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被大將軍的造型嚇壞,三個少年的注意力已然轉移到那折扇。
杞梓木的骨架,肌理細密,紫褐色條紋深淺錯落,以淡青漆細細刷過;桑皮做扇面,淡黃色做底,繪著一幅畫;扇柄處吊著一塊玳瑁,透明玲瓏,甚至可以看見乳黃色的絲紋相間。這扇子明顯是黑蠻的作品,因為只有黑蠻的山裡才產這種杞梓木,但少年驚訝的並不是這扇子的名貴,而是扇面的畫。那是一幅炎龍東洲的地圖,大小關隘清楚分明,一圈一線全都註明了山川河流。按常理來說,扇子山水鳥魚、美女名駒之類的很多,題詩作賦也是常見,可誰見過往扇子畫軍事圖的?從外表相貌到異常折扇,一連串的驚訝讓他們很難判斷出眼前這人到底是什麼生物。
剪愛悠然笑笑,「我這扇子很奇怪麼?你們可知道?這是當今黑蠻酋首烈火送給我的。」他很滿意這幾個少年的驚愕表情,繼續說道:「這烈火可真是一代梟雄,這扇子的東洲地形圖便是他畫的。從這個方面就可知道此人非同小可,實是我的勁敵。」
三個少年終於色變。以烈火一方霸主的身份居然能對敵國的地形瞭如指掌,其雄心壯志可見一斑了。
剪愛走前兩步,看也不看紅杏,眼裡精光一閃,隨後精光斂去,又回復剛才笑瞇瞇的模樣。三個少年見慣大場面,名人高官全都不放在眼裡,這時卻在剪愛的眼神閃過之後,背後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寒意。剪愛這一眼,讓他們驚異莫名,就像赤身裸體站在北洲寒風呼嘯的冰原大地,沒一點抵抗能力。
果然是軍中之神,這眼神才是他的真實形象,三個少年同時興起這個念頭來。
殊不知,剪愛心中也是莫名驚異,他這眼神之內是蘊涵了真勁的,別說一般人,就是行伍出身的戰士將領也沒幾個能在他這眼神下不退縮的。但觀此三人的表情,除了微微的錯愕竟是別無反應。剪愛越發興奮了,就像是孩子發現玩具似的,恨不能馬帶回家。他重新看了看這三個少年,岑岑的俏麗清純,豪鬼的冷靜瀟灑,都讓他覺得很滿意,但看到依露,心裡不禁多了份擔心,依露面帶微笑,自有一股傲然不群的氣勢,那是一種要凌駕眾生的風度,奇怪的是,這種氣度裡又隱藏了些廣博如海的溫暖氣息,剪愛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好!果然是依露的氣象,曠世奇女子,傳言不虛。」剪愛搖搖扇子,肩頭微微一抖。
依露驟覺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迎面壓了過來,逼得她直想跪地。可她天性不屈桀驁,從不服輸,牙關緊咬,繃直身體,便在那洶湧的風暴中挺立,猶如當日在西洲絞刑台。
驀地身體一輕,那壓力忽然消失了,依露往前一個踉蹌,急忙站穩。她知道對面這人並沒有惡意,帶笑施禮,「老頭,你這把老骨頭還真行呢。」
剪愛對她的大不敬絲毫不以為忤,笑著走到豪鬼身前,點了點頭,突然伸手按豪鬼的肩頭。以豪鬼的身手竟是沒能躲開。
一股大力透體而入,豪鬼卻只是一個趔趄便穩穩站住,臉色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
剪愛讚許地點點頭,「好!看到你就可想像你父親的神威了。」
豪鬼向來敬重這絕世名將,收起了一貫的囂張嘴臉,「大將軍威名,父親大人也是極為敬重的,他常說,『剪愛不除,天下難得』。」
「呵呵,但我倒希望能與你父親打一場呢。」剪愛灑脫一笑,移到岑岑身前。
「見過剪大將軍,岑岑有禮了,」岑岑見慣達官貴人,場面的用語信手拈來。
這大將軍卻瞇了眼睛,輕搖折扇,「小妞,唱個小曲來聽聽。」
包括紅杏在內,四個少年都是滿腦袋起黑線。
岑岑大怒,「老不正經的。」別看她從來不懂武功,這時卻一腳飛起,直踢剪愛的臉。
剪愛不緊不慢地「呵呵」一笑,就那麼倒退著往後飄起,腳尖在跪地的紅杏背一點,借力飛到白馬身。「小姑娘別生氣啦,大叔跟你開玩笑的。」這身法飄逸靈動如一羽輕毛,完全和他的身型不匹配。
岑岑一跺腳,決定不理他。
剪愛用扇點指紅杏,笑道:「好啦,起來。我知道你這陣子做了些什麼,你也該知道我的探子天下知名,你做過什麼都在我心裡裝著呢。放心,我覺得你的那些經歷對你以後的生活會有很大的幫助,所以我也不打算責罰你了。」
杏這才站了起來,卻突然雙腿一軟,又跪了下去。他苦笑著又站起來,拍拍身的土,「老師的功夫更見高明了。」
剛才剪愛在他背踩過,用了雙重勁力,他熬過了第一重勁,卻還是未能化解第二重勁。
豪鬼深諳武學,禁不住暗暗吃驚,難怪父親如此忌憚剪愛,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暗暗比較一下,卻有了苦澀,即便是父親,怕也是沒有他這般舉重若輕的功力。
剪愛舉起手來,喝道:「恭迎太子殿下!」
身後將士立時高舉長槍,整齊地呼喝起來,軍威十足。呼喝聲中,軍士們左右分開,讓出通往玄月關城門的道路。
馬車緩緩開動,豪鬼駕車,紅杏了一匹戰馬隨在剪愛身後,以表敬意。一路,紅杏多次問起月光寒的事,剪愛含笑支吾,就是不肯明說。幾個小輩心裡忐忑,月光寒擅離職守罪名很重,雖說不是戰備狀態,只怕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
不到一刻鐘,人馬已到玄月關前,遠遠望去,一座氣勢宏大的城池展現在眼前。當少年們「嘖嘖」讚歎這雄壯名關時,城門口另有一個百人隊排開,為首一位黑甲騎士站在馬兒身邊,抱拳施禮,「太子平安!暈死有禮。」
這名字報出來,登時讓依露他們笑歪了。
紅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呵呵,這名字是我取的,不錯,他以前是我的童,呵呵。」
這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一臉機靈,清清秀秀渾不像個軍人,倒像個酒肆裡的少掌櫃。但眼神中透出的堅強、身體外滲出的沉穩氣勢卻又是軍人才有的風範。看他身的生鐵鎧就知道軍階不高,是個百夫長。
沒等紅杏下馬,暈死已經衝了來,一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太子爺啊,您可得救救我啊。我代替您跑到這來,大將軍只讓我當步兵啊,我熬了一年才給我個百夫長啊,每個月才一兩銀子的薪水啊。看在多年伺候您的份,您跟大將軍說說,哪怕是給我個副守備當當也行啊。」
紅杏翻個白眼,「副守備?你才混多久?別跟我這喊冤了,老實當你這個百夫長很有前途的職業去。」
剪愛氣得一扇子敲到暈死的頭,「臭小子,你還冤?月光寒的資歷能力那麼強,也不過是個偏將。」
話剛說到這,眾人頭頂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這一聲,道盡了人類歷史最最難以描述的坎坷心情。
「救命啊」
眾人抬頭望去,高高的城牆,一黑臉少年被吊在旗桿之,在風裡搖擺,好像一隻待宰的羔羊,真難為他身體這麼好,喊聲如雷的。
「啊?月光?」四個少年頓時傻眼。
剪愛拔開葫蘆塞子,灌一口酒入肚,「私離駐地,罪名不輕,算是小懲大戒了,呵呵。」
「救命啊我被吊了一天啊,天下有誰比我慘啊?」
呼喊聲遠遠傳了開去,迴盪在城市空,彷彿千年怨婦的長歎。
兔死狐悲的暈死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哥們跟你一樣慘哪……我們都是不幸的人啊……靠……」
聽到暈死的最後一個字,依露、豪鬼和岑岑忍不住瞅著馬的紅杏,看到他腦後冒出個斗大的冷汗,然後聽到他悲憤的低吼,「真給我丟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