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 正文 chapter 68
    謝家逸只給來茴打了個電話,說這幾天有事要處理,來茴心知肚明是處理什麼事,她也不問他,爽快地應承了——她沒想到自己會那麼爽快。

    總公司的人事調令過期仍未下達,來茴通過以前的同事得知,由於德國卡塞爾分公司的管理層變動,因此,兩邊的高層人事異動暫緩執行。來茴當然知道是謝家逸又出了份暫緩申請,原因,只在於他動搖了。

    星期天下午,張琳因感冒,回來就睡了,來茴想著去買些消炎藥,在樓下卻見到了肖鈺,她穿著一件寬鬆的藍色卡通孕婦裝,坐在長椅上,見到來茴,便用一隻手撐著扶手,另一隻手捧著凸圓的肚子,艱難地站起身。

    來茴盯著她的肚子,心裡想,那就是她和家逸和孩子,以後會長得跟我一般大,卻不知道那孩子會是什麼命運。

    「對不起,冒冒失失地來打擾你,我是跟徐亞問到你的住址,正想歇會兒了上去找你!」肖鈺添了添乾枯的唇,跟來茴道。

    來茴低頭看到她還穿著拖鞋,想著她挺個大肚子跑這麼遠,不免為她捏了把汗,忙道:「怎麼也不打個電話?我去找你就好了,你這身子還大老遠地跑來?」

    「我想我親自找來,有誠意一點!」肖鈺笑著道。「來的路上看到對面有家咖啡廳,我想跟你聊聊!方便嗎?」

    「走吧!」來茴挽了她的手,借她些力,帶她走出小花園。

    白天的咖啡廳,不到用餐的時候便是冷冷清清的,幾個穿著粉藍圍裙的服務員在廳裡逛來逛去,來茴和肖鈺選了個靠窗的座位,窗外砌了個假山,山頂斜噴出一股噴泉,灑到小園圃的鮮花上。來茴要了咖啡,肖鈺要了果汁,兩人都望著窗外陰霾的天,肖鈺先開口道:「我沒想讓家逸知道,更沒想過要破壞你們,但是我的任性,還是給你們造成了負擔。」

    來茴轉過頭道:「這話怎麼說?你沒那個想法是我們都知道的啊。」

    「正因為你們都知道,我更不安。我真沒想過要家逸娶我,你們就當沒見到過我,忘了這麼回事兒吧!孩子我會養大的,跟我姓,只要你不介意,家逸還是可以來看他。」肖鈺急切地說明自己的立場。

    來茴感到可笑,事已至此,當成沒生過可能麼?況且家逸又怎麼可能在明知自己有個孩子的情況下,還與別人結婚?他幾日沒來找她,不就說明了,親生孩子比她這個失而復得卻毫無血緣的女朋友重要多了。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家逸有他自己的選擇。倒是你——」來茴頓了頓,直言道:「你心裡真正愛的是徐亞還是家逸?」

    肖鈺驀然垂下頭,藏在桌下的手捏緊了桌布,片刻後才抬頭道:「我誰都不愛,只愛肚子裡的孩子!」

    「或許吧,誰又重要得過親生血緣呢?」來茴別有深意地道,意指家逸,也是在說肖鈺。

    肖鈺慘然地笑了會兒,頗感無奈地搖搖頭,才坦言道:「真沒想到,我從初中開始寫小說,刻畫了一個又一個真愛至上的女主角,最後,自己卻變成了奉子逼婚的女配角,夠濫俗,也夠諷刺的。」

    來茴心裡想,把自己當主角的人,永遠都是配角的命。她仰頭望望那喜捉弄人的老天,說道:「誰都是自己世界裡的主角,然而,在人生這場大戲裡,命運才是導演,誰敢跟他叫板說自己是主角,有時候,認命雖然是出於無奈,但能苦中作樂,總比扮一輩子苦情角色好!」她淒涼地說,說的是自己,也說了跟自己一樣只能任命的人。

    肖鈺抬頭驚訝地看著她,爾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我寫了這麼多年小說,卻不明白這個道理,真是慚愧!」

    「現在明白了,或許你以後就不再是個言情小說家,我倒是期待你往後的作品。」來茴笑說,緊接著話鋒一轉道:「替我轉告家逸,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抽個時間和我談談吧!」

    家逸對來茴避而不見,並非是不敢面對,他只是理不出個頭緒,他當然也想和來茴出國一走了之,但陪肖鈺去婦檢時,又親眼看到了她肚裡那個小小的謝家逸,初為人父的喜悅使他產生了濃濃的不捨之情,他常常會想到那個孩子出世時抱在手裡時柔軟的觸感,嫩嫩的,滑滑的肌膚,那是他的親生骨肉,有一天,他會蹣著兩條腿,追著他喊「爸爸」——

    湖邊的柳條兒迎風揚起了綠梢,來茴站在樹下,身後是那幢剛裝修好的別墅,兩指間的鑰匙在陽光下反著銀色的光。「這鑰匙還你!」

    家逸當然是不會收的,他坐在石墩上,風吹得他前額的頭張揚凌亂,他不敢看來茴,只望著波光瀲灩的湖面說道:「我送出去了就不會收回來!」

    「隨你吧,還鑰匙只是個形式,反正那鎖隨便找個鎖匠都能打開!」來茴手一揚,便將鑰匙擲入湖心,蕩起幾個不大不小的漣漪,然後攤手道:「我沒鑰匙,往後是不會來這兒了!」

    家逸突地站起身,一望向來茴,眼淚就跟著滾了出來,他拚命嚥回抽泣聲,痛苦道:「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麼?」

    「你要跟我在一起,然後惦記著另一個人,和另一個孩子,你以為我能那樣大度麼?還記得我也失去過一個孩子,那是你主張拿掉的!」來茴的小腹又痙攣了一下,舊事重提,她不是不怨的,還怨得很,只是,從前她不願去提起罷了,而今相當於又受了回刺激,她說出來也圖個痛快。

    眼見家逸聽了她的這句話後,高大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起來,就似搖搖欲墜,她揉揉頭,和氣了些道:「就這樣吧,各歸各位,各負各的責任,誰也別折磨誰了!」

    一句話說出來很簡單,接受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曾經似海無邊的眷戀,溫柔如水的纏綿,絲絲縷縷的牽絆,痛苦煩擾都是他們青春年少時共同的經歷,他認定了她是他這一生的妻子,她也曾把他當作今生唯一的依靠,他們都只看得到對方,不做他人想。而在那麼多變故之後,他們再次回到原本的軌跡,是要再攜起手走完一生的,誰又知道變故沒完沒了,這次甚至不是誤會,他們都清楚地知道——

    回不到過去了。

    勢必是要分開了,而這次的分別,是永久地從對方的世界裡抽離。

    痛苦的根源在於不徹底,在於不能全身而退,他遺落了他的心在她的世界,在往後漫長的歲月中,都是找不回來的。

    「來茴,你知道我是真愛你的!以前是,現在也是,將來還是,我想,如果可以恨多好,如果恨可以取代愛,如果往後的日子我只有恨,那我會過得好些!」

    「那你就學會恨我吧!得不到都會恨的,那很容易!」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書上總有人說要預約來世,原來就是要彌補今生的遺憾!」家逸說道。「就下輩子吧,下輩子我變成一棵樹,長在路邊,等你來歇腳乘涼!」

    「那萬一下輩子我也變成棵樹,跟你一南一北呢?」

    「所以我現在跟你講清楚,你下輩子還是變成*人,而我下輩子就變成一棵松樹,每當你經過一棵松樹,就仔細看看樹幹,流出松脂最多的那一棵就是我,那松脂是我的眼淚!」

    「你這句話可真肉麻!」來茴強笑著,假意搓手上的雞皮疙瘩。

    「看,你覺得肉麻,我卻是這樣想的!」他的眼淚又湧出來,背過身去抹掉。「真是那樣就好了,怕就怕,人根本就沒有下輩子!」

    「是有的,小時候外婆說過!」來茴安慰他,也說服自己相信。「我勉強答應你,下輩子,我會找到你,然後倚著你的樹幹乘涼!」

    他們約定後,來茴衝他笑了笑,先一步走了,家逸揮了揮手,也背過身去,不再看她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身影。

    這一次,不是擦肩而過,是背道而馳!

    來茴想起了有一詩——

    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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