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陛下!」
這四個字讓當代黑蠻之主的臉色變了,也讓依露和豪鬼的臉色變了。所不同的是,烈火的表情堅硬如鐵,那兩個年輕人卻是笑臉如花。
月爾牙這寥寥幾字,即是承認了紅杏的地位,也是他宣誓效忠的言辭。
紅杏好一陣發呆,隨後感動之泉沸騰在血脈裡,心裡熱了起來,他知道月爾牙這番話的含義,那就相當於以月爾牙為代表的軍方勢力承認了自己,這是一種莫大的認同感。想想這幾年呆在玄月關,身為守備將軍的月爾牙向來不苟言笑,對他的要求嚴厲得近乎苛刻,甚至比大將軍剪愛還要嚴厲,紅杏有時候覺得月爾牙是在有意刁難他,為此頗是鬱悶了一段時間。這時月爾牙的信任對他來說不啻是個意外,倒讓他一時他哽咽了聲音,翕動了嘴唇好一會,才喃喃似的吐出兩字,「大叔……」
月爾牙冷臉相向,沉聲喝道:「請陛下注意言辭!」
紅杏嚇了一跳,立刻整衣正冠,誠誠懇懇施已軍禮。月爾牙微微頷首,悄悄笑了一笑。紅杏信心大增,轉而疾走兩步,盯著烈火,「如此紅杏不再客氣。烈火殿下,我的賭約就是:若貴族勝出,我讓出玄月關!若我等勝出,請殿下退兵,二十年不侵炎龍地界!」
月爾牙聞言亦是暗自驚心,這個賭約相當殘酷,若輸此一仗,即是等同於放黑蠻進炎龍了,那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局面?不想也可知道。同時他又暗讚此子有炎龍開國之帝的膽氣,傳說裡炎龍開國帝王也曾陣前與敵相賭,只是沒有這麼大的賭注罷了,月爾牙沒有再想,以他的作風,他更欣賞年輕一代有如此的豪氣。
烈火卻泛起難言的古怪,這個賭約對他來說簡直太過奢侈了,無論輸贏,黑蠻所得到的都是最小的損失,甚至是最大的利益。這不能不讓他心思複雜,忽然之間發現面前這個男子有些看不透了,於是他很小心地問了一句,「太子殿下,此話當真?」
紅杏極雄壯地挺直腰背,自有一種王者之氣散出……
這氣勢沉穩凝練,豪鬼都在暗暗點頭稱善,可事實上,壓垮駱駝的最後那根羽毛總是變化著方位,當人們以為它壓垮了一隻駱駝後,它又開始去壓垮另一隻駱駝,叫人扼腕長歎世事無常。
紅杏的氣勢剛剛散出,就被一隻拳頭給打散了。只聽得一聲「且慢」,一隻拳頭狠狠砸中紅杏的腦袋,立時將他打得垂頭喪氣,連同豪鬼也蔫了下去。
烈火微微一楞,那個騎老虎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居然溜到了紅杏背後。
神氣十足的依露拉開紅杏,站在烈火跟前,雖然矮了他一頭,那氣勢卻更加逼人,「若你們贏了,讓出玄月關,對貴族當然是天大的好處,即便短期內無法繼續擴張,也可以憑了玄月關的地利佔據不敗之地。可如果我們贏了,我希望,不,我要求貴族答應我一個條件!」
紅杏在她身後猛扯她的風袍,一個勁搖頭。依露回頭瞪他一眼,一個眼神殺過去,「傻小子,你這麼搞我哪來的好處啊?別忘了你還欠著我一大筆巨款呢。」
紅杏頓時渾身冒汗,猛眨幾下眼睛,還是洩了氣,可憐地用眼神告訴她,「您老人家看著辦吧……」
烈火看不懂他們的表達方式,懷疑地問:「可是小姐以什麼身份提出要求?」
「呵呵,哼哼哼,哈哈哈哈」依露傲然大笑,冷眼睥睨著這位當今天下為數不多、最有權勢的人物,「身份?堂堂黑蠻之主,對天下形勢瞭如指掌,竟不知道『亂世四公子』裡面是以我為尊的麼?說簡單點,這個紅杏,就是我的奴隸!」
拋開一眾人馬聽得全都張口結舌,紅杏更加汗如雨下,垂了頭提不起一點勁來,剛才的王者氣概蕩然無存,同是高貴身份的豪鬼也是低頭不語,他又一次慶幸有面具遮了臉。
當烈火狐疑的目光落在紅杏身上時,這已經徹底頹廢的炎龍皇室子弟勉強吐了幾個字出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話一出,連豪鬼都羞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一個眼神瞪過去,「你就不能給我撐著點?」
紅杏回了一個苦惱到要死的眼神,「要不,你來撐會?」
豪鬼想挺起腰桿,卻發現依露的眼神正盯著自己,急忙抬了頭去望天。
烈火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種什麼樣的關係,既然紅杏這麼說了,他也不再懷疑什麼,盯緊了依露的眼睛冷冷瞧著,「然則小姐意欲何為?」說話間,那雙紅眉擰了起來,在對面那笑顏如花的臉上,他看不透那眼睛裡到底蘊涵了什麼,如果說自己的目光是深潭般不可見底,那對方的眼睛則是一片大海,隨時都像是有詭異的狀況發生,不可預測。
當紅杏和豪鬼看到依露瞇了眼睛笑著將手探入懷裡,他們就知道要發生什麼了,果然,依露掏出了兩張紙和一隻筆,神情純潔如未經事的少女一般,姿態優雅如天使相似。
烈火接了那紙筆,略略,抬頭看著依露,「小姐果然心思精密,竟想要我黑蠻的礦藏麼?」
這次輪到依露瞪圓了眼睛,她的契約向來都是用西洲文字寫的,每每能騙人上勾,偏是她不知道烈火曾經在西洲學習祭祀技能,對西洲文字早已熟悉。
紅杏和豪鬼頓時心花怒放,兩個人不約而同用力揮拳,興奮地直跺腳。他們在心裡高聲歡呼,總算有人看穿了她的鬼伎倆啊,蒼天啊,大地啊,你們終於睜開眼了。
到底是依露,從來都是處變不驚的動人模樣,稍一吃驚後立時換了姿態,以一種無所謂的笑容掩去了自己的尷尬。
「殿下是怕輸麼?」
烈火淡淡笑了笑,「小姐不必用激將法,我只是好奇為什麼小姐需要我黑蠻的礦藏?」
依露忽的換了一副猥瑣的表情出來,低笑道:「我麼,其實是個商人!我的興趣是收集天下的財富。殿下不必擔心什麼,那礦藏我是不會要黑蠻一次性拿出來的,契約上寫得明白,每年我會指定材料的名稱,只需要貴族準備好我需要的數量即可,放心吧,我不會獅子大開口的,頂多拿個百八十噸而已。我說老闆,你不會這麼小氣吧?」
「……可這二十年之期……」
「這就表示我很明理了,二十年兩洲互不相侵,時限一過,我也就不需要什麼了,那時候你們要打要和與我無關。」
依露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讓烈火恨不得想立時拔刀砍人,偏是這種情況下容不得他有本錢去和她周旋,花費二十年的礦藏財富去保存黑蠻的未來,這二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小姐的確打得好算盤,我若不應承倒顯得我烈火小家子氣了。」
這實際上是一份戰敗的條約,烈火無奈之下做出的選擇,要麼入主玄月關,要麼賠上巨額的戰後賠款,他簽下這份契約根本就是一場豪賭,只是他現在別無他法。最後只得發了命令,讓兩翼的部隊停止作戰,集合回陣,既然到了這地步,就將黑蠻的榮譽全都賭出去。
依露笑嘻嘻地收了契約,「別說我不公道,我們這邊是四個人,那就請貴族也派出四個人吧,當然疾風家兩位是必然要出戰的。」
烈火遲疑地看著她,「四個人?號稱『亂武』的無語先生也來了麼?」
依露笑而不答,轉身跨上老虎小黑,跳過坑去。
「他已經來了。」疾風無痕淡然一笑,目光落在大坑對面豪鬼的身上。
豪鬼無奈地搖搖頭,跳過坑去。
在他的背後,有一人藍衣紫發……正蹲在地上啃著饅頭……
除卻區區數人,滿場洋洋數萬之眾,竟是沒有人注意這人的到來,頗有點神秘的意思。
豪鬼走到紅杏身邊,兩人對視無言,還有比今天更丟人的時候麼……
未來的兩位君王經歷著別人無法想像的汗顏場面。這個世界總是有著舉止古怪的女人和男人,似乎這樣才符合自然平衡的法則。這大概是他們人生中最淒慘的時刻了。最可惡是那個類似乞丐的傢伙沒有一點身為焦點的自覺,自顧自地啃他的饅頭,全然不在乎有多少眼睛在他身上逡巡。紅杏和豪鬼的頭都快要低到地面上了,如果這是一場夢,請快點醒來吧,他們恨恨地想著。
烈火強撐著沒有摔倒,以往認知裡的「亂武」形象被徹底推翻,只好感歎自己的世界觀有了問題。倒是疾風家兩位首領不為所動,以他們專注於武道修煉的內心來說,無論什麼樣的外表也不能去掩飾本身的實力。
烈火有點洩氣了,小聲去問:「兩位,可有人選麼?我軍任何一人皆可供做驅使。」
疾風煉獄朝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疾風無痕則是上前幾步,站到紅杏面前,「太子殿下,我夫妻二人未曾參戰,體力方面未曾損耗,已是佔了便宜,而閣下等人已經經過一場血戰,若是再要求兩人助戰未免太過霸道了,就請閣下等四人出手好了,我夫妻接著便是。」
紅杏和豪鬼同時一怔,這女人說得很是溫柔,完全沒有盛氣凌人的樣子,偏是語氣裡帶了一種高傲,而且高傲得令人毫不反感,這麼一來倒像是自己一方佔了以眾欺寡的便宜了。
紅杏仍在思索這問題,豪鬼已是搶前一步,「如此晚輩們就承讓了。」說完暗扯了一下紅杏。這一戰關乎兩洲的最後利益,是絕不可放過機會的,只此便能看出豪鬼與紅杏的差別,紅杏的性格裡有著「婦人之仁」,而豪鬼絕對是個心思縝密的實幹家。紅杏知道他的意思,儘管心裡不情願,也只能是強忍了下去。
疾風無痕只是裝作沒有看見豪鬼的小動作,回到烈火身邊,「請殿下到那邊去,這裡就交給我們吧,希望可以為殿下、為我族創出新的神話。」
疾風煉獄沒有等他表態,簡單地說:「殿下注意了!」一手抓住烈火的手臂,輕輕一甩。
烈火只覺一股大力傳來,身不由己地飛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下像一片紅雲似地被甩到了大坑的另一邊去,落地後悄無聲息,彷彿是自己走過坑一般。在場之人皆是大驚,黑蠻將士登時爆起一片喝彩聲浪,炎龍兵馬則是人人動容,只此一手,黑蠻已將炎龍的氣勢壓過。
烈火落地之處正好在無語身邊,剛一落地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偏頭去看時,一對懶洋洋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流轉。這是他首次近距離的觀察「亂武星」,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嗜血?暴戾?這些特徵沒有在身邊這個男子身上顯露,可被他眼神一觸,卻讓烈火生出不安的感覺,那不是殺人的目光,倒像是要找人打架的眼神,可這種眼神的源頭是從哪來的?烈火暗自揣測,他當然知道那年再冰原發生的事,可那一次終究因為「亂世四公子」而功虧一簣,似乎並不足以成為這人的憤憤原因。
「閣下不過去麼?」烈火盡量用了一種平和的語氣說話。
他沒有想到這男子根本就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了一句,「你可知道那個叫小可的傢伙?你可知道林嬋在你樂族街頭哭泣的事?」
烈火微微一顫,感覺他的目光起了變化,仍舊不是殺人的目光,卻怒火漸升。
「閣下似乎在生氣,武士間的決鬥可容不得這種心態。」
他看到這人臉上突然有了愛笑不笑的表情,隨後他聽到這人懶散的聲音,「即是知道了,那好,這架我就打吧,不過麼,我若是贏了,我會到你們黑蠻去,我會在樂族的街頭把小可揍得滿地找牙。」
烈火還沒他憤怒的反應中醒轉過來,這男子已經長身而起,走到坑邊大喝一聲,「你們先打,我消化完了就來。」
全場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