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 正文 chapter 10
    謝家逸同周于謙簽訂了他上任以來的第一份合約,moIo新產品的代工,數值高達五千萬。周于謙除了讓秘書將利潤的百分之十匯入謝家逸在海外的戶頭外,又宴請moIo各高層在a城的「英皇」夜總會大行其樂。

    「英皇」是會員制的,聲稱「玩樂皆名流,往來無窮丁!」所謂「窮丁」還真給了普通平民面子,進去消費一把,比你往火坑裡「扔錢」還來得快。光是這樣說,大概會覺得空口無憑,舉個實例,a城曾經生過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被害者就是「英皇」的小姐,搶匪剛搶了兩千塊現金,那小姐就大喊「救命,有賊!」搶匪摀住她的嘴,捅了幾刀,又從桌上匆忙地抓了一把飾逃逸了。

    那些飾總共賣了兩萬塊錢,警察逮到他後,納悶兒地問他:「你怎麼不搬走她床底下的箱子啊,那裡面可裝得有一千萬!」

    至於那冤死的小姐為什麼不把錢存入銀行,而傻傻地放到床底下,這是題外話,就不再深究,但,由此可知,「英皇」堪比天價的消費。

    周于謙預訂了一套仿造奧地利皇宮的房間,人到齊後,艷麗的媽媽像母雞帶小雞一樣,牽出一群形色各不同的美女,清純的,美艷的,嫵媚的,真是百花齊放。眾人6續點了合自己胃口的。謝家逸放眼望去,要了一個臉上留有幾分「純真」的小姐,周于謙是老顧客,自然有常陪的,倒是不必費心。

    燈紅酒綠間,「名流公子」已是醺醺陶陶,西裝脫下,襯衫敞開,攬著小姐摸捏調笑。周于謙和謝家逸卻把小姐扔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談些無關緊要的「公事」。

    其實,談「公事」只是個名頭,兩人中間夾了個來茴,一個是前男友,一個是情夫,這種奇異的關係,加上曾有過節,導致他們在暗中互比著耐性,誰也不肯向對方先露出色令智昏的一面,這無關於愛,而是男人的臉面。

    男人,就是這種奇怪的動物。明明心裡養著個禽獸,卻仍是要用錦衣華服來遮遮掩掩,充裝門面。

    到了下半夜,moIo的幾個手下開始攛掇謝家逸唱歌助興,謝家逸連連擺手,接著,周于謙帶的幾個下屬也跟著起哄,自作主張地讓小姐從排行榜上選了通俗易唱的歌曲,又把無線話筒塞到他手中。自家同事的面子可以不給,合作公司的面子卻不好駁回去,幸運的是,謝家逸上學的時候也有事無事地會在寢室裡嚎他幾嗓子,唱歌還難不倒他。

    可是,當歌名顯示在大屏幕上,再熟悉不過的音樂響起時,謝家逸愣住了,那是憂鬱而傷感的情歌,他很熟,熟得不看歌詞也能和上音律,將手中的話筒送到唇邊,像演練過千百遍似的,喉嚨裡自然而然地滾出的歌詞——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

    低低的男聲,如一片秋葉從枝頭輕輕落下,帶著涼涼的微風,拂面而過,而那其中又蘊含了幾多深情,幾多掙扎,扭成一股重力,沉沉地壓向心頭;轉而又成利斧,劈開時空的洪流,跌落回多年前——

    高三畢業時,班上的男同學聚在簡陋的卡拉ok廳裡慶祝高考結束,沒有豪華的包房,沒有昂貴的名酒,沒有漂亮的小姐,只有一堆窮酸的學生,手抓著75om1裝的青島啤酒,豪氣萬千地舉瓶碰撞,藉著幾分醉意,他唱起了——

    「秋天的風,一陣陣地吹過,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

    去年的秋天,他的來茴在月光下,在操場上,對他說——我說喜歡你,我喜歡謝家逸!一曲終了,他回頭,身後的卻只有情緒高漲的男同學,他驟然失了興致,從椅子上勾起外衣,默默地走向門口,沒人現他的悄然離開。

    街上的風含著夜深的涼爽,昏黃的路燈拉長他的影子,人行道上,他歪歪斜斜走到一個小商店前,提起櫃檯上的話筒,任性地在凌晨撥出來茴家的號碼。

    「我想你!」他低低地說。「好想抱抱你!」

    「可是我醉了,如果還能走到你家樓下,如果能去你家,來茴,我一定要抱夠你!」

    他說完掛了電話,拿出一塊錢付給老闆後,坐在店舖旁的台階上,他醉得不能走了。

    「親愛的你,好想再見你一面,你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風越來越急,他久久地仰望著天上那一輪圓月,仰到脖子酸痛,才把視線轉向前方,醉意朦朧中,穿著白色T恤的來茴噙著笑站在他面前。

    「來茴,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站起來,走下台階,手搭上她的肩,是真的,她真真實實地站在他面前。

    「我來給你抱的啊!」她笑著。「你走不到我家,我就來找你!你忘了我家的路,我就來接你!」她朝他伸開雙臂。「家逸,抱我吧!」

    「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

    月亮移到頭頂,灑下柔和清輝,小城凌晨的街頭,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緊緊地抱住她,用傾其一生的熱情抱住她。

    「你怎麼會找到我?」他在她耳邊輕聲問。

    「我們的城市好小,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我難過,對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卻沒有感動過!」

    來茴,我們不該到大城市的,對嗎?不然,你怎麼會找不到我?

    眾人「醉」在歌聲裡,只有周于謙靜靜地聽著那份憂傷,像是從心底嘶吼出來的憂傷,也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謝家逸的眼裡隱約飄浮著一層淚光……

    音樂的尾音漸漸消失,雷鳴般的掌聲響徹房間,謝家逸笑容可掬地應付眾人的稱讚,彷彿,他沒有唱過那歌,彷彿,這個房間從來都沒有過憂傷。

    喧嘩又起,小姐的嬌嗔聲,男人的調笑聲,杯壁的碰撞聲,謝家逸悄然走出房間,沒有人現他身上的落寞。

    寧靜的露台上,他背靠著欄杆,海風從身後吹過來,手機屏幕亮著藍光,上面顯示著一串他從未撥過,卻爛熟於心的號碼,拇指按在撥出鍵上,久久沒有撳下去,因為房間裡的周于謙,他永遠都沒辦法如四年前那樣,毫不猶豫地撥出去……

    他的心裡在拔河,一邊告訴自己,只是以老同學的身份問聲好;一邊又在否定,只是一歌而已,只是想起了往事傷感而已,無關感情,你不是在想她,不是!

    大腦正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手機卻振動起來,「肖鈺來電」覆蓋掉那串號碼,他滑動手機。

    「家逸,你在哪裡?」

    「『英皇』夜總會!」他很少對別人撒謊,除了來茴。

    「夜總會?你有沒有叫小姐?」

    「叫了,不過沒碰她!」

    「家逸,我想見你!」

    他沉默了會兒。「我喝醉了!」

    「哦!知道了。」

    那邊失望地切斷了通話,未撥出的號碼又出現在屏幕上,他看了很久很久,看得眼睛都花了,看得那串數字都模糊了,才把拇指移到「c」鍵上,連按了十一下……

    其實,手機上還有個鍵,只要按一下可以把數字全部清除。

    那個鍵,是拒聽鍵。

    他也許沒想到,也許是因為,每按下一個數字,他就多了一秒的時間去考慮,考慮要不要聽聽她的聲音。

    屏幕的背景燈滅了,渴望的火苗也隨之熄掉了,手機像一塊燃燒過的黑炭,沒有溫度地躺在他手中,他挺直身軀,把手機放回上機口袋裡。

    這是個大都市,來茴找不到他!

    回到奢靡的房間裡,眾人都已盡興,各自帶了小姐出場。謝家逸和周于謙在停車場告別,兩人都未攜帶「禮品」,自家的司機已打開車門候著,禮貌地握手後,分頭坐進自己的汽車。

    謝家逸剛上車,上衣口袋裡的手機又振動起來,還是肖鈺的來電。

    「家逸,你還在『英皇』嗎?」

    「在停車場,正要離開!」他疲倦地說道。

    「我在英皇門口!」

    謝家逸心頭一震。「什麼?」

    「我在『英皇』門口,家逸,我想見你!」不等謝家逸開口,那邊又說道:「我就站在路邊的廣告牌下面!」

    謝家逸轉頭,透過灰色的車窗看去,亮著藍光的廣告牌下,肖鈺彎著腰左顧右盼,黑亮的直傾瀉到胸前,淹沒了耳邊的手機。

    「停車!」他朝司機大喊一聲。

    車子甫一停穩,他立刻衝下車,不顧街頭人來人往,一把將肖鈺帶進懷裡。那種急切,像是撿回了遺失多時的寶貝,像是不停在拍動翅膀的鳥兒歸了巢,像是孤單地亮了千百年的路燈終於等到了守燈人……

    又像是,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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