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茴回到家,張琳已經做好了晚餐,她洗了個澡坐到餐桌前,看著低頭往嘴裡刨飯的張琳,羨慕她有那麼好的胃口,而自己卻食不知味,勉強夾了塊牛肉要餵進嘴裡,卻突然想到早上在辦公室裡被于謙抓住手的情景,手背立刻感到麻酥酥的,筷子一鬆,牛肉掉到桌上。
張琳抬頭問道:「姐,我做的菜不合胃口?」
來茴搖搖頭:「不,不是,今天沒胃口!」
張琳見她臉紅紅的,又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每天工作到好晚,別那麼拚命,容易衰老。」
「本來就老了,哪像你,還不滿2o!」她說著,突然問道:「你以前有沒有交過男朋友?」
張琳想了想,點頭道:「交過,上高中的時候,他學習成績好,總罵我笨,但每次罵我都是因為逗我,也是關心我。」她吃了口飯,嚥下去了又道:「他從沒對我說過喜歡我,其實,那時候我也生氣,現在想想,那就是他喜歡我的方式,沒準兒,他就是喜歡我笨呢。」
張琳放下筷子,手拖著腮,眉頭蹙起來,傷感地道:「後來他一個人去別的城市上了大學,也聽說我跟那幫人混在一起,就跟我分手了!」
來茴低頭沉默,這世上是有那麼一種男人,傲慢得不可一世,他的愛都是不經意的流露,不然,就是遮遮掩掩一番,讓你捉摸不透。他的愛,似是而非,任你想破了頭,也分辯不出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又是隨口說說。
她和于謙,像是在捉迷藏,她躲,他便追;她追,他便躲了;當他放棄的時候,她當真以為他是放棄了,等到自己一個人好好地生活時,他又突然冒出來,丟了句讓人想入非非的話,又走了,還走得那麼遠!
一個月後的那天是什麼日子,她當然知道,是他們的合約簽訂日,那天,他到底要幹什麼?
來茴覺得自己就是個笨蛋,憑什麼就該她一個人食不下嚥的苦惱,今天非跟他問個清楚不可。想著,她滿懷期望地拿起手機撥給周于謙,然而,手機卻關機了。
重複撥了多少遍,仍是關機,她頹然地放下電話——
看吧,永遠都是這樣!
勉強吃了幾口飯,來茴便進臥室拿了些文件看。這幾日受寒流侵襲,入夜溫度便降到了四五度,a城四季溫暖,是不興裝冷暖空調的,寒流一來,除了窩在被子裡,再無其它御寒的方法。來茴露在被子外翻文件的手凍得僵了,恨不得有雙絨絨的厚手套可以籠上。事實上,這麼冷,她也看不進什麼,腦子裡還在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是琢磨周于謙話裡的意思;一會兒又跳到一個月後,想像他要做什麼;一會兒又罵自己,不該想那麼多的——
她覺得自己中邪了。
八點左右,她正在為自己不受控制的大腦瘋狂時,謝家逸打電話來了,約她出去走走。她說天太冷了,不想出去。家逸說,就因為天冷才該出來走走,忘了嗎?家裡不是更冷!
她被說服了,想著出去灌點冷風也好,應了家逸後,又聽見他補了句:還是別忘了穿厚實點兒。
她從衣櫃底層翻了棉衣出來,有兩個可以揣手的口袋,然後繫了圍巾才出門的。
街上的行人少,家逸把車開到公園的停車場,抓過來茴的手,從後面的座椅上拿了副絨線手套,拆了包裝,細心地給她戴上後,才笑著道:「以前上學時,你一到冬天就要戴上手套,經過店舖時,我就想著你肯定沒有,便買了一副。」
來茴感動了半晌,才怔怔地吐出句:「謝謝!」
兩人走到山下,沿途的木棉花開了,被冷風刮到了道路上,水泥路鋪滿了嫣紅。家逸指著登山的石梯說道:「爬上去,好麼?」
來茴想著爬上去身體定是能暖和的,點頭道:「好!」
石梯兩旁的草叢中埋了路燈,幽幽的藍光照著路,茂密的樹葉子「嘩啦啦」地響,他們一開始倒是爬得起勁,到了半山腰,來茴的尋到個石凳坐下來,擺著手跟家逸道:「噯,不爬了,不爬了,累死人了。」
家逸彎腰笑道:「這才半山腰,哪有不爬的道理,讓你歇會兒,再接著爬!」
「你說得輕巧,多少年沒爬過這樣高的山,一會兒上去指不定下不來了,我是不爬了!」來茴堅持道。
「還真是退化了,以前在家裡爬山沒見你這樣嬌氣過。」家逸到她身邊坐下,把水遞給她又道:「人越大越容易健忘,許多事情都不會了,這幾天我總在想,小學時的手工課,初高時騎的自行車,現在都忘得乾淨。你更好,連自己最喜歡爬山都忘了。不過,我現在會賺錢,會開車,也記得許多剛生的事兒,那來茴,你現在記得的是什麼?」他藉著幽幽的光看了眼來茴,補充道:「也許是,你現在有更在意的,所以才會忘了以前,就跟我說說你現在在意什麼吧?」
來茴擰開了礦泉水蓋子,把瓶口送到嘴邊,聽到家逸的話卻沒喝,又放下來,凝思片刻才說道:「我在意的恰好是別人不在意的!說了又有什麼意義?」
家逸掉開臉,望著蔥籠的樹林,緩緩道:「我也是!」
「什麼?」
他苦笑一下,道:「我說,我也是,我在意的恰好是別人不在意的!」他傴下身體,手肘支在膝蓋上,手托著臉,仰望來茴道:「但我會說,不管有沒有意義,我還是會說,來茴,我——」
石梯上走來一行人,穿著單薄的休閒裝,步履生風,笑語不絕,打斷了他的話,等這些人走過後,來茴晃了晃礦泉水瓶子,跟他道:「你說得對,不能半途而廢,我們繼續爬吧!」
她不是沒聽見家逸的話,也知道他會說什麼,但她不選擇聽下去,自私是一定的,周于謙她是愛的,但和家逸的過去,也是忘不掉的,尤其是周于謙不在她身邊,給不了她任何安全感;而家逸的自負,隨時會棄她而去。糊里糊塗的,她只想順從自己的心,如同世上很多自私的人一樣,拖吧,拖到必須要面對的那天,拖到必須得抉擇的那天。
因為她清楚,家逸和于謙,一旦她開口選擇了其中一個,另一個會毫不猶豫放棄她。
程蘭嫉妒她迷倒了兩個男人,而事實上,這兩個男人,又有哪一個是能完完全全屬於她的?
山頂的風刮得很猛,蓬蓬的風穿過身體,吹到身後的林子裡,觀景台上只有她和家逸兩人,a城的萬家燈火盡被踩在腳下,馬路像是長長的燈河在城市裡蜿蜒交錯,高樓頂上探射燈的綠光斜指天際,繁華絢爛的夜景,只有費了力爬上山頂才能擁有。
沒多一會兒,爬山熱起來的身體被風吹涼了,來茴把解下的圍巾重新繫上,家逸幫她扯了幾扯,直到圍巾遮住了大半臉兒才問道:「很冷麼?」
來茴搖搖頭,把圍巾往下拉,露出凍得紫的唇,說道:「不算很冷,還可以待會兒!」
「你冷了就說,我們馬上下山,別撐著凍感冒了。」
來茴應了,走到欄杆前,倚著柱子問家逸:「你當初為什麼會來a城?」
「公司派過來的,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家逸說道。「如果可以,我是不情願來的,你不知道,那時候提起a城心裡就痛。」他走到來茴身前,弓下身,眼睛定定地看住她,半晌後道:「也幸好來了,否則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過去生的那些誤會!」
來茴不習慣他專注地看,眨了眨眼睛,問道:「如果你不來a城,也遇不到我,也許你就娶妻生子,忘了我這個人了,這樣不是更好!」
家逸緩緩地搖了搖頭:「如果最終得不到你,我或許會這樣想,但現在不會,現在我還可以努力,我想我還是有希望的!」他的手撐在柱子上,臉離來茴很近很近,近到來茴都能看清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五彩顏色的光芒在密密的睫毛上跳躍。「努力過後總不會後悔,我是這樣想的,來茴,記得你答應過我,契約結束後先考慮我,可我現在不想逼你,只要你在想著他的時候,也抽空想下我就行!這樣,你才能看到我為你做的;你才會現,我一直在陪著你,等著你!」
來茴聽他一字一句地說出這些話,聲音是很平靜的,但她聽出了被刻意壓抑的痛楚。她驀的轉過身,額頭抵在冰冷的柱子上,輕顫道:「你還說你不逼我,你說出這些不是逼我是什麼?家逸,我們明明只有回憶的,可你偏偏又做了那麼多,你叫我怎麼辦?我總不能連自己都弄不清楚心意的情況下接納你,我是自私,可你想想,如果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會幸福嗎?」
「所以,我要你偶爾也想起我,慢慢的,你會想他越來越少,我在你心裡的位置才會越來越重要。」他扳過她的身體,凝視著她的眼睛,大聲了些道:「你連試都不試,當然是忘不了他的,你想沒想過,就算是你想嫁給他,他也會娶你,你們還有多少阻礙,你一直是理智的,而今真的是被愛情沖昏頭了嗎?」
他的話字字敲在她心上,那般沉重的痛,壓得她呼吸不過來,漸漸地,又好似被那痛給打醒了。她只糾結著他們愛與不愛,卻沒想過能不能愛;她只糾結自己的心理包袱,卻沒有想過他的包袱——那顯赫的身份背景,比起自己,更是難逾越的。除非,她仍是默默無聞地當他見不得光的情婦,否則,一旦有了婚姻,那勢必是遭人恥笑的事兒,一天兩天,周于謙愛著她的時候能忍受,若時間長了呢?愛情沒了,只剩平淡的生活時,那時候他還願意忍受嗎?
而家逸,他又有何差別,與他有了婚姻,指指點點的人更不會少。哪個男人能接受妻子曾是別人的情婦?更遑論還常常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拾了別人的破鞋。
她用力按住跳得生疼的太陽穴,眼前黑了一瞬,什麼都看不見了,就像她往後的日子——是不是,五年的情婦生活,注定了,她不會是幸福吉祥的?
兩個男人呵,哪一個人是她的?哪一個又能給她帶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