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青年版「閏土」(1)
    路用手摸了摸下下巴,密實的鬍鬚很扎手。和菁分手後他一直都沒有刮過!

    路仰起頭,輕輕的閉上眼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呼出。一陣夏風吹過吹在他有些熱的額頭上,他感覺涼涼的。黑暗中,一幅春雨打在即將枯竭的莊稼上的畫面閃過了路的腦海!

    他站起身,像學校對面長滿了莊稼的田野裡走去…

    這裡是小鎮上居民的自留地。大多數人把它當做菜園子在裡面種植蔬菜,也有一些人在自留地裡按照季節的不同種植小麥、玉米等糧食作物。路想起了小時候一到暑假便和小夥伴們來到這片田野裡偷東西吃的情景,這裡的土質非常適合種植一些瓜類,比如黃瓜、香瓜等等。那時候鎮上專門派人來看守這片自留地,多半是為了防止小孩子來偷瓜的。每次偷瓜前,幾個人商量好,把各自的上衣下端紮好紮緊在腰間,每個人負責一塊地,由金旺領頭,金旺向天空擲一顆土塊當做信號,然後大家就分頭行動,在瓜地裡匍匐著身子「嗖嗖」的穿梭著,瞥見一個成熟的瓜就迅速的摘下塞進上衣裡,一塊地溜完的時候,通常每個人的懷裡都塞的滿滿的。都所有人都安全出來時,大家便都一頭扎進地頭的河裡。等看瓜的王大爺發現的時候,小夥伴們都早已游到了河對岸。在這群人裡數金旺膽兒最大也最能「偷」,每次他摘到的瓜總比大家多,金旺當年也是這群人裡個頭最大的。

    說起金旺,路的眼前浮現出一個胖頭胖腦,額頭上有顆黑痣,嘴裡長著兩顆小虎牙,見人就咧開嘴巴傻笑的小傢伙。那時每當夏天,金旺就整天光著身子在小樹林裡鑽來鑽去。那時金旺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長大以後要當一名醫生。他還經常跑到鎮口的醫院裡去看醫生打針呢。小學畢業時他們就失去了聯繫,那時路考上了鎮上最好的初中,而金旺卻從此消失了,後來聽說是跟他爸爸去城裡打工了。都多少年沒見面了,現在就算見了恐怕也已經認不出彼此來了吧。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兒時的小夥伴早已都長大成人。可是這片自留地還在,它的職責也沒有變,現在正值盛夏,自留地裡各種瓜類長的正旺。只是看瓜人已經由王大爺換成了他的兒子王大叔。

    路喜歡這種一眼望去滿眼碧綠的感覺。走過瓜棚的時候他發現看瓜的王大叔正在睡覺呢,一張草蓆鋪在泥土地上,他就那樣蜷縮著身子躺在上面打著很響的呼嚕,也許現在的孩子都不稀罕這些瓜了,誰家的冰箱裡沒有各種各樣的水果呢!今天的天氣很好,響晴的天空中沒有一朵雲彩,乾淨的天藍和真實的碧綠在視覺的盡頭很和諧的融合在一起,深深的吸上一口田野裡清新的空氣,真好!

    可是當把目光由遠處收回來的時候,卻發現眼前似乎出現了一些不和諧。在這片自留地的中間,有塊地「異軍突起」,這塊地的主人並沒有在地裡種植蔬菜瓜果什麼的,而是種植了一大片玉米。時下正是玉米拔高生長的時候,這時的玉米桿個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專注的生長著,個子也一天比一天的高。有些生長勢頭好的傢伙都已經長出了「天纓」。

    「這家人真會打算啊!在這樣的地裡種植玉米,附近地裡沒有和它爭奪陽光的玉米,而人們通常在瓜地裡施下的肥料又特別的多,那玉米該是可勁的長吶。」路自言自語道,說著就來到了玉米地的邊上。

    「唰唰…」這時玉米地裡傳出了陣陣聲響,伴隨著一陣玉米葉的騷動,看著那騷動的方向是有人要走出玉米地了。

    「這麼熱的天氣還有人在地裡幹活啊!」路小聲的說道,這時地裡已經走出了人,一前一後兩個人,前面男的,後面女的。

    男人瞥了路一眼,放下背在背後的藥筒,在他們周圍的空氣裡立刻瀰漫著一股農藥的味道。他靠著一棵老樹慢慢的坐下,嘴裡發出「唉」的一聲歎息,然後從上衣胸前的口袋裡掏出半盒已經很皺了的捲煙,他用粗糙的如同樹枝的手指從中抽出一根來機械的夾在乾裂的兩片嘴唇間,劃拉著火柴,一次,兩次,終於將煙點燃了。女人則輕輕的拍打著腿上的泥土,繼而抬起頭看了看頭頂上的太陽。

    他們只是瞥了路一眼,卻都沒有往心裡去,像看見個路人一樣。

    此刻男人正起勁的吸著他的香煙,嘴巴一張一合的發出「巴巴」的聲響,他的周圍已經煙霧瀰漫,「咳咳」他乾咳了兩下。他大概不到三十歲,頭髮亂糟糟的,上面沾著幾根枯草,看樣子已經幾天沒有打理了吧,額頭上還有顆黑痣,乾枯瘦削的臉上依然可見青春的痕跡。只是這樣的青春已經萎縮、畸形。一撮很不相稱的山羊鬍須不合時宜的貼在了他的嘴邊。他上身套著一件已經被他的身體染成了灰色的T恤,看樣子這原是件白色的衣服。衣服的領口已經很寬敞了,那是經常從頭上套上套下的結果,胸前印有「正大飼料」一排字樣,估計是買飼料時贈送的衣服。夾著香煙的手乾枯粗糙,關節處特別突出,指甲縫裡沾滿了污垢。腳上的鞋子已經很舊了,左邊一隻上還有一個被香煙的火星兒燒的洞!他的眉頭緊皺著,臉上總是浮現出淡淡的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哀愁。

    女人在擺弄著路邊的野草,像個孩子一樣,她穿著碎花的的確良短袖衫。

    路打量完這些的時候,男人已經抽完了這根煙,慢慢的站起來去拿他的藥筒,突然他像觸電般的直起了身子,轉過臉來看了路一眼然後迅速的拎起藥筒,拉起女人向前走去,不,那速度簡直是在跑。

    「你幹啥呀?怎突然就跑了?」女人不解的問道,男人並沒有回答她。

    「金旺!」路在身後喊道,聲音有些拘謹也有些生澀。

    聽到這個聲音,男人突然停止了正在跑動的腳步,怔在那裡喘著粗氣。連女人也被這個聲音給驚住了,她回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路,又轉過臉去用同樣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丈夫。

    「我知道是你。」路也明顯的呼吸緊促,他的心在劇烈的跳動著。

    男人慢慢的轉過臉來,他的臉已經紅了,僵著羞澀謹慎的淺笑。這一笑證明了他的確就是金旺,比他額頭上的黑痣還管用。

    「嘿嘿!路,你…你回來了!」金旺向路的身邊靠了靠,憨厚的笑道,沒有了那兩顆小虎牙,卻是滿嘴的大黃牙。路比他高出一頭來。

    「嗯,我剛剛才認出你!你怎麼…」路的話沒有說出口,他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麼,他覺得腦子裡有些亂,有好多問題一下子襲來令他猝不及防。

    「他是誰呀?怎麼長的這麼俊啊?還和你認識的?」女人在一旁簡直傻了。

    「回去再跟你說。」金旺想堵住媳婦的嘴,因為他此刻也已經亂了!「我…我…唉,你大學畢業了吧?看都長這麼高了,小時候比我矮多了。」

    「金旺,你什麼都不要說了。能告訴我這些年你發生了什麼事嗎?」路很沉重的說出這番話。

    「唉!我…我…」金旺眉頭緊鎖著,「嗨,我這不挺好的嗎!有吃有喝的,還取了媳婦!呵呵!」他瞬間轉換了表情,也改變了語氣,臉上帶著侷促的笑意。

    「你別裝了,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你過的不開心。你…」路的話還有沒說完就被金旺打斷了。

    「玉梅啊,你先把藥筒拿回家去。我這有話要和路聊聊!」金旺吩咐自己的妻子。

    玉梅撅起小嘴,一幅不高興的樣子背著藥筒離開了他們向家的方向走去。

    「兄弟啊!你可要好好的。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金旺又靠著樹慢慢的坐了下來,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樹上,眼睛迷離的看著遠方。

    「你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是立志要做一名醫生的嗎?」路在金旺的對面盤腿坐下!

    「呵呵!醫生?下輩子吧!我現在只有這些地了,收的糧食勉強夠一年吃的。」

    「我知道你小學畢業時就出去打工了,這些年應該也攢了不少錢唄!你應該…」路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發現面前的這個漢子已經哭了。

    「金旺你別這樣,我能理解你的難處。你的心裡一定很憋屈的吧,但是我覺得…」路的話再次被金旺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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