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帝都,七百年王城,炎龍東洲天京城。
悠久的歷史沉澱,繁華似錦的王朝,如今可還能如往日一般平靜麼?
天下紛亂,然後大治;天下大治,然後紛亂。這原是蒼天神靈的一貫惡作劇,亙古如此。
「好大膽子!大殿之如此毆打國師,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父皇麼?拿下!」
怒吼聲在金碧輝煌的朝堂空洞地迴響,炎龍當今之主白盛世龍顏震怒,才四十三的年齡,卻是滿頭白髮,眼內無神,他緊抓了龍椅扶手,鬚髮顫顫,儼然老者一般。
自從當年玄月關一役,大將軍剪愛以十四人之力嚇退六十萬黑蠻軍以後,炎龍東洲境內清平,繁華更盛,更有神秘的秘術師日明替國主白盛世佔得一卦,其卦曰:「紫薇在天,百世繁華盛世大悅,竟然真的以為自己是盛世之主,即時賜日明「國師」之位。次年,日明又以妹妹飛艷進獻為妃,深得寵信。從此白盛世將軍務交給剪愛,政務交給國師日明,自己每日裡花天酒地,再不問國事。
大將軍剪愛苦諫無效,又思及年輕之時與白盛世並肩疆場、浴血馳騁的情分,只得收起性子,除了軍務,在朝堂更多的時候是一言不發。
而國師日明,來歷奇怪,似乎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憑了那祥瑞之卦,仗著妹妹飛艷妃深得皇帝寵愛,漸漸地朝堂攬權,收羅心腹,頗有一人之下萬人之的意思。十三年下來,大權在手,朝堂之羽黨眾多,一言九鼎,囂張跋扈,當真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若不是身無軍功,只怕連大將軍剪愛也是要扳倒了。在這等專權面前,不少大臣拼著老命直言進諫,無不被日明暗中壓下奏折,然後羅織各種罪名紛紛打入大牢。經年的專權積壓,再有義憤的大臣也失了信心,敢怒卻不再敢言了。
為討白盛世歡心,國師日明又下令國家徵收重稅,在宮內修建各種園林樓閣。數年下來,各地稅收不斷攀升,引得百姓惶惶,四處盜賊瘋起。日明則趁機伸出了觸手,安排自己心腹進入軍界,逐漸削弱各地軍權,開始侵襲著軍界的權威。
所作所為令當今太子的老師雲漫步義憤填膺,不住奏折彈劾日明。可是所有奏折如泥牛入海,不見動靜。
這日早朝,國師日明以「老邁糊塗,妄言時政」的罪名要求白盛世將太傅雲漫步貶為庶民,趕出天京城。這還是因為雲漫步身家太重,一來雲氏是開國重臣,二來雲漫步本身是太傅身份,三來其文名太著,日明今時的權勢頗大卻也不敢拿他下獄問罪。可太子紅杏當即怒火中燒,一把扯住日明撕打起來。
有了皇帝的命令,左右護衛闖出兩人來,一左一右夾持住太子紅杏,到底身份尊貴,紅杏在軍中口碑又佳,他們倒也不敢妄加用力,只是輕輕扯了他的臂膀。
紅杏抗聲大叫:「父皇,老師一向對孩兒教導有加,對社稷貢獻頗多,可莫聽了國師一面之辭就妄加折貶呀。孩兒以太子之位保老師無罪。」
一旁的太傅雲漫步急得連連拉扯紅杏衣服,小聲勸說:「太子莫要多言,莫要多言。」紅杏只是不理。
日明瞅準機會放聲大哭,伏地叩首出血,激憤言道:「太子無理,當殿毆打臣下,請聖主為臣下明鑒。」
他年過三十,已是中年之齡,如此當朝哭泣,在場眾官之中便有人心內暗笑,腦海裡不約而同地泛起一個畫面:老婆子哭女嫁。
白盛世果然聽教聽話,龍目一睜,厲聲喝道:「雲漫步迂腐儒生,妄言時政,貶為庶民,剋日離京。太子無理尤甚,放逐天南,無詔不得回京。」
嘩然聲起,百官驚懼,萬料不到此等事宜竟惹出偌大的麻煩來,一時間紛亂雜言。雲漫步心頭猛震,苦澀難語,急忙給剪愛遞個眼色。
剪愛會意,出了班列,施禮開口,「聖主,不如將太子交給臣下。天南邊疆靠近黑蠻,臣下可將太子送去玄月關歷練,如此太子可在軍營中反省己過,亦可學習些戰陣之術,希望能對陛下的社稷大業有所助成。」
大將軍開口,且他又面色不悅,白盛世也不敢不給幾分面子,微微沉吟片刻,怒哼一聲,終是准了。
日明卻是心下不安,這白盛世已經昏庸,膝下六子只有太子人中龍鳳,若是放了出去,對我主人的霸業可是一大阻礙,須是除了這條根苗才好。他這裡注意暗下,臉還是堆起了冤屈之色,不讓人看出他的內心波動。
朝散。朝堂外廣場,雲漫步叫住了剪愛。
「多謝將軍援手,否則我炎龍後繼無人了。紅杏年幼任性衝動,以後還得將軍多多照顧。」雲漫步鄭重地拱手施禮,言下儘是擔憂。
大將軍感同身受,還禮,「太傅言重,國家社稷不可無明主,下官拼了這條命也是要保太子平安的。只是現今情勢複雜,我擔心不久會有所變故。」
雲漫步輕歎一聲,仰面向天,似在喃喃,又似在叮囑,「將軍今晚若是有空,可來舍下給草民餞行麼?」
「一定一定……」剪愛知道,這天的晚他將做出自己的抉擇。
兩人舉首看著廣場那高達十丈的旗桿,鑲金邊的素白大旗在風中狂捲亂舞,獵獵有聲,那旗的火焰飛龍一如往日般活靈活現。這是開國皇帝白聖龍的家徽,也正是炎龍東洲的戰旗。兩人同時歎了口氣,愁雲在心裡覆蓋了起來。
長袖高冠的文士,甲冑披身的將軍,此一刻,一般無二的沉重了心情。
炎龍歷三八二零年,東洲主白盛世放逐太子紅杏,貶名士太傅雲漫步。自此滿朝政務盡歸於國師日明,無人敢言。時年太子青春二九。
當夜,太子府內。
「太子,你別害我啊!小暈自小陪您伴讀,一直勤勤勉勉,不曾稍加疏忽……」伴讀童小暈一把抱住紅杏大腿,哇哇開哭。
紅杏大手一伸,拎著他的脖領一把甩開,「喊什麼喊?再喊一刀喀嚓了。」
「可是您這麼搞,我也是掛了啊。」童從地翻身躍起,身手頗是敏捷,又一把抓了他的衣袖,死不鬆手。
紅杏無奈了,只得哄了他,「放心啦,一切有我呢。」
童鄙夷地哼了一聲,「又來?每次一說這話,我哪次不挨頓板子?」
「這次不會了,這個,應該不會……」
「……」
「我已經寫好信,明天大將軍帶人來的時候你拿給他看。這可是好機會啊,小暈,你不是老說戰場才是男子漢呆的地方嗎?嘿嘿,我成全你,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啊。」紅杏終於使出了誘惑之術,去挑他的心事。
童卻也不簡單,瞬即做出回應,「可是太子,這可是欺君之罪呀,被聖主知道了我可是要被滅九族的啊!」
「九族?順便問一下,小暈你這個孤兒,九族在哪?」
「……」
「就這麼定了,我要趕快閃人。難得有機會讓我出去自在自在,唔,不是,出去歷練。」紅杏從身後拎出個大包袱,順手拿起慣用的長槍,把包袱往槍一掛,抗在肩頭就要走。
自小便在一處,童也知道阻攔不住,訥訥地說:「太子,若您執意如此,小的也沒辦法,可有句話,小的要告訴您……「
「告別的話就別說了,我得趕路呢。」紅杏拉開門邁步就走。
「這句話我憋了很久了,就是——我靠!」
院子裡傳來物體摔倒在地的聲音……
就這樣,炎龍東洲的太子白紅杏被自己放逐了。
趁了夜幕,紅杏急急趕路,輕車熟路地避過了巡邏的衛兵,毫髮無傷地出了皇城。夜半街市早已無人,只有更夫慢悠悠地敲了梆子喊著號子,無精打采的。轉了幾個街角,紅杏停了腳步,呆呆地站住了。
街道,一人背對了他,月下獨立,形單影隻,說不出的瀟灑閒適,衣袂卷體,飄然若神仙中人。
紅杏只覺得頭皮發麻,低聲而言,「紅杏見過老師,給老師請安。」
雲漫步沒有回身,側了頭微微點了兩點,「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想著私逃麼?」
紅杏抿了嘴唇不出聲,這老師的神通廣大他是自小領教的,每一次的花巧心思總是很容易地被他就看穿了,事到如今,也沒有分別。
「我不會再攔你了。」
老師淡淡的聲音讓紅杏更加心虛,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老師」
「答應我!要找出你自己要走的路!這個天下,必有你要追尋的東西!」
眼前忽的迷濛起來,那醍醐灌頂的話語,那滄桑落寞的身影,雖然風采如故卻讓紅杏忍不住墮下淚來。
「老師」東洲太子屈了雙膝,重重叩首,「紅杏走了!多謝老師!」
心愛的學生沒入了黑暗中,街道只留了雲漫步一人,風吹面龐,臉部皮膚略略緊了緊,那是淚水被風乾的痕跡。
「到底是紅杏啊,這性子還是得多磨礪些才好。」
背後有聲音響了起來,雲漫步轉了身,「玄月關不急著去,讓他見見世面也不錯。」
甲冑聲鏗鏘,大將軍剪愛與他並肩站了,「太傅的思想非常人可及。」
雲漫步笑了笑,「我剛才忘了跟紅杏說一件事了。」
「什麼?」
「現在離城門開啟還有兩個時辰呢,他出來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