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封悅再次見到了遲艾。
那是在一場來去匆匆的暴雨之後,田家花園裡的到處都是被風打落的破碎的花瓣和殘葉,封悅到的時候,傭人說先生和少爺去花園散步去了。與其在屋裡等,封悅寧願在外面,陽光熾烈,空氣中,是雨後特有的新鮮的味道。他抬頭正看見田鳳宇和遲艾從不遠處走來。
遲艾一定不是先天的盲人,他眼神還是很活躍,會隨著身邊變換的花香,枝頭的拂動,或者穿梭的風聲……而轉來轉去,好像這一切,他都看得見。走路的時候,他摸索的動作輕微到幾乎讓人難以察覺,並且,田鳳宇沒有攙扶,遲艾也沒有抓著田鳳宇的胳膊認路,他們就像尋常情侶一樣,牽著手,款款邇來。
封悅突然感到莫名的失落,他甚至記不得上回和康慶牽手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到了?張嫂怎麼不叫我?」田鳳宇歡快地說,他給封悅的感覺,就是好像總是很高興和你講話的樣子。
「我不讓她叫的,反正又不趕時間。」封悅走到他們面前,「你好,我叫封悅,那天晚上打擾你們,不好意思,如果不是著急回家,應該當面謝謝你。」
封悅習慣地伸出手,旋即意識到遲艾是看不見,不禁覺得尷尬,因此田鳳宇是肯定看見的。
「來,握個手,認識一下吧,這是我朋友遲艾。」田鳳宇把遲艾的手送到封悅手裡。
「你好!」遲艾爽朗說道:「很高興認識你。」
封悅端詳著遲艾,這人的五官輪廓和自己確實相像,模樣類型很接近。只是遲艾不怎麼高,加上特別特別地瘦,看起來像是沒有發育的身體,他頂多也就十**歲!田鳳宇怎麼也有三十五六吧?沒想到竟找了個這麼小的男朋友,封悅不禁覺得詫異,但他確信自己的表情絕對沒有洩露任何這樣的情緒。
田鳳宇肯定有什麼讀人想法的特異功能,至少他不至一次地洞穿過封悅的心思,往屋子裡走的時候,他就說:「下個月就是遲艾二十六歲的生日,有時間也來給他慶祝吧。」說到這兒,低聲告訴遲艾,「有三階台階,小心。」
遲艾上得很小心,他需要習慣這裡台階的角度的高矮,在這裡吃過幾次虧,摔得腿都青了。
「好啊,一定的,只是看不出來你二十六歲。」
「啊?你不會也覺得我長得老吧?」遲艾睜大眼睛,有那麼短暫的瞬間,封悅以為他正盯著自己,「鳳宇哥欺負我看不見,總說我看起來四五十,跟他的sugardaddy一樣。」
「哪有的事?」田鳳宇讓遲艾在沙發上坐著,轉身吩咐傭人上茶,「是你自己往歪處想。」
遲艾揪揪鼻子,一笑,不搭理他,反倒扭頭仔細地搜索著封悅的聲音。短短幾分鐘,封悅已經發現遲艾這個習慣,他在找人的時候,會稍微低頭側臉,於是封悅說:「我真的以為你只有十六七的樣子。」
遲艾的眼睛自然地衝他轉過來,說:「你能坐到我身邊兒來嗎?」
封悅看了看田鳳宇,見他沒有什麼表示,直接就坐了過去,這下他離遲艾更近,連他額頭右邊一顆淺淺的痣都看得清楚。
「鳳宇哥說,我和你長得很像,我……」遲艾有點遲疑自己的要求,輕聲說:「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臉?」
「可以啊!」封悅沒有介意,拿起遲艾的手,放在自己臉邊,沉默著讓他摸索。
遲艾的手指尖兒,帶著羞澀的溫度,像外面的拂過柳條的風,柔軟謙和,滑過他餓眉骨,鼻樑,和嘴唇,輕輕地讚歎:「你也很年輕啊。」
他收回手,規矩地坐回去:「封悅,你很漂亮。」
田鳳宇「哈哈」大笑起來:「都說你倆長得像,你還非要誇他多漂亮,那不就是拐彎抹角地表揚你自己嗎?」
遲艾給他說的臉紅,只得自己找台階下:「你不主動誇我,害得我費了這麼多心機,真累。」
封悅越來越覺得遲艾的性格很難得,殘疾並沒有讓他過於消沉:「五官輪廓是象的,不知道以為我們是兄弟呢!說來奇怪,我自己的親哥哥,和我長得也不像。」
「那我們會不會是兄弟?說不定我是你媽媽的私生子,或者你是我媽媽的私生子……」
「行了啊,越說越離譜了,」田鳳宇摸了摸茶水的杯,托著拿起來,柄放進遲艾手裡,「拿這裡,小心,還是有點兒燙。你喝過茶,上樓去休息,我和封悅有事談。」
「好。」遲艾點了點頭,他對田鳳宇的安排,似乎言聽計從。
遲艾上樓以後,田鳳宇和封悅坐在灑滿陽光的客廳裡,一時間都沒有說話,茶葉散發著清幽香氣,在兩人之間溫暖的空間裡瀰漫傳播。
「你病了?」田鳳宇早就看見封悅手腕側的膠布,看來是剛剛打過點滴。
「不算吧,每隔段時間打一次,身體有些老毛病。」
「你看起來年紀這麼小,問題還挺多的?有興趣和我一起跑步吧,這一帶環境這麼好,不利用可是浪費資源。」
「好啊,有機會的吧,我比較懶,」封悅心中的疑問沒有刻意隱藏,於是開始盤問:「剛搬來柏林道,還都習慣嗎?」
「我挺習慣,遲艾不行,你知道我們前段時間都在裝修,就是想他在家裡方便些,不過,還總是磕磕碰碰,沒人看著,我也不放心他有一個人在家。」田鳳宇不是吞吐的人,而且他確實很善於洞察人的想法,「初來乍到,總得交個朋友吧?我還沒搬過來,就有個顧問說你人不錯,趕巧剛到就碰上你,這也算緣分吧?以後可以常來往,」說到這裡,田鳳宇不無感慨地歎氣:「柏林道是個壁壘森嚴的地方啊,門戶之見深厚。」
還不待封悅接話兒,下人站在門口那兒說:「先生,金總經理來了。」
田鳳宇看看牆上的鐘,這人倒是難得準時一回,他見封悅站起來似乎要告辭,連忙挽留說:「他是我的顧問經理,過來吃晚飯的,你要是不嫌棄,留下來一起吧!就是他跟我說,你是不錯的人來著。」
這邊話音未落,走進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人,精神矍鑠,好像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給人經歷旺盛的感覺。
原來是他,封悅暗自想著,念起他的名字,金如川。
「來,我給你們介紹,」田鳳宇熱情洋溢地站起身,「這位是封悅,你肯定認識了。」
還不待他繼續介紹,封悅打斷他說,「金如川,我至今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