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受到納粹宣傳機器明裡暗裡的吹捧,但一直以來張海諾對自己都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他覺得在目前的德國,大多數人對於自己的關注主要是因為他在兩次戰爭中的出色戰績——尤其是率領如今這支德國艦隊屢屢以弱者姿態成功挑戰強大的英國海軍。不過,更加靠近核心層的人物或許還會知道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例如他曾以國社黨黨外專員的身份為阿道夫.希特勒募集海外資金的事情。
多年來,在張海諾本人的強烈要求下,募集海外資金一事並沒有像其他納粹黨棍的經歷一樣被德國宣傳機器當作傳奇來頌揚,然而在戰爭爆發之後尤其是經過了驚心動魄的挪威戰役,阿道夫.希特勒似乎喜歡上了在各種私密場合提及這些過往,而在某些特有的目的之下,張海諾的貢獻被很大程度的神聖化了——在納粹核心圈,他被看作是國社黨自建立之初最堅定的盟友,他在美洲募集經費的事情也被添枝加葉成為盡情展現其忠誠和各種天賦的最佳素材。
於是,最高統帥部裡的絕大多數人都對他畢恭畢敬,這種地位甚至超過了海軍掌門人埃裡希.雷德爾元帥,一度有人覺得一旦這位元帥在下一階段的作戰中仍不能讓元首完全滿意,帶領海軍取得歷史性突破的重任將交到這位剛剛年滿四十五歲的海軍上將肩上。不過自從敦刻爾克之役結束後。人們突然發現視線中這位忠誠高效地執行者不斷提出與德國元首相左的意見,而這些意見大都受到了元首本人的否決,自然而然的,另外一些反向的揣測就此產生了……
在德國,啤酒往往是話題的助推劑,一扎啤酒下肚。舌頭似乎就不那麼受管束了。被貝克稱作大詩人地是個身材很普通的人,略顯蒼白的面容加上過耳的頭髮都顯得他頗有古典氣質,可惜這個看似浪漫的詩人卻有點大舌頭,他似笑非笑的對張海諾說:「萬眾敬愛地將軍,為什麼不跟我們說說您在上一場戰爭中的傳奇經歷呢?一直以來,我們都把您看作是海軍有史以來最出色的指揮官。我個人非常希望知道您的秘訣在於何處!」
詩人麼,張海諾少年時期也曾憧憬過,但經歷了兩個世界地是是非非,他腦袋裡幼稚天真的成份已經被現實驅趕得所剩無幾了。所以。他對於這位所謂的大詩人沒有任何的敬仰之情,好在他的裝容整齊中還帶著幾許沒落貴族的氣質,至少還能讓他禮貌的交談下去。
「那算不上什麼傳奇,在軍隊裡還有許多比我更加出色的人,例如貝克將軍!經歷了上一場戰爭西線最主要的戰役,他在戰爭方面的閱歷遠比我來得豐富和深刻!」張海諾很輕鬆地將皮球踢開,雖說那段經歷足以作為一本傳記來出版,但他卻沒有到處張揚的習慣,在不得不接受納粹報紙記者的採訪時,他也通常採用這樣地戰術來避免過度的吹捧。
貝克從來都不是那種喜歡誇耀自己經歷的人。所以他也熟練的把皮球踢了出來:「上一場戰爭的時候,我只是在陸軍參謀部做些簡單地文職工作,要說對戰爭地閱歷。我們的馮.芬肯施泰因將軍先隨塞德利茨號參加日德蘭海戰並且身負重傷,後以王牌潛艇指揮官創下驚人戰績並令敵人膽寒,再到最近十年以驚人地速度成為海軍高層中最年輕有為的一員。放眼德界,仍在服役者擁有如此耀眼經歷的確實不多!」
「耀眼實在說不上,若以這樣的標準。如今仍在海軍服役的將領中。功績遠甚於我的何止一人!我們的海軍元帥不僅以德國偵察艦隊首席參謀官身份參加過赫爾果蘭灣之戰和日德蘭之戰,還在和平年代以驚人的才智和學識獲得了基爾大學哲學院授予的名譽博士學位!我們的海軍副司令古澤上將對於德國有史以來的每一場戰爭都瞭然於心。他不但參加了上一場戰爭中德國公海艦隊最重要三場戰鬥,還憑借自己出色的表現榮獲德皇授予的藍色馬克斯勳章!此外還有我們的海軍參謀長、輕艦隊司令……噢,真是太多了!」
張海諾信手拈來的點出一長串的名字,一來是德國海軍確實非常講究資歷等級,二則是因為海軍將領們確實有那樣優秀的傳統。與此同時,張海諾還順帶將自己置於一個不太晃眼的位置,免得因為出色的功績而成為眾矢之的。
「可是這些人之中,沒有一個能夠像將軍這樣被敵人敬稱為騎士!」
詩人顯然在張海諾的「簡歷」上下了一番功夫,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提及那個被美國報紙授予的稱號,不過這依然不能提起張海諾的興趣,他坦然一笑,「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被敵人懼稱為死神的化身!貝克將軍,請原諒我的好奇,你們的星期三俱樂部是以什麼目的成立的?研究軍事戰史和人物為目的而成立麼?」
貝克答道:「不,將軍!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們就是一群喜歡聚在一起喝著啤酒閒聊的人,將軍之所以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為我們最近一段時間都在談論你,而我們的馮.海倫格夫人那麼巧的和將軍是舊識!」
一旁的芬娜嘴角流露出幾絲誘人的媚態,「很幸運,將軍並沒有忘記我這個舊識!」
曾幾何時,冰山美人的眼神祇會讓人心跳加速,如今卻具備了讓人不得不提防的穿透力——彷彿被她盯住的人就會被掏空心思一般,即便是張海諾這樣自詡意志力堅定的人,依然不敢長時間的和她對視。
「夫人言重了!」張海諾將目光移回到貝克臉上,「好了,諸位,我很高興能夠在這裡和大家豪飲啤酒暢所欲言,但時間也不早了,希望我們下一次見面能夠繼續這種良好的氛圍!」
貝克似乎有意挽留,在張海諾正要起身離開的時候,他慢吞吞的說道:「將軍,能否在離開之前聽一聽我們的大哲學家對於戰爭看法?」
「既然是貝克將軍眼中的大哲學家!」張海諾摩梭著剛剛放下的酒杯,「為什麼不呢?」
「按照古典哲學的思維!」寬臉橫眉看面相就是個批評家的中年男子故意拖長了音,換了口氣才說道:「戰爭是社會發展的一種必然,但它也必將為和平社會所取代!」
拗口且缺乏直觀體現的語言讓張海諾提不起半點興趣,但他還是禮貌的繼續看著對方,哲學家似乎料定自己發言的對象會有如此表情,他不慌不忙的說道:「當一種極端的主義成為一個國家主要思想的時候,這個國家就不可避免的走上一條毀滅和重生的道路,戰爭將導致國家的毀滅,但新的思潮又將重新鑄造一個國家!」
對於一般人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堆狗屁不通的胡話,但具備一定思想能力的人卻又能夠體會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這便是哲學的特別之處。
既沒有讚揚,也沒有批判,張海諾默默的坐在原位,欲走不好走,欲留不想留。
「我們完全可以從經濟的角度來解釋這一問題,以國家的力量收購和興辦企業,解決經濟危機造成的破產和失業問題,不可否認效果是明顯的,可是大規模的國有化,經濟納入國家計劃,實際上就是一種變相的戰時經濟!既然走的是戰時經濟,那麼戰爭就是不可避免的,既然戰爭終有一天會結束,戰時經濟體制的完結也是不可避免的!」
沙赫特的這一語言雖然也不乏深奧的成份,但相比於純粹的哲學觀點卻更容易理解得多。不過,張海諾卻就此陷入更深的思考當中,過了好一會兒,貝克主動提醒道:「將軍,時間不早了,您的司機還在外面等著吧!」
張海諾若有所思的瞅了他一眼,這才站起身來。送他出門的依然是芬娜,這位氣質化的成熟美人眼裡並沒有流露出失落或是不捨的神色——或許她從來就沒有將此人放在心中,或許她只是深諳來日方長的道理罷了。張海諾並沒有當場對這個組織表現出興趣,但深陷思索的狀態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壞事情。
走到大門口,張海諾即禮貌的向芬娜道了別,這裡究竟是不是她的寓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張海諾已經看出了她作為這個組織一員絕非等閒的身份。
上車之後,張海諾的心情稍稍平靜下來,但大腦卻在高速運轉著,這群人誘使自己前來的目的何在?芬娜和他們攪在一起的目的何在?這個所謂的星期三俱樂部又在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想要解開這些謎題,現在就有一個很好的去處——掌管著德國秘密警察組織和龐大黨衛軍機構的好友的寓所。不過在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之後,張海諾還是放棄了這選項,路燈照耀下,黑色梅塞德斯在平坦寬直的道路上一路向前飛馳,最終拐進了距離海軍司令部不遠的提爾皮茨大街19號,那是他自己在柏林的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