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捲過,原黑蠻駐軍的營地內燃起了無數篝火,一片帳篷形成了海洋,一隊隊巡邏的士兵穿梭在這片海洋裡,他們已經很累了,但他們是夜哨,沒有理由在夜晚鬆懈自己的精神。空氣裡殘留著酒肉的香味,戰士們在的慶功宴後躲進了夢的懷抱,許多帳篷裡都熄了燈火,他們抓緊了時間在休息,其實無須抓緊什麼時間,在躺下的一瞬,他們已經睡著了,一夜一天的防衛戰和追擊戰已經消耗了他們僅剩的體力,之所以還在追逐著敵人,靠的是他們堅強不屈的意志力,令人驚歎。
天色暗得像打翻了硯台,蓋了一層墨黑,又是一個無星之夜。於是那營地內的帳幕篝火便像是滿天的星辰閃爍在海洋之上,絢麗而幽靜,有了冰冷之寒。營地內有著一座冰之棺,當世的將星和他兩個最忠誠的部下被封閉在內,失去了生命。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這冰棺邊,凝視良久不曾言語,那眼中只剩了痛,痛得說不出話來。
「你成功了。」
月爾牙說完了這憋了半天的話,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他可以打碎冰棺,卻沒辦法保證棺內的三人會屍骨完好,只好放棄,期待凱旋後再設法破冰。
有個營帳沒有熄滅燈火,那是個極寬大的營帳,原本是烈火的,現在被四個年輕人鵲巢鳩佔了,這四個人,有個流傳後世的名字——亂世四公子。
火堆上架著一口小鍋,正煮著食物,香氣已經飄起,在營帳內折折轉轉,四個年輕人圍了火堆蹲了一圈,就像四個街頭胡同的混混。說是混混,這話倒也值得商榷一下,依露的美麗,紅杏的豪雄,豪鬼的冷酷,俱是一時風尚人物,雖說是蹲在地上,倒也沒失了氣概,偏是一個沒什麼特色的遊俠混在了當中,讓人哭笑不得,因為實在是太不和諧了。無奈這個至今還沒參加遊俠行會考試的傢伙每每跟著,沒一點慚愧的意思。
無語拿著勺子在鍋裡攪動,有點無聊了。剛才逼著豪鬼說了那段感情史,無語很想打個哈哈緩解一下沉悶的氣氛,結果發現他們三個人都低了頭在想心事,只有自己無所事事的樣子。好在他本來也就是個粗線條,逕自端了個碗蹲在鍋邊盛起湯來,吃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唔唔」兩聲,惟恐別人不知道他吃得正香。
突地打個冷顫,無語覺得遍體生寒,謹慎地抬了頭,那碗還在嘴邊擱著。六隻狼一般的眼睛鎖緊了他,那殺氣真是濃烈得超乎他的想像。勉強嚥了口水,他決定裝傻,笑呵呵地問:「這湯不錯,要來點嗎?」然後他後悔地直想哭,那殺氣更濃烈了。「好吧,我承認,這時候我是該表示一下哀痛的,可話說回來,你們這樣子有用麼?」
紅杏實在是拿他沒了辦法,吐了口氣,「唉,你好歹配合一下氣氛吧,我家岑岑還在天京城呢,我都多久沒見著她了。」
豪鬼露出個更慘的表情出來,「你瞧我這戀愛談的,都談出傷來了。」
「我家那和尚都沒了蹤影,誰有我慘?」依露恨恨地拍著腿。
「和尚?」三個大男孩同時瞪著她,心裡在琢磨著是哪家孩子該倒霉了。
依露無所謂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也計劃著談個戀愛什麼的,可對方居然是個和尚,這事鬧的……嗯?你們幹嗎這種表情?我談戀愛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三個大男孩同時說,心裡在琢磨著一副畫面:一個古井不波的有道高僧被一個絕世妖嬈的魔女勾引得墮落了。
「算起來,咱們四個似乎沒一個好下場的,居然全是單身晃蕩,除了無語這傢伙,咱們三個哪個不是天縱英姿的,可怎麼就沒個完美的愛情呢?如今倒好,成了失戀陣營聯盟了。」依露幽幽地歎起氣來。
紅杏和豪鬼陪了她歎氣,倒把無語氣得真沒了語言,自問沒辦法去招架她,只好悶悶地繼續喝湯。營帳裡更加悶了。
好半天依露才開口,「無語!」
「哈?想幹嗎?」無語的功夫在這時候顯露出來,就那麼蹲在地上端著碗倒躍了出去,居然還翻了個凌空的觔斗,碗裡的湯一滴未灑。
依露翹了嘴角,瞇了眼睛,笑了笑,「你以為站那邊就抓不著你了?乖,聽話,去把我的被子放好,我要睡了。」
「啊?你就在這裡睡嗎?」
三個大男孩同聲怪叫起來,聲音之洪亮引得外面的巡邏士兵一陣惡寒。
依露「咦」了一聲,反問道:「難道要我跟那些大兵睡一起?」
「不是不是,可我們三個都是男的啊。」
「放心了,我不會半夜爬起來偷襲你們的。」
「……」三個大男孩同時無語,他們的確是在擔心這個問題。
燈火熄了,三雙眼睛卻在黑暗中亮了亮,他們各自想著心事。可一會就傳來無語輕微細長的呼吸聲,那是「入靜」的狀態,是最容易提升精神修煉的狀態。
這傢伙還真是沒心沒肺!三個人同時氣惱起來。
半晌無言,總歸不能像無語那般自如自在,三個人不由得心下暗歎。
依露輕輕喚道:「小鬼!」
豪鬼自幼與她相交,熟悉的程度甚至還在紅杏之上,瞬時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裡漾起了感動,他慢慢歎道:「放心,我沒事的。」
可是這微微的歎息也讓依露淺皺了眉頭,這西洲太子出了名的愛惜自己,卻沒料到他從黑蠻帶了一份真摯的感情回來。想到幼時這太子成天在飛雨面前晃來晃去,又覺得他現在可憐了許多,遠沒有平日的冷靜灑脫,可她也打心底有了高興,至少這個太子還是有感情需要寄托的。
「你臉上的傷要不要我幫你治治?」
豪鬼心裡一苦,探手摸上左臉,那十字傷不疼不痛,過了這許多日子,到底沒有消失。
「不用了,你不是說我長得像女人嗎?現在就當整容好了。」
「也是,我也覺得現在這樣子挺好,至少不會比我漂亮了。」
「」
月爾牙勒馬立於陣前,身邊排開一溜小將,除了在玄月關裡養傷的月光寒,紅杏、豪鬼、暈死、烏鼠等人悉數在陣,至於依露則是騎著她的老虎小黑吊在了陣尾跟著。無語可能是最鬱悶的人,他是不敢衝上陣去的,一見血腥戰場就得苦苦壓制體內的黑暗力量讓他很是頭疼,只好跟在陣尾,可憐兮兮地給依露當馬童。
冷風捲起肅殺之氣,上百面炎龍戰旗獵獵飛揚,仍可看見旗上殘留的血跡。休整了一下午一夜晚的戰士們重新振作了精神,他們是最後的決勝之軍,剔除了傷患的士兵,如今的七千人馬就是最精銳的部隊。
月爾牙很滿意將士們的狀態,戰爭開始至今,還能保持一往無前的氣勢是極難得的,他自信這七千人馬可以擊破敵人七萬部隊,此消彼長之下,敵人那一點殘存的鬥志只不過是風裡微弱的蠟燭之光。他知道烈火是不會後退的,沒有了輜重糧草的黑蠻人沒辦法連續奔跑兩天回到黑蠻本土,如果繼續奔逃,僅剩的一點蠟燭之光不用等風吹就會熄滅,那時將是黑蠻的大劫難,烈火不是笨人,所以月爾牙知道,烈火一定會堅守待援,而自己,必須趁這個時機將其擒獲,終結這場東南之戰。
一人策馬從前方奔回,在軍陣前跳下戰馬,單膝跪地,揚聲朗朗,「啟稟將軍,敵人在前方十里處紮營,人數約有十三萬。屬下查到一個消息,烈火之妻山族酋首淡如菊已經從黑蠻境內出發,帶了十萬軍馬日夜兼程趕來,估計後天能到,可……」
月爾牙冷冷一笑,「淡如菊不是衝鋒之將,她來了也沒什麼,我們只需在今日擊潰烈火就行。高乾,有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
「是!黑蠻陣內士氣高漲,聽說疾風家當代首領已經趕到了。」
「疾風家……」月爾牙沉吟了,「原來如此。」
紅杏和豪鬼頗是奇怪月爾牙的反應,身邊龍顏壓低了聲音解釋,「黑蠻四大部十六族,是黑蠻的柱石,但他們中間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就是這疾風家。他們不屬於這些部族,聽說他們是黑蠻山神的後代,只負責守護黑蠻萬里大山,傳聞說他們只有不到一百人,可人人都是以一當百的勇士,可以說他們就是整個黑蠻最核心的靈魂力量了。這一代疾風家的首領叫煉獄、無痕,是兩夫妻,既然他們來了,想必烈火是不會再退的。哎?你們笑什麼……」
龍顏很鬱悶地看著他們,紅杏和豪鬼興奮得像是春天發情的兔子,開始摩拳擦掌了。紅杏豪俠氣概,豪鬼冷靜如冰,可他們有個共性,就是天生喜歡欺負強手。
高乾歸隊了,月爾牙還在抬頭看著天空,太陽早已升上中天,照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有些刺眼,只是這些許的反光利不過戰士們的眼神。
月爾牙笑了,他開始縱聲狂笑,這笑聲激盪在平原上,如雄獅怒吼,震驚百里。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笑,卻在這笑聲中聽到無比的自信和堅強的決心,所有人呼喝起來,應答著主將的笑聲,聲浪沖擊著天空,悲壯而雄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