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丞相大人吃驚的表情,於禁的臉色沒有任何改變,依舊沉穩的點頭說道:「確實需要一年時間。」聲音不大,但卻讓一旁的眾人感覺到重若千斤。
此時大帳之中的眾人都停止了喧鬧,瞪大了眼睛看著坐於丞相身側侃侃而談的於禁,如今於禁統領十萬水軍,自然比他們更加清楚水軍戰力。
「丞相,如今我軍安營紮寨之處沼澤四布,水氣甚重,早已習慣了北方乾燥空曠的悍卒一時之間難以適應如此環境,以致軍中疫病橫生,戰力大降,光光適應南方的氣候和潮濕的天氣便要數月時間,況且戰船行駛江面之上便會搖晃不息,其搖擺情形與戰馬之上大不相同,等士卒習慣南方環境之後更要去逐步熟悉戰船、水性,如今寒冬之季,江水冰冷,必須要等到開春之後才能下水,最遲也要三個月的時間,照此算來,南下時間最遲也需在一年以後,否則倉促之下行軍後果堪憂。」
聽著於禁緩緩道來,曹操興奮的神情一掃而空,漸漸的沉思起來,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是大軍遠程,一年的時間所耗糧草極為驚人,荊州初逢戰亂,百姓四處逃竄,四周田地荒蕪,雖然帳下典農校尉正領民夫重新耕種,但是連年戰亂之下人口銳減,徵調的民夫勉強能夠保證糧草供應,力量有限,短時間內根本沒法保證大軍糧草,軍隊所需皆來自北方,河北剛剛平定,賦稅還不算穩定,所依賴之處唯有州、徐州等地,糧草輾轉千里從許都、宛城等地運向荊州南郡,如此一來,千里糧道僅民夫途中所耗便驚人無比。何況前面是四十萬大軍,數萬匹戰馬。
更何況後方並不穩定,馬騰被囚於城,其子馬超與韓遂必時時想揮軍東進,長安洛陽等地首當其中。而且在此駐軍一年之久也讓曹操對朝中形勢極為擔憂,袁紹、劉表之流雖已敗亡,但那些龐大的門閥世族的觀念根本不會動搖,他極為低下的出身很難獲得這些龐大勢力的。當年的大將軍何進、獨攬朝政的董卓便是很好的例子,在士人的眼裡,他們就是一群賤民,根本沒有資格去掌控朝政。大漢的政權應該掌控在士人門閥地手裡。別看這些人平時唯唯諾諾極為聽命,但他不知道何時就有人從背後捅他一刀,董卓與王允之事猶在昨日,他不得不防,更不敢長時間的離開權力的中心,許都雖有文若掌控大局,但文若此人太過正直,且對漢室忠心耿耿,若是那幫士人勸動陛下下旨,以文若性子當是難以應付。一想至此,曹操更是心急無比。
一側賈詡皺了皺眉頭起身說道:「丞相,大軍南征已有數月,如今荊州北部郡縣已平,劉備如喪家之犬一般龜縮於江夏、長沙一地根本動彈不得,雖說此次水軍折損嚴重,但劉備水軍傷亡亦是極大。當再無西進之力,武陵、零陵、桂陽等地皆可安心,再者大軍遠征,糧草運送困難,如今已近隆冬。若是遇上雨雪後果更是不堪,還是暫時退兵許都,留一部固守南郡之策為上。」
眾謀士聽聞賈詡之言紛紛點頭,事實上,當初丞相大人一意孤行於南郡烏林沿岸建寨之時,他們便紛紛勸阻。前番軍議之上文學掾司馬懿已經分析的極為透徹,此時荊州降卒軍心不穩,北方士卒不習水性,屯大軍於北岸與敵軍隔江相望毫無意義,除了白白消耗糧草之外,起不得絲毫作用,沒有強力水軍作保障,大軍根本不敢放心過江。
但他們沒有想到現在的問題比先前預料的還要嚴重,士卒之中疫情不斷,水軍都督蔡瑁、張允二人兵敗長江,被斬首示眾,在他們看來,如今除了撤兵回許都,根本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聽到賈詡之言,曹操從煩惱之中陷入了更深的煩惱,撤軍、又是撤軍,只要一談到眼前形勢,撤軍之聲就沒有斷過,難道自己這次真的錯了?
曹操不由深歎了一口氣,若是奉孝在此,又何需讓我如此費神,奉孝為人不似文若、公達、文和等人圓滑謹慎低調,論智謀也不比他人強過多少,但其敏銳地戰場直覺,對於制勝戰機超乎尋常的把握能力,能幫助自己在混亂的局勢下找出一條明路,找出制勝之機,當年官渡會戰袁本初之時,情況何等危急,手下文武將吏私下請降於袁紹之人不在少數,惟奉孝視幾十萬虎狼敵卒如草芥,力排眾議勸自己與其決戰於官渡,後於烏巢燒燬袁紹軍糧草,一舉制勝,若非奉孝勸我下定決心背水一戰,又豈能取得如此功績。
如今
是我軍佔盡優勢,兵力幾十倍於敵軍,糧草暫無後顧小敗但卻不傷筋骨,眾人卻是一片退軍之聲,又怎不讓他心中淒涼。
正當曹操暗自歎息之聲,伏波將軍夏侯敦起身說道:「退兵之議乃是書生之見,劉備此人狡詐無比,更兼關張趙三將勇冠三軍,南下以來一個毫無名聲的義子便能四處阻擊我部精銳大軍,可見其兵力雖少,戰力卻是極強,如今劉備得江夏、長沙兩地已成心腹之患,如若不趁其時日尚短,民心未附之際連根拔起,他日荊州南部諸郡將不再為我所有,而江南之地也必成我軍心腹大患。」
冷眼旁觀地荀攸聞言便冷笑一聲淡淡說道:「昔日襄陽軍議之時,若是依我之見不顧江陵錢糧,全力圍攻劉備軍,憑劉備三五千士卒又如何能突破我幾十萬大軍的重圍返回江夏,憑劉琦小兒之能,即便手握十萬大軍又豈能擋我大軍鋒芒。」
坐在一旁剛喝了一口水酒的曹仁聞言差點將含在口中的水酒噴了出來,襄陽軍議之時,起先提議全力進軍江陵之人便是他,如今荀攸那個糟老頭指名說到他的頭上了,他又豈能不怒。
吞下水酒,曹仁拍案而起,大聲怒喝道:「荀攸,你不要倚老賣老在此胡言亂語,他日要是讓劉備搶佔江陵,以江陵之錢糧兵械、劉備手下勇將悍卒之戰力、外加堅城寬河之防禦體系,亦非數年不可攻下,那時,大軍反而白白損失也大量戰船、錢糧,你又豈知情況比如今要強?」
荀攸不甘示彈冷笑說道:「你不過一介莽夫,舞槍弄棒倒也在行,妄自談論軍政要事,豈不是自不量力,如今還敢四處賣弄,莫不是不知廉恥二字乃是何意?」
曹仁氣昏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敢如此嘲弄於他,哪管如今身在何處,怒吼著曹仁拔出腰間戰刀便要上去砍下那老頭的頭頗,「噌」的一聲拔刀之聲也驚醒了眾人,曹操本就心煩無比,如今看到曹仁盡敢當眾拔刀,不由大怒,起身拂袖說道:「給我住手,軍帳之中,豈容你等胡言亂語,拔刀相向,爾等視王法軍規為何物?來人,拉下去,各打二十軍棍,以敬傚尤。」
曹仁嚇壞了,直到丞相怒喝之聲響起,他才知道這次是搞大了,當著丞相之面拔刀砍人,就不僅僅是個人矛盾了,那更是不給丞相大人面子。這時一旁的夏侯淵愣了一下之後,抿嘴輕笑了起來,對著曹仁豎起了大拇指,靠近曹仁耳畔說道:「子孝果然有大將之才,盡然敢在丞相面前動刀子,佩服,佩服,能坐上前軍統將之位,果然有獨到之處。」
曹仁狠瞪了夏侯淵一眼,真想給這王八蛋一刀,都什麼時候了,還嘲笑自己。
一旁眾人嚇壞了,曹仁乃戰將出身,皮堅肉厚挨上二十軍棍倒是無礙,荀攸已過五旬,本就體弱,日夜為丞相出謀劃策更是耗盡精力,如今要是再吃上一頓軍棍,漫說了二十下,估計只需五下便能一命嗚呼了。
想至此,文武將吏哪顧得了那麼多,齊齊起身跪地高聲呼道:「請丞相開恩」。因為朝政、軍政之事而極為煩惱的曹操直到這時才想起來激起曹仁怒火的盡然是荀攸,頓時一陣心驚,暗自後悔,公達為人正直,才智高絕,行軍作戰之時,乃是他所倚重地首席謀臣,若是一怒之下,被活活打死,那豈不是自掘墳墓。看著求情的眾人,曹操急忙隨梯而下,拂袖說道:「罷了罷了,兩人皆乃吾之臂膀,此時當齊心協力共度難關為妙,切不可因些許小事傷了和氣。」
眾人起身之後,軍帳之中頓時安靜了下來,放於各自面前的食物雖然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但卻無人去盯上一眼,各自想著心事,大帳之中,氣氛顯得格外尷尬。
這時,立於武將隊列最後端的奮武將軍夏侯雲打破了帳中寧靜,出列抱拳說道:「丞相,小人奉命監督蔡瑁、張允二人之時,曾緊隨其後親歷江面血戰,發現有一策能解北方士卒不習水戰之弊端。」
原來當時圍攻樊城之時,夏侯雲指揮奮武營士卒作戰不利,不僅死傷慘重更讓敵軍突圍重圍而去,大大丟了前軍臉面,前軍統將曹仁氣急之下便讓其暫時離開軍隊之中,親自帶在親旁調教。此次更是被曹操派去監督蔡、張二人。
原先混成一團的眾人頓時被夏侯雲的話語吸引了,齊齊轉頭望去,想要知道他何以敢誇下如此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