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桃木梳 正文 chapter 5
    同一片美麗蒼涼的夜色中,謝家逸將車停在一棟老式公寓前,紅磚上爬滿翠綠的籐蔓,交錯糾結著,院內的木棉樹往牆外伸出一枝嫣紅。他攬過身旁的女人,溫柔地吻著她的頂。「晚安!」他說道。

    「晚安!」女人並沒有下車,只是用一雙澄澈的眸子怔怔地看了他很久,才猶豫地問他:「你是因為她要去,才接受宴會主辦方的邀請吧?」

    他的下巴擱在她的頂,半晌不言語,胸前被小手推了推,他才說道:「你說可能嗎?如果為了她,我帶你去幹什麼?肖鈺……」他勾起她的下巴。「幾年前她就在我心裡死去了,現在活在我心裡的人是你!知道嗎?」

    「她今天哭過了,躲在衛生間裡哭的!」肖鈺重重地靠回椅背,神情有些懊惱地說道:「沒見到她以前,我就想——這個女人好可恨,拜金又無情,我恨她以前那樣傷害你,也瞧不起她出賣自己,可今天見到她以後,我竟然覺,她一點也不可恨,甚至……甚至覺得她直爽得可愛,讓人想跟她做朋友,哎……」她重重地歎口氣。「明明我就該恨她的,現在卻嫉妒起她來,明明你現在愛的是我,卻偏偏還要把她當成情敵,家逸,我真不該見她的,那樣,我還可以像原來一樣,理直氣壯地去恨她,瞧不起她!」

    謝家逸好笑地撫過她緊蹙的眉心,真是小孩子脾氣,可笑又可愛,與七年前的來茴一模一樣,也難怪她恨不起來,誰會去恨另外一個自己?「好了,別想她了,為一個與我們不相干的人傷神幹什麼?早點上樓休息!」

    肖鈺撇了撇嘴,說道:「也是,不想了,別把我珍貴的腦細胞都給殺死了!晚安!」她下車,撳了門鈴,美妙的音樂聲在夜色裡滑過,她回頭沖謝家逸揮揮手,看著他的車消失在街角處,才推門進去。

    謝家逸放下車窗,夜風嗚嗚地在他耳畔吹著,握著方向盤的手還殘留著撫過肖鈺絲的觸感,清爽的,柔滑的,像細膩的沙子從指縫間緩緩流出,美麗的黑,澄澈的雙眸,是他愛上她的理由;執著率直的性格,是他牽她手的理由;她很愛他,是他吻她的理由,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與她更進一步,因為,他還沒找到可以進一步的理由。

    他不想對自己否認,今天會去參加宴會,是好奇那個背叛他的女人過得如何,以周于謙狠辣的性格,她應該過得不好才是。事實上,他的猜測失誤了,相較起幾年前清純靚麗的她,如今更添了些風韻,唯一可惜的是,那頭黑亮如瀑的直被糟蹋成酒紅色的卷,但,她仍是迷人的,尤其那盈盈的秋水雙瞳,是他怎麼忘也忘不了的。

    她過得很好,一點兒也沒有他想像中的憔悴和蒼老,光潔的肌膚甚至找不出一條細紋,他說不出心裡的感受,有些酸——背叛了他居然沒有受到懲罰;又鬆了口氣——好像也不是很想見到她棄婦的嘴臉;似乎還有些激動——她畢竟是他第一個女人,而他,也是她第一個男人。

    來茴,那個曾經與他在黑夜裡牽著手的女生,那個總是趁他不注意偷偷臉紅的女孩,那個早已被他扔到井底又壓上一塊大石的女人,多年後重逢,竟恍若隔世。

    她不再屬於他,而他也不屬於她!

    曾經,他們是多麼難分難捨啊,有一次他半夜醒來,睜開眼睛就看到她的美麗的雙眸,銀白的月光下,她的眼角掛著一滴晶瑩的淚珠,他問她為什麼不睡,她說:捨不得!

    捨不得!他們能共處一夜的機會很少,偶爾有一次,她是捨不得睡覺的!

    那時,他屬於她!屬於月光下眼中含淚的來茴。而他,也可以靠著木板床架,把她拉到懷裡,手藏到她柔軟的絲中,讓她的臉在他的胸膛上摩挲,兩個人就這樣聊天直到天亮,那時,她也屬於他。

    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一次次地浪費難得相處的一夜,為了小事而爭執,吵鬧,她不再捨不得,摔門離去;而他,也不再把她拉回懷裡,任她在黑夜的街頭像遊魂一樣地飄蕩。

    記不起了,事隔多年,真的記不起了。

    謝家逸只記得在這個城市找到她時恨過她,恨了沒多久,卻現自己還是愛她的,畢竟,來茴曾幾近癡狂地愛著他,而他年少輕狂,自視甚高不好好珍惜,她真的離開了,才悔不當初,又哪來的理由去恨她?有的,只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幾年的感情說散就散,不甘心她什麼都給他後竟然就要離開他,更不甘心她因為他窮而嫌棄他。

    那時候的他們真的很窮,他和來茴都是從內地小縣城到北方那個大城市的,分別就讀一南一北兩所大學,家裡貧困,給的生活費少得可憐,月頭還能三餐吃飽,月中就要省下早餐,月底早晚餐都省了,心裡還得慌,怕多吃一頓,第二天都得餓肚子。週末的約會,僅限於他去來茴的學校,或者來茴到他的學校,繞著校園逛上一天,天熱了給她買瓶汽水,天冷了給她買碗豆漿,了獎學金,才帶她去吃一頓肯德基,看著她瞇起眼睛把薯條當成山珍海味來吃的樣子,他就想著,等以後工作了,天天給她買薯條吃。

    後來,他才覺得自己多可笑,周于謙輕蔑地要他拿出兩千萬,兩千萬可以買下幾家肯德基餐廳,薯條可以裝滿一火車皮,而他,寒酸得讓她吃上一頓快餐都困難,又哪來的兩千萬,那時,他才知道,窮人談不起奢侈的愛情!

    事過境遷,現在的他有錢了,卻已經有了肖鈺!他能拿出兩千萬了,卻不想去換回她!

    都過去了,如今,她只是他的高中同學!

    在他的專用車位泊好車,他抬了抬頭,陰沉沉的烏雲和霧霾漸漸散開,淡墨的天空,乾乾淨淨,早沒了七年前的月亮,也沒了七年前月光下自行車後座的來茴……

    南嶺海景別墅,周于謙靠床點了支煙,來茴像隻貓一樣,蜷臥在旁邊,高高的天花板,咳嗽一下都能迴旋個兩三聲,空洞的沉默,女人的香水味淡淡地充斥在房間裡,混著煙味,像是床底下藏了只爛熟的蘋果,一陣陣地散著刺鼻的腐朽氣息。

    周于謙突然間沒了煙癮,吸了兩口,便捻熄了煙頭。「你媽身體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別指望會好了!」來茴灰心地說道。

    「要不要轉去國外治療?我可以給你安排?」

    「不用了,現在都是靠錢吊著她的命,能多活一天,都是我跟媽賺來的,轉來轉去,反而累了她!」來茴坐起身,小心謹慎地問出讓她納悶了一晚的問題:「你怎麼會跟謝家逸合作?」

    「我的一家工廠長期為美國的moIo公司代工,他是moIo剛上任不久的中華區總經理,除非他取消與我的合作,否則我們就是供與求的關係。」

    來茴一愣,他當初那樣對謝家逸,為什麼不取消與他的合作?周于謙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說道:「他年紀輕輕就能成為moIo在華負責人,若沒有點度量,能有今天的成就?人是在成長的,相較於他過去的輕浮,現在算是穩重了,又怎麼會公私不分!」他斜睨了來茴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瞧吧,女人就是女人!」

    來茴默然,他是真的變了,當初與他交往三年,清楚透了他自負得不可一世的性格,難怪開始在宴會廳裡,他還能溫文爾雅地同周于謙寒暄。想著,她嘴角又牽起一個苦澀的笑,幾年過去,誰又沒變,她自己不就變成了一個只認得錢的空殼!

    周于謙見她苦笑,以為她是在後悔幾年前跟了他,臉一沉,諷刺道:「說起來,他有今天的成就,還多虧你當初跟我預支了一百萬供他去美國讀那所謂的全額獎學金是你私掏腰包的吧!」

    他的話像是往來茴臉上狠踩了一腳,火辣辣地疼,臉部肌肉頓時醜陋地抽*動,她怔怔地看著周于謙,她明明早就習慣了那輕蔑的臉色,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屈辱?當年是因為對謝家逸負疚,所以求周于謙幫忙,她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光彩,用自己賣身得來的錢把前任情人送到國外深造,不,何止是不光彩,這足以徹底殺死謝家逸的自尊心。天啦,她已經把自己的自尊心給扔到陰溝裡了,難道還要毀掉一個人?

    她迅撫平臉上抽*動的肌肉,佯裝無謂地說道:「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我都不記得了!」

    周于謙更是藐視地一笑。「我不是長舌婦人,沒那個時間去跟謝家逸嚼這些,你大可高枕無憂!」

    又似一個耳光呼到臉上的痛處,她在心底呻吟一聲,吶吶地道:「我知道你不會去說……我只是……只是覺得沒必要……」

    「好了!」周于謙不耐煩地打斷她。「我對你的想法沒興趣,你怎麼覺得都行,不用跟我講!睡覺!」說完,他翻身躺下睡了。

    屈辱的淚花在來茴的眸中打轉,她的心是一抽一抽地,那眼淚卻怎麼都落不下來。不是早就麻木了嗎?為什麼還會覺得受了侮辱?是因為他回來了,他的風光對比出她的低賤,讓她覺得一切都是她活該,是她自取其辱?想到謝家逸衣冠濟楚的樣子,她深深地厭惡醜陋的自己,那種醜陋,就好像是全身長滿了黑菌的朽木,而謝家逸正是一株風華正茂的青槐!越想,她越覺得應該把自己給埋了!

    謝家逸,中國這麼大,你為什麼偏偏要來a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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