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亂武 正文 第245章 有情絕然之傷
    太陽一出來,很多秘密就會暴露出來。街上不少人都傻了眼,在他們的印象中還沒有哪個男人能被這鐵族酋首放在眼裡,可她現在正像個快出嫁的女孩子一樣親熱地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如同螃蟹一樣橫行在街頭上,即便是再沒人生閱歷的毛頭小子也能從她臉上看出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有老人笑呵呵地說:「好了,這下子殿下有著落了。」

    可更多受打擊的年輕人則是發出了長歎,「太不厚道了,我都挨了三年揍了。」

    還有些憤怒青年火氣沖天,「我黑蠻的美玉如何能讓外人染瑕?」

    於是豪鬼在短短一個小時內,不得不面對了至少三十把的黑蠻戰刀,也更加瞭解了黑蠻戰刀的形制。換了一般人挨到這地步肯定是舉步維艱的了,可這西洲太子怕過誰來?從小到大見慣了場面,惟恐沒有架可以打,只是他畢竟還有些不情願,因為他只喜歡欺負強手,而這些少年公子明顯還不成氣候,倒讓他產生了欺負弱小的不安。

    看得眉飛色舞,若是有個綵球在手裡,估計能樂得跳起舞來,以前每次都得自己親發這些人,現在終於等到有個男人肯幫她打打雜了,這心情出奇的好,那眉眼就一直彎著,快彎成月牙了。

    隨手撥開一個小伙子的手,輕輕抬腳將這人踹到旁邊的鋪子裡去,豪鬼微皺了眉,若有所思地舉目瞧去。滿地都是狼藉,鬧得烏煙瘴氣,偏是有一人在僻靜的角落裡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凍死在那角落裡了,那身上是一件紫色的風袍,那頭上是一把紫色的髮絲,整個人埋進風袍裡縮成了一團。豪鬼的視線凝視了過去,眉頭擰了起來,那風袍很髒,那頭髮很髒,可那片紫色,卻是她麼?

    看得正高興,發覺豪鬼的異常,急忙跟上幾步,伸手去握他的手。

    他在發抖?突地一驚,抬頭正看見豪鬼因為咬牙而形成的臉部剛硬的線條。順了他的目光看過去,她的心直沉到了谷底,她看得出那角落裡縮成一團的人是個女子。回頭再看豪鬼,那明朗的容顏陰沉得像黑蠻大山裡暗夜中的霧靄,然後她就被豪鬼帶著走上前去。的眼神莫名地黯淡了,心思靈敏的她已經猜到了那女子是誰。

    「林丫頭」

    冷風吹進了這個角落裡,太陽的光芒照射不到的地方,淒清得緊了。看到豪鬼蹲在那女子的面前,輕柔地呼喚著女子的名字,一顆心提起老高再被狠狠揪緊,酸楚莫名,這般憐惜的輕柔呼喚卻不是朝向她的。

    幾聲呼喚之後,那風袍裡的人低低呻吟了一聲,麻木地抬了頭。

    豪鬼驚得臉色大變,這還是那個「天下第一美女」嗎?面前的女子和乞兒有什麼區別,灰塵滿面像是幾天沒有洗過,雙眼空洞無光如兩潭死水,幾縷頭髮粘在面上,別樣的淒厲。

    覺得自己的心飄到黑蠻的天空之上,沒有一點著落,她看到豪鬼拿了手絹輕輕擦拭著那女孩的臉,那心疼的目光是她沒有見過的,那溫柔的表情是她沒有見過的,可這種目光、這種表情為什麼不是對著自己呢?

    視線隨了豪鬼細長有力的手指在移動,一張素顏像是被擦洗過的玉盤一點點露出了光芒,她驚訝得掩了自己的嘴。這是一張臉還是一幅煙雨?是什麼樣的手才能雕琢出這種容顏?冰原北洲的風雪可以浸淫出這般如詩如畫的美人麼?第一眼看過之後,就生出強烈的自卑,不會有什麼女人可以在這個女孩面前高傲地抬起頭。

    就這麼傻傻地站著,周圍聚攏的人群開始了竊竊的私語,因為被豪鬼和她擋住了視線,人們並沒有看到角落裡的情形,只是紛紛猜測著什麼。牙齒咬在下唇上,漸漸疼了,可讓更疼的是那女孩接下來的動作。

    她看到那女孩的眼神由空洞到惶惶,由惶惶到悲傷,然後聽到女孩「哇」地哭出聲來,扎到豪鬼的懷裡,緊緊抱著他。接著她看到豪鬼舒緩了表情,輕輕將那女孩摟在懷裡,嘴裡兀自輕聲細語「丫頭別哭,丫頭別哭」。

    最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那個懷抱就在昨晚還是屬於自己的,那雙手臂昨晚也是屬於自己的,現在就這麼輕易地抱住了別人?這是為什麼?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那哭得滿面梨花的臉,凝視良久,一顆心兒如冰盤破裂片片粉碎,轉身欲走。

    「都給我走!」看到一雙雙驚訝的眼睛,看到一張張莫名的臉,的心性爆發了,立時從腰間扣了八隻短劍出來。

    這鐵族酋首脾氣古怪向來是黑蠻人盡皆知的,一眾圍觀的人瞬間作鳥獸散,一個個身手矯健得如同通過了行會認證的遊俠。

    「我走了!」回頭低低地說。然而並沒有期待中的挽留,她只聽見豪鬼輕輕「哦」了一聲。咬牙跺腳,她終於還是走了。

    豪鬼無意識地「哦」了一聲才發現異常,偏了頭正看見那跑遠的背影,雙眸中射出了複雜難明的光。他想去追,可懷裡這個女孩呢?這銀髮跳脫的黑蠻女子還會回到自己的身邊嗎?他不知道,於是他的笑苦了許多。

    望著那背影出了半天的神,他的意識被懷裡的女孩一聲呻吟喚了回來。

    「我要回家!」

    這聲音裡全是痛苦,他想的卻是昨天客棧初逢時的那一聲「我叫」。

    林嬋固執地獨身上路了,豪鬼沒有反對,只是認真地看著她騎了馬瘋狂奔馳出去。他這時候才真覺得是不如無語了,有那個農民在,想必林妹妹不會這麼傷心的吧。直到那身影沒入昏黃的風雪中,他才轉了身,眼神停留在道旁一片金色小花中,這些金色的小花堅強地開放在冰冷之中,婀娜多姿,倔強地彰顯自己的美麗。他楞住了,這花真的很像她呢,他默默地想。夕陽的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站了很久很久,只是在看那花,想著那人。

    回到客棧已是夜幕,冬天的街上少有行人,這時候他才發現這樂族王都的特色,一片玎玲聲在夜裡輕歌,那是滿城裡無數的樂器在互相應和,他細細地品味著這安寧,順步而行。客棧門口左右排開了二十騎,騎士牽了戰馬冷靜地站在門口,像是在守護著什麼。豪鬼無心理會,逕直朝客棧裡走去。一名中年女將從門裡攔出,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掛著他不懂的笑。豪鬼挑了眉毛,眼中射出鋒利的光,本來就煩躁的他有點想打人的意思了。

    中年女將禁不住他逼人的氣勢,後退了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先生可是豪鬼?」

    「有事麼?」豪鬼略略皺眉,心中想的卻是自己有沒有暴露身份。

    「我叫七どど,奉我家殿下之命,等候先生。」

    「你家殿下是誰?」

    「先生請進,我家殿下就在裡面。」

    豪鬼狐疑滿腹,卻也不懼,昂然走了進去。

    客棧內靜得可以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一個人正背對著店門坐在當中一張桌邊。桌上沒有食物,只放著一把銀光四射的短劍。那人顯然聽到了門外的談話,扭回了頭。右腿尚在門外,豪鬼邁進客棧的左腿停住了,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那銀色的頭髮了,再聽不到那清靈調皮的聲音了,現在卻赫赫在目,如夢境般虛幻。

    四目相對,悄然無語。豪鬼能看到那眸子裡的疲憊,更感受到了一股濃烈的悲傷,一顆心沉了又沉。她到底還是不肯聽我解釋的……他抿了嘴唇,眼神惶惶。猛地想起一事,他忘形地喊了一聲「等我」,轉身飛奔出去。銀髮的女子被驚了一下,失望地回了頭去看桌上的短劍,那劍上的光似乎亮了。

    七どど和二十名親兵都在發傻,好看的男人不是沒見過,發瘋的漂亮男人就真的很少見了。剛才還是冷酷逼人的男子瞬間瘋跑出去,這個轉變讓他們無所適從。可過了一會,他們更加手足無措,因為那個發瘋的男子又跑了回來,撲進客棧。他們很奇怪,為什麼這男子會拿著那種東西呢?很不吉利……

    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來這裡,如今坐在這裡更加地惶惑。曾經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幸福,像是圖滿了綠色紅色的白紙,卻發現一朝醒來白紙依舊,幸福被那人放逐了。她的眼前總是閃現著那人抱著另一個女孩的樣子,一夕的執手相擁只是這種結局麼?她想不通這是為什麼,也許回到這個客棧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吧。

    冷風從身邊捲過,對面出現了那張讓她心疼的臉,然後一片金色綻了開來,疑是那人臉上開出了花。真的是花啊,她強扯出笑容,眼前的確是一大束花,金色的花,猶帶著凝結的水珠,甚是嬌艷。她能聽見男子急促的喘息聲,想是奔跑的緣故。

    「這個……給你……」豪鬼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口吃了。給女孩子送花是西洲通用的表白方式,在看到這花時他就想到了她,他想通過這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情,卻不知道黑蠻人是不是有這麼高的素質,於是他很急迫,急迫得結巴了。

    出乎豪鬼意料之外的表情,的表情竟是哭笑不得,隨即更加黯淡,像是沒有光照的花。他怔怔地不知該說什麼,從來都是女人纏著他,從來也沒有為別的女人著急過,他的愛情理論對無語來說和傳說中的葵花寶典一樣的珍貴,可他自己心知肚明,那都是沒有經過實踐檢驗的「真理」。

    等了一會才按下他的花,開了口,「你會忘了我嗎?」

    豪鬼鎖了眉,習慣性地向上看去,上面除了房梁只有一掛風鈴,正悠悠轉著。

    「我知道你不是隨便作出承諾的人,可我會讓你記住我的。」

    聲音還是這麼調皮,可語氣悲涼了許多,豪鬼收回目光看她,看她拿起了那把短劍,苦笑著,「你想殺我麼?」

    女子虛弱地說道:「我怎麼捨得殺你?我只是心疼,我從開始便是自作多情了,你抱著林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心裡不全是我,也許根本沒有我。」

    豪鬼低聲訥訥,「不是的,林嬋只是個小孩子……」

    勉強地笑了,「像她那樣的女孩誰不嫉妒?又有哪個男人不想去呵護她呢?」

    豪鬼的聲音越發的低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要做什麼解釋了,那樣我會你的。」

    「那你……」

    「把臉靠過來些好嗎?」

    血滲了出來,染在劍尖上,看著自己親手在他完美的臉龐上留下的傷痕歎了一聲,「你竟然不躲……」

    「這樣我就會記住你了。」豪鬼甚至沒有覺得痛,他只是麻木地點著頭。

    凝視了那傷痕良久,才幽幽開口,「我要走了。」

    豪鬼愕然問道:「你要去哪?」

    移開了視線,輕聲道:「東南兩洲的戰爭要開始了,再過兩個小時我就要隨軍出征。」

    豪鬼一把抓了她的手腕,焦急得喝道:「可你只是個女人。」他心中明白得很,這一次出征,她所要面對的是號稱「軍神」的炎龍大將軍剪愛,那個不敗的傳奇人物,即便是自己的父親親自攻打玄月關,也未必能將這神話打破。

    笑了,只這句話足以軟化了心腸,但她仍是抽回了手,輕輕撫了他的臉,「我也是一族的首領。」

    豪鬼沒有說什麼,楞楞地看著她在親兵的簇擁下跳上戰馬,慢慢地隱入黑暗的街頭。酸澀湧上了心頭,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看了看桌上的花,似乎看到了曠遠、荒涼。這花,終是沒有送出去,雖然還是很香……

    後來客棧的老闆告訴他,這種花叫「金穗花」,是黑蠻人拿來祭奠戰場上死去的魂靈用的。他笑了,笑得嗆出眼淚,人們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哭。

    多年後的每次看到金穗花也會笑,笑一段年少輕狂。只是那一點誤會終於沒有被澄清,因為那時的稱雄於黑蠻,豪鬼君臨西洲之土。

    莫要傷心呵,我的心在黑蠻的天空下漫遊,

    像孤游的鴻雁,

    找尋自己的旅伴。

    莫要傷心呵,我的心在黑蠻的天空下漫遊,

    像飄零的枯葉,

    找尋自己的土地。

    夢裡的聲音呵,請停留在我的靈魂最深處,

    讓我聽取你的顫動,

    不要讓我因此而瘋狂。

    夢裡的聲音呵,請停留在我的靈魂最深處,

    讓我感受你的清香,

    不要讓我因此而倉皇。

    莫要傷心呵……

    莫要傷心呵……

    多年之後的豪鬼在山顛遙望明月,輕吟著自己的情歌,他的愛妻倚在他的懷裡,淚洗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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