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慶回家換了身衣服,晚上跟六叔他們一起,也不用過於正式。他和封悅晚上都不回來用餐,傭人都不用準備,整間大屋裡,除了幾個人在打掃,空蕩蕩地,散發尤其陰森的寂寞。要見六叔,主要是想問他些波蘭街的舊事,康慶總覺得當年桂叔在往事上,偷偷地隱瞞了些什麼,他中風以後,癡傻孽呆,任什麼話也問不出來,即使六叔知道的沒有他多,但至少風聞過些蛛絲馬跡吧?
近來田鳳宇的態度也有些奇怪,不管他怎麼掩飾,假作一副雲淡風輕,康慶總覺得他跟以往不太一樣。當初他要進集團的,康慶就對他的背景不把准,因為查不出具體的,難免怕他是否有所隱藏。但封悅執意,他也沒轍,若自己太堅持,反倒好似介意他在封悅心裡的地位。
臨出門前,康慶匆匆走過客廳,突然看見封雷的畫像,不知為什麼這樣匆忙的瞬間,他竟產生一種幻覺,那張不苟言笑的面孔讓他想起田鳳宇的感覺。他晃了晃頭,雖然覺得自己糊塗,又不禁心裡多了份介懷,康慶向來不小看自己的直覺。
「同福會館」跟新式會館不一樣,裡面鋪設服務都很傳統,常來的基本上都是六叔這種懷舊的老人家,康慶曾嘲笑過這裡就跟以前的窯子似的。了這麼長,夜夜都泡在窯子裡,早早就得精盡人亡。不過,康慶又不得不說,自從桂叔和簡叔倒台以後,六叔確實讓他刮目相看,跟以前成天抽大煙抱女人的時候比起來,他收乾淨波蘭街那些舊習,接手娛樂業以後,簡直改頭換面。像變了一個人。
他照舊邀了旗下幾個女明星,和近期要合作的導演,記者,熱鬧鬧地吃過飯,聊了會兒天,見康慶興致不高,猜想他是有話跟自己說,嫌棄這裡人多了。於是在包房開了幾個牌局,把他們支開。自己則跟著康慶進了最隱蔽的一間。他們剛走進去,門口就被阿戰幾個封住,怕是有人要接近,這陣仗頓時讓六叔心生戒備。
「你怎麼又叫秦曉芸來?」康慶點了兩支雪茄,遞給他其中一支,「不是說了,戰克清他們又不在場。」
「我可沒叫她,是她自己想來的。現在人家紅啊,我哪好得罪?想來就來唄。康哥要是見她煩,我就把她支去一邊兒。」
「嗯,那多為難你?她是你公司的一姐,小心她以後不幫你賺錢。」
「沒一姐還有二姐呢,再說,咱手裡不還一大堆的哥哥弟弟?現在喬伊也熱起來了呢。」六叔說到這兒,想起什麼,連忙告訴康慶:「喬伊樓上和幾個人喝酒呢。」
康慶臉頓時黑下來,語氣不悅:「六叔,你就算怕得罪張文卓,也不用吃裡扒外吧?我難道沒交代過你,我在的時候,不想見到他?」
六叔趕緊解釋:「我哪敢呀,是別人帶他過來的,你想想,我也不好說放一個,攔一個。都是場面上地人。」
康慶雖然心裡不高興。但也沒有繼續為難六叔。畢竟他今晚來。是有別地事要打聽。於是給他台階下來:「以後多想法兒吧。他還挺防不勝防地呢!」
「哎。好。康哥你就放心吧。」
「六叔。我有點事兒想問問你。」康慶朝沙發裡一靠。深深地吸了口咽:「但你把嘴閉嚴實了。別給我到處亂唱去。尤其封悅那裡。否則。我肯定不會輕饒了你。」
「這我哪敢呀?再說。我也不是那樣地人!」
康慶對他無廉恥地自誇。不置可否。想了想。問他說:「當年封悅地爸爸怎麼突然消失地?都沒有人查過嗎?」
「這個……」這麼久遠地事。六叔不得不想了又想:「要是他老婆。就肯定有人查。他麼。沒什麼人注意
「他是什麼時候來波蘭街的?你有印象嗎?」
「哦,我記得,好像是桂叔一年辦生日,我次見到送了桂樹一副名畫,桂叔找他鑒賞過,據說他以前是個藝術家什麼地。」
依照康慶的記憶,封悅的父親,雖說落魄,卻一直都跟波蘭街的環境格格不入。
「以前是做什麼的,你不知道?」
「不清楚,桂叔好像派人查過,但也沒跟我說什麼。」桂叔為人多疑,波蘭街突然多出一號人物,身份可疑的,他不可能不調查,「不過,興許是了不得的吧?桂叔對他倒挺客氣的。」
「他失蹤以後,沒人問過你?」
「據說左小姐托人找過,天下這麼大,誰知道他跑去哪裡?覺得丟了女人,沒面子
「她找過?」
「你大哥跟我說過,還說就算找到了,也不會讓人知道。我看他好像是在桂叔那裡聽過什麼風聲吧?」
康慶記得小時候,封悅的爸爸給他們做過一隻小手槍,用地就是幾塊木頭和螺絲而已,跟真的一樣,裝了紙條疊的彈子,還能打鳥兒,讓街上的小孩兒羨慕得眼紅。最近他在一期軍火目錄的裝飾圖裡,看見有人手繪的一隻小手槍,讓他突然就想到小時候封悅爸爸做給他的一隻。
看時間還早,康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他扣了六叔在這裡問話,於是讓六叔出去應酬,他上樓找個空閒的包間躺一會戰。他近來手氣好到勇猛,倒也不為了贏錢,主要是這幫人打牌,個個都專注得很,平日裡機靈的腦子,這會兒倒因為分心,比較容易說走嘴,因此經常會聽到意想不到地消息。
樓上的西邊兒也沒什麼人出入,阿戰已經派人檢查過,康慶進了其中一間,他不是累得非需要休息不可,只是想給自己的腦袋留個空閒,把有些事從頭到尾地想一遍,呆會兒牌桌上,才不會錯過精彩的細節和片段。
他坐在沙發裡,連著抽了兩隻煙,才覺得身體裡積壓的鬱悶,舒展了些。剛要站起身,突然聽見衛生間裡有聲響,頓時戒備起來。
門漸漸開了,是喬伊。
「怎麼是你?」康慶問過,才覺得自己語氣不妥。
喬伊明顯喝過酒,臉色堪稱紅艷,不像平時裡穩重聽話的模樣,眼神飄飄地,彷彿生不下根的蒲公英。
「我本來都想好借口,」說起話來勉強算是清楚而已,「就說過來借用衛生間,剛巧趕上你也進來了唄!可那樣的話,我會看不起自己……」他明顯糊塗著,說話顛三倒四,「你瞧不起,你們都瞧不起,我也不能看不起自己!」
康慶沒想到喬伊猛然會出現在這裡,還喝得醉醺醺的,心裡不知把六叔罵成什麼樣不准要怎麼亂傳去,竟是不能採取什麼措施,將他趕出去。畢竟他好歹是個明星,若全不顧他的面子,也不太好,更何況還有他哥地關係在?
「你這是幹嘛?撒酒瘋?」康慶聲音不敢太高,怕給外頭的保鏢聽見,琢磨著還是早點兒脫身為妙。
他站起身就想往外走,不料這時候喬伊突然一屁股坐地上,眼淚「刷」地就淌了下來,不愧是新晉選手,說哭就哭,都不用準備。康慶卻是慌了,他生平最怕男人女人在他跟前掉眼淚,尤其像喬伊這樣的,本就沒什麼大恩仇地。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都瞧不起我?我做錯了?我做錯什麼了?」他抱著自己的膝蓋,哭得旁若無人,我見猶憐,「大家不都一樣?輪到我,你們就另眼相看,雙重標準?你這麼翻臉無情,當初又何必對我好?你幹嘛對我那麼好?」
康慶算是給他哭懵了,一時束手無策。
「你行了啊!」他開始還隔著幾個身體地距離,好似怕他粘上來,「挺大的男人,我說他媽地哭個屁呀!」
喬伊才不吭聲了,只剩眼淚涓涓而下。
「怎麼跟自來水似的?」康慶終於忍不住,走過去,遞給他紙巾,「沒完了啊?見好就收吧!」
喬伊瞅著遞到跟前地紙巾,一動不動。跟我較勁,是不是?」康慶只好伸手,擦了擦他雙眼和臉頰,「沒酒量,就別喝這麼多,你不怕丟人,我還怕
喬伊低頭,抵在他胸前……
六叔剛剛想把牌局張羅起來,外面的經理電話進來,說:「二少來了。」六叔心裡一咯登,通常康慶過來應酬,封悅是不太跟過來的,這人不愛熱鬧,也受不了他們聚在一起抽煙的味道。正因為如此,他才敢把秦曉芸找來,甚至樓上那個麻煩精喬伊,他也沒有避諱。這會兒二少突擊檢查,別人都當有好戲看,六叔卻不敢這麼想,康慶肯定以為自己陷害他,保不準就要拿自己當撒氣桶了。
「康哥在樓上幹嘛呢?」六叔先心虛了,剛想派人上去通風報信,封悅已經走進來,做什麼都晚了。封悅見康慶不在他們中間,知道準是在樓上哪個包間裡休息,也沒多做停留,直接就上樓了正版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