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雨冰冷到能刺骨的程度,南方的天氣在冬天裡尤為潮濕,那雨的寒意能直接凍結人的血脈。沒有人會在這種天氣裡出門,更遑論在雨裡呆著了,而解甲關裡,正有一個人在夜雨里長跪。
雨水細膩纏綿,帶著無限的寒裹住了偌大的庭院。錢財神的豪府中,主臥室坐落在庭院中心,環以人工湖泊,栽下一百零八棵楊柳梧桐,時值冬日,楊柳不青,梧桐殘落,蕭瑟得有了古意,叫人興了詠歎心緒。
褐的男子便是跪在了臥室門外,任絲線成片的雨淋在身上,挺直的軀體分毫不動,雖然一身霸道氣勢不減,到底還是披上了孤寂落寞。
臥室裡有燈光透出,門前被籠進了一片昏黃中,褐男子的身影被拉出老長。就是這一點光明,讓黑夜更加淒迷,渾不似人間。
「豪鬼啊豪鬼,人人都說你有蓋世無雙的才華,冷靜得不像年輕人。」屋裡的人話語輕柔動聽,讓人有種想一直傾聽下去的衝動,隱約間帶了成熟後的蒼涼。「可這次呢?知罪麼?我的孩子!」
雨水已經濕透長衣,長顯得沉重許多,將頭壓得更低,沒人看到這男子的臉上掛了苦笑,但他還是口不對心地應了一聲,「父親,豪鬼知罪!」
「那就再跪一個小時吧!」
「是!」
豪鬼慢慢地抬了頭,雨水中的臉已沒了表情,看得人能把心都碎了。這樣一個絕美的男子,在無情冰冷的雨中空寂了眼神,悲傷了心思。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知罪,可我不知錯!
他的聲音只有自己聽到,卻帶著一往無前的凜冽,一如往日的高傲。
炎龍歷三八二四年,一月二十八日,炎龍新皇白紅杏率軍二十萬,強攻天城關。西洲太子豪鬼?卡卡羅帝斯領六千西洲軍拒而抗之。是日,豪鬼利用城關內遺留的軍事裝備擊退炎龍軍多達十三次的進攻,造成炎龍軍多達四萬人的慘重傷亡,終因兵力懸殊帶領一千餘人撤出天城關。在西洲軍撤退的同時,關內大火極盛,足足燒了一個夜晚,在炎龍軍撲滅大火之後,天城關已是廢墟一片。
這一戰,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沒有人想到區區六千的西洲軍竟可以抵抗二十萬炎龍軍的進攻,豪鬼的名字在這一日,成了炎龍軍方的噩夢。
門開了,臥室內的熱量瞬間在外界的寒冷中消散,一個高大的人影邁步出門,站在滴水簷下。豪鬼聽見鎧甲的鏗鏘聲,抬了頭,看到一片金色。這個高大的人穿著一套金色的鎧甲,這貼體量身的鎧甲襯著這個人更加英武,只是隨意的一站便有了極濃重的威嚴。背後燈光在鎧甲上流轉過去,陰沉了這男子的面目,只看到那一手抱盔一手按劍的姿勢,如大山矗立。
「橘帥……」豪鬼驚異地喃喃出聲。
「定是有什麼事情牽了殿下的心思,連我在房內也沒覺麼?」男子頗為不悅,重重「哼」了一聲,「我當初說的話,殿下可曾記得?」
豪鬼低答道:「心如冰清,天塌不驚。」
「可殿下似乎忘卻了。」
這話更加嚴厲,逼得豪鬼重又低下頭去。十年前西洲使節團入炎龍給皇帝白盛世賀壽時,此人與大將軍剪愛廣場演武,排兵佈陣變幻莫測,三天的排兵演陣,雙方竟然打個平手,一時傳為佳話,其盛名轟動整個東洲,風光無限,由此被西洲主倚為得意臂助,賜下杜蘭朵之劍,統領全**馬。目中無人如豪鬼,也不敢對這西洲最強戰將有絲毫不敬。
這人便是魔界西洲三軍統帥——橘!
「請殿下抬起頭來,我西洲太子絕不可輕易低!」
「是!」
「陛下有旨,請殿下沐浴更衣,然後說話。」
「是!」
臥室內點了熏香,淡淡香氣流淌在溫暖之中,置身其中彷彿像是能被淨化了似的,讓人通體舒適。西洲軍統帥橘侍立在錦榻旁,沉默不語。錦榻上一人正在對著長几上幾瓶酒看來看去,頗有點拿不定主意的意思,最後將三種酒慢慢融入一杯,淺淺抿了一口。
「調酒一道,始終還是無法達到紅酒夫人的高度啊。對了,紅酒夫人還安好麼?」
燈光下揮霍了一片絳紅,幽婉的顏色有了凋零玫瑰的氣息,像是夕陽裡浮動的晚霞雖黯然卻存下了高貴。金色的薔薇開放了,映在這絳紅的湖水裡,如嬌美的女人緊貼了情人懷抱,灑落的一縷縷金色便遊蕩在這片恬淡湖水中,彷彿躥起了條條生命的火焰,將這溫雅的高貴擊碎,變得充滿昂揚張力。更有明黃色的對襟流蘇綴下了肩頭,直淌過這片絲綢之湖,純正如醇和的美酒瀉了一身,剎那間晃了人眼。
這一件極華美的金薔薇長袍,正是西洲之主的王袍。
當今的西洲主冰力?卡卡羅帝斯就縮在這王袍裡,可不管是在旁的橘還是几案對面的豪鬼都可以從這王袍裡切實感受到攻擊性,就像是冰川下潛藏的洶湧暗流。
柔順的褐色長滑過背脊,燈光悠然中呈現出一張標準的瓜子臉,短短淡淡的眉毛舒展著,似在享受那親自調好的美酒;扁塌的鼻樑下是兩片有點失血症狀的薄薄嘴唇,唇上兩撇極富個性的八字鬍左右飄起若飛,強化了整張臉的不協調。光看這副獨特的形象,是絕對不會有人理解他為什麼可以有那麼感性的聲音的,也許上天造人總是網開一面吧……惟是那一雙細長眼睛爆著驚人的藍光,如刀似劍,任誰看了也戰戰心驚。
但凡是見過豪鬼的人都會下出極正確的結論,西洲第一繼承人長得肯定像他媽……傳聞中,西洲主的妻子,豪鬼的生母——貝貝皇后當年倒是全洲最美的女子。
「玄月關炎龍與黑蠻一戰,大將軍剪愛已經事先安排紅酒夫人帶孩子回了老家,應該安好的。請父親高抬貴手吧。」豪鬼微微變了臉色。
「嗯?軍神的遺孀,你以為我會去動她麼?我不怕炎龍軍方的憤怒,我敬的是大將軍剪愛之名。」西洲主淡淡一笑,「不提這個,先說你的事吧。我聽說你和北洲的林嬋關係不錯,可你為什麼要去激怒她?」
「我西洲兵強馬壯,天下無敵,如今黑蠻元氣大傷,炎龍內亂外患剛平,軍力不振,正可決一死戰!冰原僻處極北苦寒之地,不利我軍作戰,孩兒就是想將他們引來東洲與之一戰,徹底掃平他們!」
豪鬼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字字帶威,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一邊的橘也默默點起頭來,很是贊同的樣子。豪鬼卻沒有放鬆下來,因為有股冰冷忽然間就襲滿了全身。對面縮在王袍裡的乾瘦男子就那麼直盯著他的臉,目光裡明顯帶著懷疑,嘴角邊還不經意地流出了嗤笑。心裡微微一虛,豪鬼努力調勻著呼吸和心跳,克制著臉上冷靜的表情。
「我的孩子,不要試圖欺騙你的父親,這些年我不在你身邊,以前對你的管教也不夠,可這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說出你的心裡話吧。」
豪鬼堅定地說道:「孩兒自問沒有隱瞞任何事,炎龍與冰原,他們全都得在東洲之土被埋葬!這就是孩兒最真實的想法。」
可西洲主似是聽到了開懷的笑話,出一陣「呵呵」的輕笑,不再言語,只是專注於几案上調好的酒,一點一點的品嚐著,時不時搖搖頭。
橘仍是沉默不語,侍立在側如大理石的雕像一般,軍人只等命令不問原由,不該說話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開口的,西洲之內誰都知道他這「惜字如金」的性格。豪鬼卻是忐忑著,斂眉垂目,看似聽教聽話的乖孩子模樣。他們都瞭解這西洲主的脾氣,這當代魔王越是不一言就越是可怕,因為等到他開口時必會一語中的,直透事情本相。
「你畢竟是我的孩子,罷了。且不論你和那紅杏的交情,我只問你,你有沒有把握取下這炎龍大地,為父親決戰沙場?」
良久之後的這句話深深觸動豪鬼的神經,他越不敢肯定是不是被父親現了破綻,一顆心沉了又沉,當下便沉吟起來。
「是不能,還是不願?」西洲主抬了頭注視著自己的兒子,那眼裡的冰冷已經被期盼代替,他是很希望豪鬼能為他打下這片富庶的東洲的,然後成為新一代魔王。
豪鬼狠狠一咬牙,藍眸中神光迸射,「父親,孩兒必當全力以赴!」
冷雨淒厲,天為之寒,一隊隊的西洲士兵嚴整地巡邏著全城。家家閉戶,每一戶都滅了燈光,怕引起這些外族人的注意;人人驚心,每一人都擔憂著生命,怕看不到第二天的黎明。這時的解甲關,已經是西洲軍的地盤,未到深夜已經是雞犬不聞,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兔子,只能在鉗制之下苦苦飲淚。
一片大笑聲響在了錢府之內,甚是爽朗,可誰能知道,出這種欣慰大笑之聲的竟是個貌不驚人的哺*綱靈長目猴科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