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荊州南郡,臨江烏林地界。左將軍、領豫州牧、當今天子皇叔劉備此刻倚靠在一顆大樹之上,神情狼狽不堪。一旁那匹原本全身雪白的的盧戰馬此時更是全身沾滿鮮血,失去了往昔雄壯的風采,如今正飢腸轆轆的四散尋找著食物,四周文武將吏也顧不得禮儀,自顧著相互依靠著盡情休息闃。自從曹軍南下,劉備所領軍民被曹兵精騎突襲長阪坡之後,大軍便一路潰散,損傷慘重。如今所餘士卒不過二千餘人,於新野、樊城招募的士卒早已死傷殆盡,能在此艱難的環境下留存下來的,自然都是那些久隨劉備的老卒,也正是靠這批彪悍無比的士卒,劉備才能夠在此敗軍之際左突右衝殺出數萬曹兵的圍捕,其親衛白耳營四百悍卒更是所向披靡。想想長阪之時百姓慘死,拋兒棄女的淒慘場面,劉備不由心神俱碎,曹操這個青皮小矮子果然是個屠夫,大軍夾雜於數十萬百姓之中撤走,原本是想保護這十數萬百姓,沒想到卻引來曹兵鐵騎的衝殺,操賊對著十數萬手無寸鐵的百姓都敢毅然下令攻擊,可見其心有多狠,手有多辣,更看出他對自己的忌憚之心。劉備長歎一聲無力的閉上眼睛,連日來的奔逃耗早已盡了他身上的體力。四周秋風蕭瑟,一片枯黃,盡顯頹喪之色,再加上一旁散亂的士卒,盡顯敗軍殘樣。此時一員身長八尺,虎背熊腰的威猛將領手持一柄丈八蛇矛疾步向劉備走來,此將身材高大魁梧,長相也俊美異常,雖處敗軍之際,但面如滿月、神態自如,隱隱有股凌厲的殺氣自身上洩出,震懾人心。這員將領剛靠近幾步便被一員同樣英俊的中年將領拉住。「翼德(張飛字),主公已有數日沒合過眼,莫要前去驚擾。」這員英俊的將員身背一柄利劍,手執亮銀槍,渾身上下血跡斑斑,但神情之間並無異色,與劉備那般憂慮不堪的神態截然不同,而他身上的戰甲也極是怪異,原本潔白的鱗甲此刻已經變得烏黑,如果細心觀察便會發現,那漆黑的顏色乃是由層層鮮血染就,看起來冷森恐怖。張飛看了一眼遠處的劉備,眼神又轉到眼前這個將領身上說道:「子龍(趙雲字),烏林此地平坦開闊,根本無險可守,如此地勢極利於曹兵鐵騎衝擊,不可不防,還是速速趕至江邊為妙。」趙雲沉思了一下說道:「士卒困乏需要休息。從長阪至此,大軍一路迂迴繞道而且四處攻殺阻擊,已讓南郡亂成一團,況且烏林之地雖然平坦,但四周河道縱橫,曹軍到達荊州時日尚短根本沒法清出順暢道路出來,即便真有毫不畏死之人追來,也無大礙,我二人各引一部左右衝殺,關將軍與孔明先生已至江夏求援,不日即可抵達,到時三路夾攻,必可全殲追擊之敵。」趙雲的話好像是觸到了張飛心頭之處,張飛聞言立即大聲說道:「若我依之見當初趁襄陽混亂之機殺進城去攻佔襄陽,據城而戰,劃江而守,又豈會在長阪被曹黑子突襲,落到如此境地。」趙雲嚇了一跳,忙拉住張飛說道:「小聲一些,莫要吵到大人休息。」劉備在此敗軍之際又怎能安心休息,剛才只不過在閉目養神罷了,聽到兩位愛將的聲音,立即睜開眼朝二人喊道:「三弟與子龍何故爭吵?」張飛看了趙雲一眼,兩人頓時朝劉備走去。張飛看著劉備略顯蒼白的臉龐和兩鬢顯現的根根白髮不由歎道:「大哥,當初在襄陽之時,我就主張趁城門大開之時殺進去,攻佔襄陽死守漢水,曹兵不習水戰,想要強渡漢水必須要做長時間的準備,此時大軍南下攻佔整個南郡,以江陵為屯糧之所,進可攻、退可守,又豈會像現在這樣,被追的狼狽不堪。」劉備看了一眼張飛,又轉過頭去看了看趙雲,搖頭歎道:「三弟想的太過簡單,劉景升乃何許人?表面上對我等和和氣氣,實則早已嚴加防範、處處防備,若不是為兄處事小心謹慎,恐怕早已被其暗算。」再歎一口氣,劉備接著說道:「劉表雖病亡,但又豈能無所防備?蒯良、蒯越兄弟二人足智多謀,再加上文聘武勇過人,憑襄陽城中數萬大軍,想趁機攻戰襄陽,勝算渺茫。到時必是兩敗俱傷之局,大軍失去戰力,又如何抵擋曹操大軍?即便是能攻下襄陽又如何,情況並不像三弟說的那麼簡單,劉景升在荊州數十年間,所依仗的便是門閥士族,他的鎮南將軍府說起來不過是荊州門閥府而已,蔡、蒯兩家分管荊襄八郡事務早已習慣了那種大權獨攬的感覺,我等外來之人,又豈能得到這些人的?到時曹軍兵臨城下,城中門閥豪族叛亂,數千私兵從背後襲擊,乃是必死之局,即如此還不如徹底南下,徐圖他策!」「只是可惜了封兒與樊城斷後的一千兄弟,唉!」劉備一想到劉封這個義子心中便充滿愧疚之感,他不由想起去年收劉封為義子時的情形。去年曹兵攻新野,劉備用計襲取了樊城,大敗曹仁。隨後與樊城縣令劉泌共慶戰績之時,便看到了當時侍立在劉泌一側的劉封,那時劉封才十五歲,器宇軒昂、英俊不凡,讓劉備極為喜愛。宴間,隨軍廚役上菜時不慎,將肉塊遺落在地上,沒想到儀表堂堂的劉封竟然隨手揀起,轉身丟入口中,讓眾人驚訝不已。劉備便問劉封:「見肉落地,不除去灰沙,不責罵下人,隨口吞食,這是為何?」年紀輕輕的劉封答道:「身為將吏,應時時垂憐百姓,粒米片肉來之不易,棄之可惜,士卒廚役,終日勞累,愛之有餘,偶有過失,安忍叱斥。」劉封的仁人之說,頗得劉備看重,年紀輕輕就有此見識,更深得劉備喜愛。每想到此,劉備就心中感慨,這個年僅十六歲的義子還未冠禮便有勇氣親自代我斷後阻敵,這種忠義悍勇比之親子亦不為過。聽到劉備提及劉封,一旁的張飛和趙雲都黯然神傷,或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長相俊美的劉封一入軍中就深得同樣俊朗的張飛和趙雲的喜愛,這一年多來,劉封緊隨他們二人身後寸步不離。劉封扔掉長槍,拔出利劍狂砍一氣的情形,仍像是昨天剛剛發生一般,依舊清晰的記在趙雲的心頭,每想到此,這個單挑匹馬懷抱阿斗衝殺於萬軍之間毫無所懼的絕世悍將不由一陣心酸,彷彿是身體之中最軟弱的部位被深深的刺痛一般,難受異常。而張飛雖然喜歡鞭撻士卒,但對這個學問高深的侄子卻愛惜異常,生平所學武藝毫不藏私,傾囊相授,眼看著劉封的武藝一步一步的高強起來,直到最後能與他們平分秋色,自是讓他們興奮無比。但沒想到這個小子盡然自己要求去斷後。跟隨一千士卒斷後去阻擊曹兵三十萬大軍,最後的結局,誰都能猜到,但都不願提及,更讓他們沒法阻止,他們不能因為劉封是左將軍的義子,是他們的義侄便阻止他去,那樣他們將無法向那一千士卒交待,無法像久隨左將軍身後的悍卒交待。幾人周圍的氣氛因為劉封兩個字而徹底壓抑下來,變得讓人有些窒息,他們像是喉嚨之處堵住了什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隔了好半晌,張飛才喃喃說道:「大哥,一路下來四處傳聞賢侄樊城血戰的神勇,或許事情並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糟糕。」趙雲也點頭說道:「主公,傳聞小將軍在樊城血戰三日有餘,斬殺數千曹兵隨後突圍而去,或許此刻已經脫險。」劉備輕輕的搖了搖頭歎道:「傳言一向誇大其實,並不可信,曹軍前軍統將乃是曹仁,智勇雙全,每遇惡戰,曹操便任由曹仁統兵,可見其確有所長,面對五萬曹兵精銳,即便是雲長領軍,能殺出重圍的可能也極為渺茫,封兒雖然盡得翼德與子龍真傳,但畢竟年輕識淺,軍司馬劉從穩健有餘靈動不足,更不會有出奇制勝之策,斬敵千餘曹兵倒是可信,真正突圍,恐怕只是無望了。」頓了一頓,劉備接著說道:「即便是能突圍,封兒所領殘卒已經慘受重創,又如何逃脫曹兵圍殺,曹純所領虎豹騎之戰力即便是白耳營悍卒亦沒有取勝之把握,況且是數百殘兵。原本我等約定乃是渡河之後死守襄陽,如今襄陽已為操賊所得,南郡幾乎全降,封兒是逃無可逃凶多吉少啊。」劉備的話語猶如一隻重錘,一下一下的砸滅了張飛、趙雲心頭的幻想,讓他們回歸現實之中。而劉備的心情又豈能好受?幾人頓時又沉靜了下來。這時,遠處警戒的士卒敲響了代表敵襲的金鑼之聲。三人不由齊齊抬起頭來,凝神看向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