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卓眼色一凜,片刻之前的酒意頓時煙消雲散,多年前的鍛煉,讓他從來也不會被酒色風月之類吞噬了警戒的心態。但他也沒有表現出不安和煩躁,實在Jey這個形象已經遺忘多年,即使這般毫無準備地被喬伊提起,也不能掀起心底任何情感。他換了個姿勢,不冷不熱地說道:「你比你哥聰明多了。」
他神智的變化如此之快,出乎喬伊的意料,他以為張文卓多少有些醉意,沒想到醉不醉這種事,好像他都能自行安排一樣,不免長了記性,為自己剛剛的冒昧有些後悔,正琢磨著如何化解彼此冷淡下來的僵局,張文卓卻跟他說:「晚別走,在這裡睡,明天在這裡做個再回家,你先收拾。」
喬伊極少對他的安排有所異議,張文卓轉身關了衛生間的門,拿手機迅速給阿倫發封短信:「查查喬伊近期都見過誰,今晚就去他住處搜搜,看有沒有跟Jey有關的東西。」
第二天下午回到柏林道的家,一隻小巧的盤已經放在房的桌,是喬伊手那個的複製品,旁邊的小紙條寫著密碼「kngqing」。張文卓冷冷「哼」了聲,輸入的時候當年剛發現Jey背叛他時的憤怒,又忍不住翻滾出來。然而,當電腦的屏幕被宛若昨日的舊照佔滿,往日情懷不能自已地,一幕幕浮現……他沒想到Jey竟收藏著這麼多倆人的合照。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算太多,除非偶爾手下人好事,會拍幾張,大部分從模糊的像素看,是Jey從安全錄影帶之類的影像資料剪下來的,有的是他們兩人並肩站著,沒有什麼交流;有的是他們輕輕抱著,像是打發下午的無聊;有的他們面對面,似乎在說什麼……平凡的畫面,裝著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光。
「你既然知道我會發現,為什麼不走?康慶不是都給你安排好了?」
事發的時候,他親自審問微.仰頭看著他,那麼平靜,不見絲毫畏懼,也沒有隻言片語。
「以為我捨不得動你?」張文卓的笑.才真正讓Jey絕望,眼神痛然一動的瞬間,讓他得意,「看來你真是這樣想的?」
Jey眨了眨眼,終於點頭。
張文卓的眼神停留在他年輕.的臉,目不轉睛,吩咐手下的聲音冷得如同金屬:「給他個痛快,不留全屍。」
Jey最後對他的感情有多深,張文卓並不知道,多少有.一些?但他為了康慶寧肯送命,那感情可不是一星半點兒的,他憎恨跟康慶分享某人的待遇,所以Jey於他而言,無可眷戀,甚至對封悅跟康慶的恨,都發洩在他的身。
多年後,看見Jey搜集的這些片段和圖片,張文卓心裡.漂浮出有些說不出來的酸楚,他閉眼,努力想像著Jey當年的模樣,在山頂茶社裡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垂目專心地布茶,乾淨的手指在茶具間穿梭,聽到腳步聲傳來,猛然抬起頭的瞬間,多麼讓人心動?悄然關了電腦的圖片,張文卓孤單沉坐,融入一片靜默的午後……
自從那天從田鳳宇家回來,康慶一直話不多,封.悅也沒敢深問。既然父親敢跟他坦白田鳳宇的真實身份,就不怕他們這幾個人都知道真相,畢竟彼此之間諸多關係厲害連接著,這個秘密揭曉與否,並不能改變任何表象。這麼多年過去,封悅,康慶,還有張文卓都查不到任何確鑿有力的證據,更別說其他人。若沒這樣的信心,田鳳宇又怎會再會柏林道?不管之後聚合變換,他們的身份就跟今天和以往一樣,田鳳宇依舊是田鳳宇,遲艾也還是遲艾。
康慶和封雷,從.來不存在什麼私人感情,若不是封悅夾在他倆之間,連起碼的朋也算不。當初小發會愛封雷,康慶並非全無預警,小發性格叛逆,飛揚跋扈,其實就為了吸引他跟芳姐的注意,骨子裡,他缺乏安全感,渴望被人關懷,被人保護和疼愛,他只不過嘴巴損毒,從來不會承認而已。小發剛剛顯露出對封雷的愛,是他同意去學烘焙,他似乎突然間想要轉變,眼神偶爾沉澱出一股溫柔。
康慶不看好小發的一廂情願,但是當時他忙碌於擴展自己的地盤,野心勃勃地開始搭建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他幾乎情不自禁地把小發淡忘在腦後,以為他在封雷那裡碰了釘子,自然會老實地跑回來,但是他低估了小發的感情的堅持和執著。愛封雷不會有好結果,小發現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治好了眼睛,卻還像盲人一樣生活,在康慶心裡,這些都是封雷的錯。
但是這些話,他不能說出口,封悅聽了,要傷心。
人在關鍵時刻,都只會袒護自己的至親,會護短。封悅如今只會因為封雷還活著,而在心中高興,即使封雷導致小發現在的處境,他即便難過,內疚,還是寧願他自己的親哥活著,哪怕他的生存就是小發的死境。人終究還是自私的,封悅不是大義滅親的人。
這件事,康慶和封悅不能對質,就算他們都會為對方著想,理解彼此的難處,但本質,他們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場。於是,迴避,是他們面臨的唯一的選擇。多年的相處,他們培養出傳神的默契,誰也沒有提田鳳宇和遲艾這樁事兒。直到一天,康慶在外頭跟人應酬喝了點酒。他酒量甚勇,還沒誰能把灌醉過。但這種層社會的社交,誰也不至於喝到爛醉如泥,難以維持身份的慘狀。然而適當的酒精,讓人放鬆戒備,有些平常日子裡需要提醒自己不能提及的話,這時候也順口溜了出來。
到家已經十點多,留門給他的傭人說封悅也是剛剛到家。他前段去紐約周旋的事宜,現在結果出來,並不如預期的滿意,美國的兩個代理之間勾心鬥角,互相推諉,簡直勢如水火,弄得封悅焦頭爛額,家裡外頭腹背受敵,一時間實在有些狼狽。
康慶推門進到臥室,見封悅正在更衣室,套在淺灰色的浴袍裡,手裡拿著換洗的睡衣打算去浴室洗澡。看他面露疲憊之色,估計今天過得不怎麼順心,他可不是什麼脾氣特別和順的人,趕鬧心的時候,脾氣也不小,給他哥從小寵的,總是多少會養些少爺脾氣。
可能是看他回來,封悅沒有關浴室的門,將淋浴打開以後,回身在洗手台那裡刷牙。康慶在門口靠著,一邊松領帶,解開襯衫的扣子,一邊問他:「下午出去找誰去了?」
他兩點多的時候,打電話去公司,封悅的秘說不在辦公室,讓他打隨身的手機。
「沒找誰,」封悅涮去嘴裡的沫,「你找我有事?」
康慶對他的答案不太滿意,皺著眉頭:「找田鳳宇有什麼不敢說的?」
封悅楞了下,緩緩才說:「嗯,跟他喝個茶,沒說什麼。」
「好不容易破冰和解,幹嘛什麼都不說?」
康慶脫去外套,回身掛在衣櫃裡,封悅放開的淋浴屋裡,蒸汽飄散出來,「嘩嘩」的水聲,讓康慶的話語傳遞得不那麼清楚。
「你們怎麼打算我不管,小……」他突然停口了,這個名字還是不要養成出口的習慣比較好,「他……我遲早是要接過來的。」
封悅詫異地盯著他,好半天的,才緩過神來:「遲艾不會願意的,他根本不認識你。」
「他認識誰?」康慶反問道:「他認識的那個人,值得他信賴嗎?」
「不是……」封悅知道康慶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是替田鳳宇開脫。」
「你就是!」他說得斬釘截鐵,「你根本就不怨他,是不是覺得遲艾有今天,都是他活該自找?」
封悅這件事,是有些理虧,當年小發為救封雷受了重傷,生死未卜,不論如何,封雷應該照顧他,不應該讓他做出這麼瘋狂的行徑。而且封悅心裡清楚,小發怎麼會想要按照自己的模樣整容?他怎麼會知道封雷對自己的感情,怎麼會發現封雷當年為自己找的那些醫療團隊?他明白康慶忍耐多日,以他的脾氣憋幾天,總還是得發作,封悅今天累得跟死豬一樣,這會兒也沒什麼耐心再去勸慰誰,只好拖延。
「待會兒再說,我洗個澡。」
說完,他關門,將康慶隔離在更衣室裡。
康慶換了衣服,仍覺得焦躁不安,他出門下了樓,這會兒大部分人都睡去,樓下也只有幾個角落裡的廊燈還亮著。他走到台那裡,想要找酒,卻發現外面影影綽綽地站著個人,看身型像是阿昆。阿昆近年多住在康慶以前在波蘭街的家,這樣方便幫他照看那裡的生意,偶爾有事會在這裡留宿。康慶和封悅現在的家,經過擴建以後,更加宏大寬敞,阿昆是有自己固定的房間。
阿昆進門,發現康慶在,一時間也有點尷尬:「康哥,你還沒睡?」
「你今天怎沒走?」
「明天一早,不是要跟你出門?就留一晚了。」
「哦,正好,過來跟我喝一杯。」康慶邀請,他在外頭也沒有喝痛快,這會兒一個人也是越想越氣,不如拉著阿昆解悶。
「在外頭講手機?」
昆到台的台裡搜找康慶喜歡,又不至喝得過頭的酒。
「誰啊?」見他回答吞吐短暫,康慶追問了一句:「這麼晚,誰找你?」
阿昆雖然面露難色,但也不會跟他撒謊,直言道:「喬伊。」
這個名字,讓康慶停頓下來,很久沒人跟他提喬伊,連六叔都消停了。聽說是跟張文卓過得挺快活,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不起眼的小明星,走哪兒都挺招風的。張文卓會喜歡喬伊,康慶算得出來,就像當年會篤定Jey會混到他身邊一樣。
「他跟張文卓不錯?」康慶突然來了興致,「不是說張文卓一個跳舞的嗎?」
「嗯,前段日子,好像也是六叔的門路。」
「我操,」康慶笑了:「六叔還真成開窯子的。」
他就是想轉移自己腦袋裡關於遲艾的注意力,喬伊這會兒再合適不過。康慶前前後後問了阿昆好些個關於那兩人的事兒,感覺到阿昆回答得有些不情願。不管喬伊跟他多麼無情無義,有Jey的情分放在眼前,阿昆的忍耐力,其實挺驚人的。在勸說不成的情況下,他也沒有袖手旁觀,如果喬伊需要他,他隨時還是願意幫忙,所以當康慶用戲謔的口吻笑談喬伊張文卓的艷史,阿昆尷尬著,卻也不怎麼太愛聽。
康慶瞭解阿昆的愛屋及烏,不再扯那些桃色新聞,又轉回剛剛的話題:「他這麼晚找你有什麼格外的事?」
阿昆坐在他對面,沉默片刻,臉的神態洩露了這可不是什麼平時調情的電話,他仰頭乾了杯子裡的酒,才說:「他問關於Jey的死,問我Jey是不是跟張文卓在一起過。」
康慶握杯的手緊了緊,沒有立刻言語。當初Jey接受任務接近張文卓,並沒有幾個人知道。張文卓也很少帶Jey出入公開場合,無非在他別墅裡尋歡作樂而已。而且他出事以後,康慶費了不少力氣把這事壓下去,對外只是說意外身亡。如今喬伊雖然跟張文卓有段日子,似乎也頗多親密,但張文卓那個老賊,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秘密洩露給喬伊,那他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他怎麼知道?」
「說是找到一隻盤,裡面有Jey和張文卓的照片,關係看去挺親近。」
康慶臉色冷落下來:「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笨了,你警告他別亂說沒?媽的,趕明兒他都不知自己怎麼死的。」
阿昆自然明白康慶的擔憂從何而來,張文卓心狠手辣,當年他對Jey還不是疼愛有加,結果照樣落得個碎屍的下場,阿昆的心,揪了起來,他不能讓喬伊赴他哥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