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茴被吼得愣住了,此時她已忘了看電影的目的是要合解。本來她說謝家逸不愛她只是氣話而已,如果說她從未懷疑過他們之間的感情,那麼,被家逸這樣一頓脾氣後,她開始懷疑了。
黯然地走出房間,在大街上游來蕩去,人來人往,儷影雙雙,徒留她一人傷感,於是,她把胡思亂想揮到最高境界,硬是給家逸安了個始亂終棄的罪名。
警察鎖定了嫌犯下一步就是搜證,此後,來茴總是疑神疑鬼地在房子裡翻箱倒櫃,搜查,言語試探,跟蹤,無所不用其極,每找到一件疑似家逸出軌的證據,她又是興奮,又是難過,卻樂此不彼。
粗線條的家逸自然不會想到那麼多,說話時也口無遮攔,每每被來茴抓到漏洞,兩人不免爭辯一番,如此愈演愈烈,家逸兄的一個眼神都可能變成犯罪證據。
來茴對家逸說:你知道嗎?你變了?自從來到這個城市後,你就變了!
家逸對來茴說:我沒變,變的是你!
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的改變,卻看不到自己的改變,而他們誰也不去接受對方的改變。
時間是往前走的,他們的感情卻止步於過去,止步於高中的純真時代。來茴和家逸都拿出高中來比較——
來茴說:以前吵架你都會哄我,哄到我不生氣為止。
家逸說:以前你從不會無理取鬧。
他們又同時說:是你變了。
他們都忘了,人是會變的,陌生的環境,難度更高的挑戰,人生經歷的沉澱等等,都迫使人去改變,不管你願不願意,愛情都得在這時候接受嚴苛的考驗。
來茴和家逸便是這場考驗的失敗者,信任度和依賴度降到最低點,感情再經受不起任何折騰,他們就是這樣的脆弱。
從來脆弱的不是感情,而是人!
謝家逸掏出紙巾,擦拭血痕斑斑的手背,拉開了安全門,融進外面那個五彩繽紛的世界裡,他不知道會不會像過去一樣迷失自己,年少時失去了來茴,而以後,他會不會連自己都失去,畢竟,這個世界處處充滿了誘惑。
他消極的想,若他和來茴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帶,只有他們兩人,沒有外界的逼迫,沒有多餘的選擇,結茅為廬,衣能裹體,食能果腹,朝花夕拾,他們誰也不會變吧!
坐進他那價值一百多萬的Bm敞蓬跑車,他的世外桃源也僅是個念頭一閃而過,這個世界處處是毒罌粟,卻令人甘之若飴。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來茴是很頭痛的。她從來不知道生他的父親竟然如此神通廣大,居然能打聽到她的電話號碼。
這天早上,周于謙沒去上班,兩人吃完早餐後回到臥室,想補睡個回籠覺,來茴的手機響了。周于謙見她甫接起電話,臉色就陰沉下來。
「爸,怎麼是你?……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等等……來電顯示是a城的,難道你在a城?……什麼?剛下火車?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在那裡等著,我一會兒過去!」
來茴氣急敗壞的掛掉電話,周于謙很少見她這麼生氣過,便問道:「怎麼了?」
「還不是我爸,都不通知一聲就跑a城來了!」來茴起身從衣櫃裡拿衣服,又說道:「你放心,我會把他安置在酒店裡,不會打擾到你!」
「沒關係,讓他住這裡來吧!」周于謙沒有聽來茴提起過父親,倒是挺好奇的。
來茴籠袖子的動作一頓,隨即僵硬地笑道:「不用了,還是讓他住酒店吧!」
她還是把父親張宗祥帶回南嶺了,主要原因是找了好多家酒店都沒有多餘的客房,而一旦對上父親疑惑的眼神她又感到生氣,想著他這個做父親的從沒盡過責任,她就是做了情婦也不關他什麼事。心思一定,她索性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張宗祥,直接開車回南嶺了。
來茴隔了四年再見到父親,只有一個感想——歲月不饒人。看他瘦削的臉爬滿了皺紋,笑一笑,那深刻的紋縫裡都能夾得死蚊子,背也駝了,雙鬢斑白,穿的衣服估計是他家裡唯一一件體面的,半新不舊的老式暗扣襯衫,領子是半圓形,青色尼龍布褲子,在火車上擠了一天,身上出濃濃的汗臭味,夾雜著他做廚師多年,怎麼也洗不掉的菜油味。
張宗祥同來如芸在來茴五歲的時候就離了婚,那時張宗祥還在一家國營企業的食堂當廚師,剛改革開放的年代,他的職業在小城來說還算不錯的,最起碼一家人都可以頓頓在食堂吃,不用花一分錢。張宗祥不到三十歲時,被一個寡婦看上了,兩人暗地裡勾勾搭搭好長一段時間,終於東窗事。來如芸帶著兩個弟弟衝到寡婦家裡,把「姦夫淫婦」一頓棍棒伺候,然後離了婚。
其實在那年代不興離婚,就算是老公出了軌,只要認了錯,兩人還是湊合著過日子。可來如芸不同,她讀過高中,算是有文化的人,性子又好強,鐵了心地不原諒,硬是告上了法庭。張宗祥因生活作風問題丟了飯碗,單位分的房子和來茴也理所當然判給了來如芸,他捲了床鋪蓋就搬到寡婦家裡,同寡婦結了婚,生了個兒子,如今那兒子也該念大學了。
來如芸沒有工作,與張宗祥離婚後,經濟來源斷了,只得去學了門剪頭的手藝,盤下個小店面,光顧的客人都是左鄰右舍,生活勉強過得去,只因為前段婚姻涼了心,便一心想著把女兒拉拔大,沒考慮過再嫁人。因此,來茴長這麼大,吃穿用度都是母親剪頭剪出來的,一分一厘都來之不易,反觀她那父親,離婚後沒給過一分錢生活費,來茴跟他的感情自然是淺薄如紙。
來茴最後一次見到父親,就是來如芸生病的那段時間,張宗祥肯定是拿不出錢的,就是有錢,估計也不會支援她們。反而是念著母女倆住那套房子,說什麼反正就要去大城市了,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借給他們住,也可以幫她們看著。來如芸想著十幾年前讓前夫丟了飯碗,害他日子過得艱難,便應了他。
母親善良,來茴可不那樣想,房子鑰匙一交,當即與這個父親斷了聯絡。她當然想不到謝家逸還會去那個家,更想不到謝家逸把她出賣了。
現在張宗祥找來了,還言明身上沒有多少錢,來茴總不能真不管他,讓他餓死在街頭吧。想著先帶他回南嶺,過兩天攆他回老家就得了。
張宗祥聽說女兒當情婦時,還假仁假義地以父親的身份板著臉說教了一番,話沒敢太重,畢竟他沒盡過責任,再說,來茴要不當情婦了,他也不可能養活她,故此,只淡淡地「曉以大義」幾句。而當他踏進異常豪華的南嶺別墅時,立馬變得侷促不安,尤其是周于謙貴氣十足地坐在對面,他黑黝的老臉漲成豬肝色,周于謙問一句,他答一句。
「張老先生初次來a城?」周于謙呷了口茶,曲起手指彈開不小心落在膝蓋上的煙灰。
張宗祥操著鄉音濃重的普通話,小聲地答道:「頭次來!」
周于謙點點頭,起身客套道:「你就安心住下吧,我還要回公司,需要什麼就跟工人說一聲!」
經他觀察後,知道張宗祥只是個沒見識的鄉下老頭,興頭一過,大感失望,也就不再耗時間,臨走前還是大大方方地留了張名片,他想這老頭就算有事也不會找他。
周于謙一走,張宗祥立刻放鬆下來,先是自在地蹺起了二郎腿,接著又東看西看,這摸摸那摸摸,邊踱步還邊想著,這趟真是來對了,來茴修了幾輩子的福,能攀上這麼個富翁,要錢有錢,要人才有人才,不愁以後沒好日子過!
他穿過客廳,看到一扇木門,邊框鑲飾著鏤花鐵邊兒,拉開門,看裡面是一座電梯,自言自語地叫了一聲:「媽呀!就這麼棟房子還安了電梯!」
這裡還沒驚奇完,來茴從步行梯帶他上了二樓一個客房,張老先生不滿地嘟囔著:有電梯不坐,幹嘛走樓梯。
他當然不知道那電梯是直達主人臥房的,以前還有清潔工會上樓打掃,兩年前來茴習慣自己打掃臥房後,那電梯就變成她和周于謙專用的。
張老先生雖是不滿,進到客房便忘得一乾二淨了,那房間有六十平米大,只有從電視裡才見過的歐式大床,壁掛式的薄電視,浴室門敞開,長方形的浴池砌著淺藍色的方磚,可容納幾人同時洗浴,室外有個空中小露台,壁櫃上擺放著書籍雜誌。
張宗祥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他摸著床上白色的錦緞被子,柔軟的觸感,雙手按下去,松蓬蓬的,暖烘烘的——
晚上他就可以在這張床上睡覺,這地方是他女兒住的。
他心裡升起一股自豪感,又有些遺憾,真想讓家裡的那些人都知道,他住這樣一個像皇宮的地方,啊哈,怕他們不羨慕死吧!
來茴把門卡給他後就出去了,張宗祥躺在床上,哼著小曲,幻想著家鄉的老陳老王哪天也到a城,可以把他們接來這裡住兩天,他們肯定嚇得不敢躺上床。旋即又想著,要來茴是他現任老婆生的多好,這樣就能光明正大的把老婆子接來一塊兒享福。
他轉頭拿起床邊的無線電話,幾個手指一按,撥到老家……
「老婆子……受苦啊?哪可能唆……我跟你講哈,你絕對想不到我現在住的這地方是什麼樣子……」
而他也絕對想不到,來茴正苦惱著該找什麼借口攆他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