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八月。
年初二月,大雪融化之後,曹仁領十萬大軍南征,至此已有半年的時間,隨著北岸駛來的空倉糧船將曹洪手下最後一屯二百士卒載離南郡,盤繞在荊州南郡上空的戰爭濃煙終於緩緩散去,二十多萬兵馬的爭鋒相對,奮力搏殺也漸漸淹沒在滾滾長流之中。
然而,世事多變,這場戰爭的主要發動者曹仁沒有得到絲毫的利益,被動防守方魯肅亦是軍敗撤離,傲笑到最後,在誰也沒有料到的情況下孤注一擲,傾全部兵力瘋狂一擊的劉備笑到了最後,不僅將破敗不堪的南郡緊緊抓在了手中,連荊州惟一未經戰亂,尚有十數萬人口的襄陽也一舉襲得,從而得已將整體的防線從長江移至漢水,將江陵這座位置險要,位居荊州中心的堅城納入重重的守護之中。
但血戰過後,荊州元氣大傷,南郡幾成廢墟,除了江陵城中尚有數千百姓之外,各地亭縣如同一座座死城,難見人蹤,更為嚴峻的是,八月天氣酷熱,草草埋葬於各處的士卒屍體開始腐爛,不僅臭氣沖天,而且隨時都有疫病傳播的可能,危險重重。
好在如今屯守南郡是關羽部卒,其手下士卒大部分都是當年江夏之兵,曾跟隨黃祖數番與江東鏖戰,經驗豐富,對此到也坦然處之。
正當劉備等人忙於處理荊州戰後事務之時,汝南太守滿寵為曹仁制定的反擊之計悄然執行。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在悄無聲息之中向荊州襲來。
八月下,奉漢天子之命,諫議大夫王朗挾旨趕往江東。
當今天子孱弱,雖高居萬乘之尊,但行同擺設,毫無實權,好在獻帝飽歷艱辛,早已明白保身之道,是已整天裝聾作啞不問朝政,萬事皆交由太尉荀彧處置。只在暗中聯絡宗室親信,待時機成熟再發起凌厲反擊。
王朗此次所攜聖旨便是由荀彧主筆,獻帝劉協不過匆匆掃過一眼,便加蓋上了玉璽。
太尉荀彧雖久處許都主掌宮廷政務,但對荊州前線形勢依舊瞭若指掌,接到丞相大人令諭之後,不假思索便得以成文,通篇氣勢恢弘,英氣逼人。聖旨之中告誡孫權,自從你父親孫堅為長沙太守之時便忠心為漢。忠貞不湞,終其一生皆以匡扶漢室為已任。及至其兄繼承父業,更是連年進表進貢,並數番懇奏,願領兵趕至許都護衛天子,然四海未平,江東逆賊極為猖獗,更需你兄長鎮守,天子特命你兄為討逆將軍,封吳侯,可謂皇恩浩蕩。何以到如今。你孫權承襲兄業,不思報效朝廷,反而與逆賊劉備骯髒一氣,與丞相討逆大軍為敵。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豈不是要置你孫家數代先輩忠義於不顧,準備留下萬世罵名?朕念你年紀尚輕。易受他人蒙騙,不忍見你踏入萬劫不復之地,特此詔諭,望愛卿能承父兄之餘烈,揚討虜之威名,掃平荊襄逆賊,建不世功業。另念文台將軍當年虎牢戰薰賊之功業,特命魯肅為江陵太守,呂蒙為江夏太守,張昭為襄陽太守,顧雍為長沙太守,諸葛瑾為武陵太守,張紘為桂陽太守,嚴畯為零陵太守,以孫權總督荊揚兩州軍政,拱衛大漢江山。
王朗向以口才著稱,如今宣昭起來抑揚頓挫,字字飽滿,直震的廳上眾人伏拜於地,頭都不敢抬一下,而坐於後廳之中聞聽的孫權也不由皺緊了眉頭,面色冷峻,這面聖旨實在太厲害了,不僅字字擊中他地要害,也擊中了江東群臣的內心,眾人之中,張昭、顧雍等文臣向來主張降曹歸漢,免與天子之師為敵,曹賊雖有篡奪漢室江山之嫌,但在未謀反之前,只能稱得上跋扈,最多只能算得上一個權臣,在漢室衰敗,即將覆滅之時,是曹操迎奉天子於許都,重建皇家禮儀,中興社稷,是大漢中興的名臣,幾百年來,忠於漢室的思想早已深深的烙印在他們的心中,使他們根本沒有勇氣去反抗,即便是在赤壁一舉擊潰曹操南征大軍,依然不能解除他們心頭的這種疑懼。
學者重名,死亡對他們的恐懼顯然要比那種聲敗名裂的後果輕的多,尤其是這種叛逆之罪會連累家族幾代人,更讓他們憂心不已,如今在聖旨之中已說地很清楚,朝廷過往不咎,只要他們擊潰荊州的劉備,便不是叛逆,便是大漢的功臣,這是何等強大的誘惑力,即便
自己都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壓力。
—
眾人跪伏於地,不由側過身去悄悄的看去側室,厚厚的簾布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卻擋不住他們的神識,他們彷彿能夠清晰的看到此刻側室中矛盾地孫權,正在痛苦的掙扎著,這旨,接還是不接。
孫權近乎求助般地看向了魯肅,周瑜被刺身亡之後孫權感覺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很多事情都猶豫不絕拿不定主意,好在江東還有一個魯肅,還能為他分擔憂愁。
魯肅在南郡一戰中僥倖活了下來,性情比之先前更要穩重了幾分,凝神思慮了半天,魯肅方才緩緩抬起了頭來,一字一句說道:「主公可還記得張繡?」
孫權不假思索,脫口說道「北地槍王張繡武藝精悍,多謀善斷,乃驃騎將軍張濟之侄,數番敗操賊於宛城,威名甚著,孤自然清楚。」
魯肅認真的點了點頭,隨即說道:「可如今張繡何在?」
「這……」
「張繡降曹之後便助其擊破袁紹,平定河北,破南皮一戰,更是身先士卒擊破城門,領一千士卒在城門處死守敵軍反撲數個時辰之久,其戰功之顯赫,甚至在曹仁等將之上,但結果如何?建安十二年,曹因當年曹昂戰死之事而心生憤恨,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就將他殺了,其命繫於他人之手直如螻蟻一般,隨時都會被人捏死。但其手下謀臣賈詡在曹操手下卻盡顯其能,屢受重用,有直追二荀之勢。」
「倘若主公果真降曹,必是張繡第二,而子布亦將成為下一個賈詡。」
「再者,赤壁一戰,曹操幾十萬大軍被公瑾一把火燒的屁滾尿流,實乃操賊生平未曾經歷過的慘敗,以操賊為人定是時時謹記於心,怨恨甚深,開弓沒有回頭箭,當年操賊兵強馬壯挾滅河北餘威而來,主公尚且沒有畏懼,如今曹兵在荊州連遭數敗,又何須懼之?」
孫權的臉色隨著魯肅的話語變得越來越難堪,魯肅分析的極為透徹,張繡的例子說的很清楚,降曹的結局便是死路一條,不管聖旨上面說地如何冠冕堂皇,但如今皇帝自己連性命都保證不了,哪裡還能保證他的權勢地位,哪裡還能保住他的身家性命,兩相比較取其輕,在身敗名裂與直接死亡面前,他自然要先考慮如何活下去。
看著孫權臉色越來越堅毅,魯肅不由鬆了一口氣,為了解除孫權心中最後的一絲顧慮,魯肅接著說道:「主公以為劉備聲名如何?」
想是孫權想到自己冒著江東覆沒地危險出兵抗曹,結果激戰二年不僅寸土未得反而損失數萬兵馬,折損了江東柱石周瑜,最後卻是孫曹兩家兩敗俱傷,原先僅有兩郡之地的劉備卻轉眼攻下了襄陽、南郡,荊州八郡已取其七,比江東六郡還多出一郡出來了,這種反差讓他惱火無比,不由憤恨罵道:「劉備此人陰險狡詐,無恥至極,前年,若不是孤出兵相助,他僅憑江夏、長沙兩郡兵馬早就不知道被曹賊趕到哪裡去了……」
「可這等無恥人物在天下百姓口中卻是一位憂國憂民,為匡扶漢室江山為解百姓之疾苦而奮鬥不息的劉使君。」
看著默然不語地孫權,魯肅繼續說道:「曹操乃是當朝丞相,乃中興大漢的名臣,何以劉備每與之反,時時爭鋒,反而贏得天下百姓的讚譽?反而從末聽人指責其謀反叛亂?」
「究其原因便是劉備的堅持!」
孫權有些不解的看著魯肅,不知道他何以在這個時候說到劉備,但他知道魯肅才智不在公瑾之下,當然有其道理便點了點頭示意魯肅繼續說下去。
「劉備乃當今天子當朝點族譜所認皇叔,宗親重臣,在如今漢室式微之時便會讓人覺得親近,加上其出身貧寒,十幾年來時時與百姓士卒同宿同食,更讓人感覺到其為民之心,更重要的是,劉備自離開許都以來,便一口咬定天子如今受制於曹操之手,他與馬騰等人密受天子血詔,起兵乃為勤王。」
孫權一直冷若寒冰的臉上頓時有了些許春意,或許是魯肅的話語點到了他心中的黑暗之處,讓他有一種撥雲見日般的感覺,當即揮手止住了魯肅的話語,堅定說道:「子敬思慮縝密,見識卓越,真乃天賜於孤,何愁大事不成,孤意已決,再也不會為此等瑣事所困。」「請王大人側室相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