶中拉了出來,數道魁梧彪悍的身軀出現在了軍帳之中。
劉封本能地抬起頭,一個長髮飄散,濃眉大眼的大鬍子羌人頓時映入他的眼簾,是古風,那個兩敗於劉封手下的白馬羌魁帥。
古風沒有看到劉封,這六個羌人一進帳中便被那座靈位給吸引住了。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任何地動作,他們一瞬間便變得像帳中的西涼軍官一樣,個個成了木樁。
但劉封看到。這幾個看起來極為粗曠的羌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面露驚駭,惶惶不安。
驀然間,帳中形勢突變,原先靜立不動的西涼軍官幾乎同時抽出了腰間的戰刀。未等這幾個羌人從驚駭之中回過神來。鋒利地刀刃已架在了他們地脖子上,冰冷的刀刃寒芒交織。讓人不寒而慄。
隨待在劉封身側地魏延、韓風被眼前的場面嚇了一跳,他們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極為驚恐,有點弄不清楚馬超的用意,兩人不由自主的從劉封身側躍出,各用半個身軀擋在了劉封的身前,一隻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之上,有點不安的盯著依舊跪在地上的馬超,隨時準備發出凌厲一擊。
「小白臉,你這是什麼意思,風風火火的把我們騙到隴右,就是想殺了我們?」脾氣有點暴躁的古風這個時候反而出奇的冷靜,他一面揮手拔開架在脖子的環首刀,一面朝前走去,看都不看一旁的西涼將士一眼。
「錘子,將軍大人心情不好,你說話注意點,小心我親手把你舌頭給割下來。」龐德陰沉著臉出現在古風的面前,瞪大的眼睛、黝黑粗糙的皮膚與全身潔白的孝服格格不入。
「黑子,你給老子滾開,小白臉想要老子的命,老子眉頭都不皺一下,但總該讓老子知道是怎麼死的吧!」古風無視面前的龐德,抬腿欲行。
「我要攻打長安。」
跪在地上的馬超忽然起身,高大的身影一閃便已立在了古風的面前,只見他如玉般俊朗的面龐此時格外的白晰,盡然看不到一絲的血色,如同死人一般,而他原本深邃的雙眼此時變得犀利起來,暴射出的殺氣直讓人覺得有兩柄鋒利的長槍在面前晃動一般,極為不安。
便是一向膽大的古風也被馬超這副表情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幾個羌人首領聞言頓時發出一片驚駭之聲,「打長安?馬孟起,你是不是瘋了,你瘋了可不要拉著整個西涼一起送死。」
馬超不由發出一聲冷笑,看了看滿面驚恐的古風、雷阿多(當煎羌魁帥)、越哈吉(青衣羌魁帥)、阿虜祖(燒當羌魁帥)、鐵豹(先零羌魁帥)等人,冷聲說道:「我父親死了,我還在守在這裡幹什麼?這些年我雖然嚴禁你們各部踏入西涼半步,但每逢草原受災、每逢鮮卑人入侵,我哪次不是衝在最前面?我西涼勇士為了你們這些羌人,在大草原上埋葬了成千上萬的英雄!」
「現在我要去攻打長安,不管是死是活,我都不會再回隴右了,但我也不會將西涼這片土地交給你們放牧,現在給我們兩個選擇,要麼全把人頭交待在這裡,要麼盡起部落鐵騎隨我殺向關中,打下長安之後,俘獲的戰利品各部平分,將足夠你們數年之用,也免去了西涼這幾年的兵災。」
「小白臉,憑我們這些鐵騎能打下長安?用鐵騎去攻城?你這話騙騙三歲小孩差不多,你恐怕是想讓我們各部都把精銳埋葬在長安城下吧,你直接一刀把我們砍了算了,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古風滿臉憤怒的瞪著馬超,張大的嘴巴吐沫橫飛,濺的對面的馬超滿臉都是。
馬超冷笑更甚,「那好,今天我就給你們一個痛快,然後立即揮軍西進,直至西海,橫掃大漠,再殺向長安。」
大帳之中混亂了起來,五部羌人渠帥聞聽馬超之言無不憤怒無比,破口大罵,這時他們也顧不了架在脖子上的戰刀了,恨不得衝過去將馬超抽筋披皮,鐵豹甚至連腰間的戰刀都抽了出來。
馬超輕蔑的看了他們一眼,轉身對著父親的靈位跪了下去,再也不看他們一眼,甚至對揮刀砍來的鐵豹也視若無睹。
「噹」的一聲脆響在帳中響起,隨即只見龐德怒吼一聲,手中戰刀再度向鐵豹砍去,刀勢如山,重若千斤,鐵豹本能的舉刀格擋,盡然一連被逼退六步,直趕至帳門前才踉蹌穩住身軀,未等鐵豹回過神來,一把鋒利無比的戰刀已經停在了他的面前,刀身上的殺氣冷徹全身。
眾人色變,吵鬧的大帳頓時冷靜了下來,就連一旁的劉封也被龐德高絕的武藝所驚,目光凝固在了那把戰刀之上,那不是刀,那是一座山,能壓的人無法喘息的大山。
龐德緩緩收刀,回視眾人隨即說到:「舉兵東進,大家還是兄弟,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你們摸著良心想一想,這幾年若不是我軍出兵相助,在西海這片廣闊的草原上可還有你們的生存之地,恐怕不是被屠殺一淨便是做了東羌人和鮮卑人的奴隸了。今天就當是向你們索取一點報酬又有何不可?」
雷阿多站了出來,他的年紀在眾人之中較長,四十多歲,或許是草原上的風沙太大,那花白的鬚髮讓他看起來更加蒼老,「黑子,我們盡起鐵騎揮師東進,西涼怎麼辦,宣威、顯美等地誰來守,這些關隘一旦失守,東羌和鮮卑人隨時可以殺過武威,這幾年連番與他們交戰,仇深似海,你難道想我們滅族?」
「宣威、番和、日勒的一萬守軍,將軍要全部調走,這三關的守禦便由你們五部共同負責,同時,燒當、先羌兩族遷過三關,平分三關以南的草場,蒼松、番次兩地草場由白馬、當煎、青衣平分。」龐德說完之後,露出一個苦笑,「你們不必再害怕大雪了,蒼松、番次數處山谷四季如春,豐足的草原應該夠你們應急,你們回去之後必須在十日之內完成遷移,將軍等不急了。」
眾皆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