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日春秋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十一章 九五之尊踐寶座,兵勢失利遣疆臣(29)
    秦綱見狄阿鳥推撞著一吼凜凜掙脫幾條胳膊自己往下面走去心中怒火更盛當即把手舉到半空之中咆哮說「把他……」

    他還想要論處一個死法記得自己剛剛已說過「腰斬」反而一下子兒收住了滿腔怒氣跳蹋片刻用尚有餘怒的聲音說「暫且——將他收押在百官面前!」繼而徹底地平息了怒火說「交給群臣論處吧。」

    一旁的侍中躬下身子小聲說「不能付之公議這事兒牽扯著長樂王朝臣哪一個也張不開口。」

    秦綱有些吃驚地回過頭到石欄旁用雙手按一按往外看去公公們已經掌上紅燈籠大臣們雖然跪著卻沒什麼勞心勞力的事指著問「這些個人裡頭有不少人曾讓秦台僭越稱王的吧?!孤交議秦台罪狀好些人都是反戈一擊孤有些心寒。」他彎過面孔接近侍中的臉幾乎要貼上直到把侍中進犯得打寒蟬這才森森笑道「由群臣議一番才能見到他們的真心?!你也下去。」

    侍中遲疑道「長樂王不同於秦台秦台是罪臣他可是……這一議無人敢開口而一旦放出了以風聲極容易成定局。」

    秦綱沒有做聲揮了揮手說「未必吧?!」

    侍中皺了幾皺眉方慢步後退。

    秦綱看著他消失招來一個太監揮手讓其它人下去方不動生色地說「地圖取過來了嗎?!」

    太監連忙一別燈籠從懷中掏出一疊硬紙雙手遞過去小聲說「奴婢是剛剛拿到手裡翻開看一看。」

    秦綱指了指他手裡的燈。藉著燈光翻開緊迫地翻開幾眼憤怒一抖喝道「混賬。」

    太監訥訥地說「奴婢也是這麼覺得這地圖一旦落入賊手長月城可就是一目瞭然。那些個商人也真不是東西都擠破頭去湊熱鬧當真願意付錢。」

    秦綱歎了一口氣把其中一張夾到耳邊抖抖說「一定要讓他破財。無勢則無人附之。只有一邊向其黨羽施恩一邊讓他一無所有。才能將他的黨羽兵不血刃掉到時扶立傀儡他也就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太監說「十三衙門盯不住。他辦這辦那根本不托外人招來的人各色各樣都是他自家人。要是想讓他破財真不太容易。

    秦綱把地圖交給太監說「既然是經商的需要朝廷也刊一些嘛不是說他說服一大批胡人準備辦貿易行就讓地方衙門為難、為難若是那些人的錢收不回來就會和他交惡記住。凡事要以你們的私人名義千萬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太監說「陛下。你有所不知他和京兆尹拉上了關係和車騎將軍家也牽扯不清禁軍上有不少地人都看不透。也在巴結他。他前日受傷往床上一躺什麼都不做還是賓客熙攘禮單成匝。

    「他要用錢一聲招呼。前面西隴的一些富人們馬不停蹄。後面就是一輛一輛的銀車全是精銳兵馬護送。」

    太監為了表明辦事的難度。誇張了一點點。

    他一個太監也弄不明白生意場上的事只當馬大鷂子帶著銀車來京是給狄阿鳥送錢。

    秦綱被太監的話鎮住了說「摁不住要是不能用只怕真是養虎為患。你覺得呢是處死他呢還是相信他是個忠臣?!」

    他掖掖衣袍霍霍向前太監呼了人跟著他一起下去。

    到了下面狄阿鳥是被侍衛禁錮在群臣的對面不少大臣已跪直了鼓噪著要殺。秦綱覺得這一舉動反倒讓他接受了群臣跪拜心中不快然而想一想自己的意思確實是讓人押他下去到眾人面前示眾只好視而不見。

    他走到上頭說「你們都看一看暢言無罪孤今天是聽眾。」

    一個頭髮、鬍鬚白花花的老臣往前面爬一步說「長樂王的事臣不好說但此人一定要殺。」

    他鬍鬚亂抖憤怒嚎叫「陛下尚記得夏侯武律否?!那賊子辱我君臣侵凌王室宗廟令舊都臣工給他行君臣大禮和部下夜宿宮殿飲酒尋歡據說舊都後宮妃嬪無一倖免很多都懷了孕這是何等奇恥陛下若不是殺他怎麼去見列祖列宗?!」

    秦綱雖知他避重就輕還是面色一寒。

    緊接著又有朝臣贊同說法如出一轍只是說恥辱要經過白刃洗刷卻也有人一生不吭。

    幾個發言下來狄阿鳥就恍惚了後悔自己吃飽了沒事可幹膽氣一上來跑這兒跟國王老兒瞎嚷嚷這會兒往人堆裡看還是看不到認識地更覺得不會有人為自己求情卻聽到一個人說「啟奏陛下兄終弟及百年之後還政於長樂王亦是統效人心的一個辦法只是卻不應該拿出來討論陛下乾綱獨斷就行了付予臣下議論就會引起種種是非。」

    狄阿鳥穩定有點花地前景定眼看去是一個跪在靠前位置的文官鬍鬚茂盛手裡捧一筒簡再看一看旁邊終於認得一個人儒將羊杜他盯著羊杜立刻想到夏景棠心裡嗚呼哀哉。

    秦綱從一側走到那人的位置趁那人趴了下去看向羊杜。

    羊杜被迫啟口說「微臣與博格阿巴特相識不便開口。只是臣覺得少年人不更事陛下應該已經不和他計較了。」

    狄阿鳥心中一愣暗道「他給我求情?!竟裝模作樣地避嫌避什麼嫌來著?!」

    秦綱往下走下去一名大臣立刻側過身針對發過言的那文官「什麼是非?!陛下不是沒有兒子打下的江山當然是給陛下的兒子坐兒子後面有孫子子子孫孫傳承。沒有說地……」

    秦綱把他的話打斷喝道「劉麻子。你住口。」

    那傢伙竟然站了起來大聲說「我沒說錯。」

    他指向狄阿鳥說「他沒說錯他是長樂王的人我是陛下地人他為他主子我為我主子有什麼不對的?!」

    狄阿鳥立刻聯想到劉季方心說「這父子兩個一路貨色。」

    只聽得秦綱怒道「跪下。天下只有一主。天子乃天下人共主。什麼他為他主子你為你的主子?!一張嘴就胡說八道。你也是堂堂三品眼根怎麼還能這麼淺?!」那臣子蔫了下去。

    他這麼一說別人想說什麼更難張嘴。

    秦綱轉身回來站到眾人面前說「天已晚了各位的心思孤也明白。你們還是請回吧各自擬上奏章再呈上來。孤已是天子天子就要敢天下先只要你們所請有禮有節。孤不怕自己被推到刀尖上以後再也不要這樣跪請這國家大事一日數以百計、千計你們都在這裡朝廷就轉不動了。」

    眾臣經他難為沒說什麼「陛下不答應就帝位我們就在這兒不起來」。眼看是面面相覷動身要散。

    一人從下面「登、登」往上走怒呼「卑職魏央有事啟奏。」

    大伙還在發愣他已經躥到前頭勉勉強強往下跪。秦綱遲疑一下。說「什麼事?!」

    那人奮聲道「小臣雖然言輕思慮再三有一事不得不說。一直以來公卿爵士歲祿皆由朝廷走轉調撥成為財政一大負擔現在是想發也發不下來。陛下恢復實封不失為英明之舉。然實封和虛封的兌換不成比例。已經是一百比一有餘。現在陛下恩賞門下將士過厚前面爵高至的國公。兌換實封也不過百十戶而今再封爵都是過百戶而現在這些將軍所立下的功勞根本不能和先代國公比擬陛下似有喜新厭舊之嫌。不少王公高爵都到太廟外面哭泣這豈不是在動搖國家地根本。」

    秦綱虛實兌換是國庫無法支敷但兌換實封總不好把大片土地扔出來瓜分是別無選擇才以大比例兌換而現在再恩賞對那些立戰功、握重兵的將軍一賞賞個十戶八戶怎麼成根本不像話?!

    想不到還真有人揭這麼一個底子怪自己厚此薄彼尤其是暗指自己帶來的一大批將士。

    他地臉「刷」地紅到根上。

    然而這人仍不知趣唱高調一樣嚷「那些高爵都是為國家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先王都是承諾和他們共享天下地朝廷怎麼能一改制就置往功於不顧。歷來宗室不親高爵離德都是國家根基不穩的徵兆陛下要改制卻不能違反祖宗的承諾自古有童可為往鑒時始皇帝統一諸國以法術霸道御天下雖大興土木酷法苛刻讓後代詬病然則二世之亡實亡於宗室不親及功臣已成往事義軍蜂起上下人心渙散到一介宦官指鹿為馬竟能弒君犯上無人能制豈不是施政前車?!故而中朝高皇帝大封宗室功臣國運方才綿長不衰。」

    近日群臣一再論及正統小臣以為追述遠功是維護正統重視對百姓的承諾愛護民生是維持正統不遷都是在維持朝廷的正統注意天象掌握言論也是在維護朝廷的正統奈何捨本求末。

    現在京城謠言紛紜都說王師精銳一路過河東迂迴至河北一路過舊都威視中原一路自河北南下一路過關中走江漢但凡遇到那些藩鎮只要有所遲疑就攻城膽敢反抗就屠城這哪兒是維護正統天下倘若真有那麼多地百姓失心亡國還能遠嗎?!」

    他口若懸河前一半是在為王公高爵叫屈。

    國王雖然不滿卻把他當成為王公高爵說話覺得總得讓人家把話說完然而下一半歸結到正統上聲色俱下說正統更像是扯虎皮拉大旗。

    秦綱冷笑問「尚不知你官至幾品怎敢妄議朝政。」

    那人低下頭去說「卑職。卑職是戶部八品郎官是來為堂尊送文書地見陛下在心裡一激動。衝了上來。」

    果然他的主事上司追了上來在此空隙痛罵。

    拿宗室高爵開刀已勢在必行幾個真正地親信大臣開始以為他根大是那些王公貴戚施出來的槍手這才沒及時阻攔此刻聽他說自己是一個小到極點的郎官來送文書一激動奔上來妄議朝政也各自冷笑。考慮是不是要讓此人祭刀。

    而一些真正有心官爵的大臣也覺得他越說越不照理。

    狄阿鳥倒上了心。

    他來京都首次參入這種廟堂決議

    雖然只是旁聽。別人決議卻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圈子先是鄙視一翻暗自說句「胡說八道。」接下來越聽越有道理覺得下面地百姓一直沒有認為朝廷不是正統只是充滿對官府的不信任。招降怕詐;施政怕假。

    而且令人奇怪的是他們從不反感那些王公大臣。

    街頭唱戲地都要唱誰誰忠臣之後打仗打到危急關頭把先輩的功勞唱一番再在奸臣的敵意中去為國盡忠而唱來的這一個那一個的王爺也都是在保護國王鎮壓奸臣。

    百姓應該是接受貴族地特權。

    他們認為這些特權是那些先烈文武浴血奮戰。是一刀一槍的功勞。

    在隴上那些百姓就對寄食地李成昌就特別信任時常講起李家先祖多麼勇武怎麼給一個有名有姓的敵人打仗那種愛戴沒法提。甚至有人告狀無門都要提著瓜果托關係找李成昌;遇到什麼事可以不買縣長地賬卻買李成昌的居中調停。

    他們歷來只對一些當官地反感仇恨一些侵吞土地地寄食者稱之惡霸。認為官府裡坐堂的大多是些貪官。奸臣官官相護。收受賄賂噁心地是那些無辜地國舅和國丈認為他們靠裙帶關係沒事就做奸臣完找後宮娘娘讓她在國王面前哭鼻子。

    若是這麼多高爵去太廟外頭哭確實對百姓的衝擊不小。

    更何況至今為止這些王公高爵倒也不完全是一幫壞掉的菜根他們在朝廷上的影響力不小在軍隊的影響力更是不小。

    爵大多賴於軍功先代為將兒孫耳濡目染。

    天下太平轉文的很多紈褲的很多還是生出一些干臣猛將他們自以為是忠臣之後時常掛在嘴邊自勉像張國壽老是緬懷建國之初認為這個國家就是自己的先輩打下來的自己不出力天理不容。

    這都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狄阿鳥接觸過底層同樣被官兵詐降過。他回想起自己接觸過地一些人和事已在不覺間意動。但做主不是他。

    秦綱倒沒一攬子定音讓人拉他下去砍頭只是指了一指淡淡地給魏央的上司說「愛卿失職呀。能讓這個一心表現的小郎官跑來孤面前胡言亂語這些內幕都是你說給他知道的?!帶回去管教吧。」

    那一名胖胖的官員立刻趴了下去揩汗連連說「臣有罪。」

    秦綱很頭疼似地拍拍前額說「散了吧。」

    他回頭看一看狄阿鳥突然一揚手提高聲音極為不耐煩地說「都回去。」

    群臣相覷一陣只好不顧自家做出來的逼宮勢頭稟報一聲起身而走。

    秦綱高高在上站在丹墀上看他們下台階背後晚風夜色燈籠撲著紅光雄姿勃勃。狄阿鳥飢腸轆轆想想路勃勃在外面等得可憐也想走卻只能吞嚥一口口水看著秦綱的背影發愣。

    秦綱終於回過頭來再一次看他說「你腦子裡也走吧?!」

    狄阿鳥一下抬起頭來不敢相信地看看發覺侍衛丟了自己的胳膊一躥一大步正要趁機開溜還是忍住了鞠躬說「謝陛下不殺之恩。臣也是為陛下考慮!」他說到這裡看向兩邊。

    秦綱如了他的意讓人站遠說「孤今天拿你做一回試探看來朝廷中有許多人和你不謀而合。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狄阿鳥說「先過一時穩住大局滅掉強敵再說。」

    他遲疑片刻說「長樂王身骨毀了他現在一病再病年紀和我差不多。卻路都走不好什麼時候倒下就不醒來還說不准?!陛下以他為皇太弟不但可以不讓他受那些小人的欺辱使手足融洽、和睦也就斷絕了一些居心叵測地人心中骯髒地念想。再說了他現在到了這份上陛下向他伸出手他感激尚且來不及還會真把自己當成皇太弟。以東宮自居期望為陛下把政務交給他。傳國給他不過是改善些生活?!三、五年之後陛下外滅敵國外患內生息百姓誰還能利用長樂王?!到那時陛下遷他去自己的封地。再建儲能有什麼動盪?!」

    秦綱頜首意動淡淡地說「孤每次見你都覺得自己輕看了你。上次你給孤說你要做些生意孤倒想知道是些什麼生意?!」

    狄阿鳥愣了一下本想說是小生意見秦綱兩眼平視沒有一絲好奇之相。卻刨根問底似是有備而來沒敢隱瞞老老實實地說「賣地圖。現在國運時轉百業待興。朝廷還要開英雄大會臣下覺得分刊一些長月地圖有利於商業民生。」

    他有點兒心虛情急之中把「民生」二字拉出來。

    秦綱「哦」了一聲說「地圖?!若落到外賊手裡怎麼辦?!」

    狄阿鳥已經預料到了。說「陛下過慮了。」

    秦綱說「我沒有過慮。朝廷從來不敢讓地圖外流類似情形。都判了重罪。」

    狄阿鳥愁了想說刊地圖不是行軍圖然而他對自己刊出來的圖有數覺得比行軍圖還詳盡得多只好說「地圖是自己國地人看得多用處大總不能怕噎著就不吃飯吧。」

    提到飯他心裡就咕咕叫順便一陣亂說「吃了飯還要喝口水水這個東西缺不得吧放上毒跟糖差不多喝了就死人。還有酒喝酒喝死的人我都見過。」

    秦綱以對待臣工那樣對待他聽了幾句覺得味道不對打斷說「聽說你還準備辦貿易行準備販運馬匹?!」

    狄阿鳥打了個激靈喃喃道「陛下怎麼知道?!」

    秦綱笑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知道你是不是準備好好地跟朝廷做生意。」

    狄阿鳥聽得愁生怕自己回答得冠冕堂皇了秦綱有需要就向自己要馬連滿改口說「陛下有所不知。貿易行不是我的。臣有傷跟條死狗一樣趴在床上幼時的朋友來看我說奸商壓他們的馬價我就建議他們自己辦一個貿易行。我現在窮的?!要不是在吃著朝廷的住著朝廷的都要去睡大街。」

    秦綱問「你也曾經佔山為王擁兵自重的就沒有聚一點兒錢糊弄孤吧?!」

    狄阿鳥發自內心地歎一口氣說「我把家裡地牛都給他們耕地了現在只有百十匹的馬老地瘸著腿幼的老吃不上嫩草又瘦又軟一見風直打激靈。」

    秦綱沒有再問下去意味深長地說「你年紀不大給你談論善始善終為時過早。可若說你的才能已是抵孤的半個丞相要是不提醒你讓你好自為之那就是做主子的不是。」

    說完他便示意狄阿鳥回去。

    狄阿鳥奔出來望風而走才發覺自己滿身是汗走起來涼到背脊上。他想起樊英花的提醒倒真說不准國王是不是在監視自己。

    到了外面天黑得怕人。

    路勃勃實在打發不下去在人家地燈火下給兩匹馬梳毛。秋風有些冷他是頭髮輕飄眼睛瞇細成縫聽到動靜回過頭老遠問狄阿鳥在裡面幹些什麼。

    狄阿鳥飛快地到他面前扯一把往後看了一眼催促說「差點被殺頭快走。國王要是後悔了說不定就要派人把咱們抓回來。」

    兩個人疾馳到內城城門讓人驗了令牌跑得跟小賊似的半路吃頓飯回到行館和謝先令一說謝先令就懵了說「主公。你是瘋了。那樣的話你也敢說豈不知腦袋說掉就掉。」狄阿鳥事後諸葛了一番回到裡面李思晴正笑意盈盈地握著拿一管毛筆聚精會神地瞄畫他很想把自己的凶險說給她聽一聽走到跟前一看卻見李思晴勾勒一個人身。

    李思晴直身秉筆好像已經和紙筆連成一體連眼睛都不抬一抬輕聲說「你做到對面去讓我畫一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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