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太陽把光和熱灑下自個卻總是寒森森地掛著臉似乎還沒有春日的艷麗。東來的暖風滾過青色田野在片片阡陌上翻滾出波浪。阡陌中間小路上土丘小山包上時而會走過一溜溜隊伍。
當那些扛槍綽刀的戰士回頭望向家鄉騾驢吃了鞭子才恢恢叫著拉動糧草車的時候飛鳥也不早不晚地把隊伍拉出來了。一再向外逃難的百姓們會在迎頭遇到他們時大吃一驚。只見他這長蛇一般游個不停的隊伍老幼弱壯參差不齊一車一車過去全是瓢盆爛布坐成向外的孩子。一些環衛自己隊伍的像樣壯漢鼓勵他們說「別怕!司長官大人說了。我們去幫朝廷打仗給大伙掙頓飯!」他們眼睛裡瞅著往南逃難的人多了漸漸叫囂「他們給咱們騰縣城呢。打了仗縣城的好地盡咱們種!」
每當這樣的話音落地都是一團團激動的歡呼。
飛鳥乘在一輛戰車上搖晃罩了一身只露倆眼睛的鐵甲披風兜了老長。他的右面是張鐵頭。
張鐵頭一手扶車一手揮舞長矛對著前頭一輛車指點。
那裡坐著被大夥伴用背圍起來的阿狗。車上的大小孩子拉著嗓子齊唱了好幾支歌又不知是誰慫恿阿狗讓阿狗領唱。阿狗便站在車上扶住別人的肩膀念叨「斑鳩啾啾在河那頭……」不一會大片的稚歌時起時落。
他們的歌聲壓不住一名騎士的呼喝。
那是一名騎在馬上被風捲鼓衣裳的中年人。他一連加鞭趕到飛鳥的車邊側過身子大叫「主公且留步。」趕車的戰士把戰車轉出去還沒停穩。那騎士竟衝上前橫馬車前滾到地上大喊「主公聽我一言!」飛鳥按車欄一看。竟是焦急如火的龔山通。他很欣賞也很感激這位家道中落的土司捧著頭盔跳下馬車攙扶笑道「看你弱不禁風想不到還能騎馬?」
龔山通頓首告道「我家也算軍門雖然子孫不肖到我這裡騎騎馬還是可以的。」說完他抬起頭說「我聽說咱向迷族人開戰了?!」
飛鳥發現他的眼睛都紅通似火雖然認定這是和自己同呼吸共命運的表徵但仍懷疑他是得知了內情。責怪自己不全力助守縣城僅淡淡地回答說「沒錯。」龔山通苦苦嚷道「萬萬不可呀。」他拉著飛鳥的戰衣。又說「當年先祖鎮守此地求教高人得計雲相安最妙。因而留書於子孫讓我等銘記。」
飛鳥就當時的環境問了一通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那位高人是提點令祖。讓他知道『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你肯告訴我我很感激。但為朝廷收復迷族已勢在必行不是能收回就收回的。」
龔山通歎道「主公有所不知。先祖留書又說若不得已武服不如文服。」
當時的情形的確能與眼下對照飛鳥想了想拍著他的肩膀說「龔兄想想我應大石首領的邀請出兵算文服還是算武服?」
龔山通皺了眉頭。良久頜首。
飛鳥見自己說動了他便趕了張鐵頭騎他的馬邀他同乘。龔山通推辭不過上了馬車和他一起背向車欄而坐。兩人說說走走。不過十餘里感情又深了一層。飛鳥請求說「你就留在我身邊吧同富貴共患難。」
龔山通當即捂衣長拜說「此生定不負主公。」接著他向飛鳥推薦說「我有一友姓王名夢。住在縣北的老王崗。他的才能遠在我之上只因時運不佳才未出仕。眼下敵人聲勢浩大人心惶惶他也一定為身家發愁。到了縣城主公可登門拜訪順勢收羅於帳下!」
這是第一次像樣的舉薦飛鳥欣欣然恨不得立刻輕車簡從地去拜訪便給他人要馬準備和他先走一步。
不料李思廣卻自前面來接說到就到。
他只好把拜訪之日往後拖延藉機問一問李思廣縣城成了什麼模樣。
李思廣知無不言說「夏郡守被國王提名已經入了曾陽。昨日我父親陪他去縣北觀察地形準備憑借西面的山勢陣於河谷高處。只是……」他笑道「我卻不這麼認為。抗兵列陣自然要守要地怎麼跑那不輕不癢的地方呢?」
飛鳥對縣北的地形並不陌生琢磨說「他們怕正面作陣不經敵騎衝擊想在那兒立一座大營與縣城呈犄角之勢這也是長守之計。」
李思廣補充說「以我看在周屯馬家口和石樑溝陣兵才是長久之法。不然敵騎威脅縣城丁壯人家或蜂擁進城藏身或潰逃向南豈不是一座死城?」說到這他笑了往飛鳥的隊伍裡一望說「週遭幾縣爭相逃難就連我家也在收拾金銀細軟變賣土地!你卻傾巢而出守節死戰讓人感到羞愧!」
飛鳥還生怕湊老弱來混飯吃被他看不起此刻大為意外。
李思廣見他默然不吭以為自己的一笑被他誤認為是輕視嚴肅地說「就這有人還怕你生變。縣城都拉扯了四五千人的正規軍仍一而再地催你。他們還說動我父親讓他也寫給你寫信。我把信扣下了心想朝廷不許金銀。你哪來勞師動眾和體恤問死的錢財。仗打下去挺得住嗎?」
飛鳥連聲說「我不要一文錢管飯管飽就好!」
李思廣苦笑搖頭說「按理說我該。但想想不盡欺負老實人麼?!」
飛鳥不安地說「我哪老實不老實!」
李思廣卻依然為他鳴不平未了提到周行文說「你大哥眼看夏郡守和我父親走得近要以守縣城為主負氣拉走了自己的人。韓復勸不了給我說。讓夏郡守讓一步。可以他們的打法又讓不得……」他苦笑搖頭說「也好!你來了!」
飛鳥倒不敢說自己傾向李老爺子的主張心想出去作陣以朝廷人馬的戰鬥力肯定被敵騎合戰吃掉。分守縣城和周屯而被拓跋巍巍的人馬插到縣城和周屯之間周屯的團練不被困死也被當作打援的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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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縣城飛鳥把人馬安在縣城南面十里處自己和林榮等人隨李思廣去夏景棠的帳下聚首。
到時。一干軍門進進出出尚在議論背山依河立寨後的危機。
紛紛起身間有的人客氣地抱拳有的人冷冷地繞於人後向林榮蜂擁當面問他怎麼投了博格。
林榮苦笑一陣正胡亂應付。
主案上站起來一條胡披亂穿的大漢。他哈哈大笑指給眾人說「小霸王都敗於博將軍之手。他能來豈不是讓我們如虎添翼麼?」
眾人這才記得博格不來時的擔憂。虛以逶蛇一陣。
飛鳥第一次和夏景棠見面但看對方雖然提名讓自己作副領地方兵馬卻全不問自己的主張只好主動厚著臉皮建議「將軍最好還是在城前列陣!」
這想法曾被討論過。
在場的李思廣立刻拉拉飛鳥的衣裳提醒他別往下說了。飛鳥初來乍到也沒有堅持直到兩人一起站到行營背後的空地上才問李思廣「怎麼回事?我說得不對嗎?」
李思廣說「你可知道雄角城下的戰事?」
飛鳥苦想隱隱約約聽過。說「怎麼了?」
李思廣想到他的出身、來歷解釋說「西慶入侵我州時。大將雍煥曾抓住敵人冒進的空隙在雄角城下作陣還不是被名將馬孟符用鐵騎輕易沖潰!使得天下震驚。」他看著飛鳥溫吞吞地說「誰還敢在城下抵禦騎兵?」
飛鳥咋舌。眼睛往上一瞄雖然沒有說話。但李思廣還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道「你是覺得死去的信殤公庸碌無為?他精通陣法鮮逢敵手是咱朝廷裡一等一的良將。」他歎道「那些知名的兵法家都說他作繭自縛若不是善於陣戰絕不會出城陣列也就不會犯城下作陣的錯誤。」
「錯誤?」
飛鳥難以體會只好讓李思廣再講。李思廣信手拔劍在地下劃就城根和陣勢點來點去地說「騎兵突入兵卒抵擋不住卻又沒有退卻的地方怎麼不崩亂無計?」飛鳥也拔出長劍胡亂在他的劃痕上刻幾道譏笑說「好像你親眼看過一樣!」
李思廣臉面大損只好反過來笑他狂妄。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恨不得立刻打一仗論對錯最後只好各自帶氣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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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都亂糟糟的可以看到一團團人搶購手藝人那的籮筐和草鞋。飛鳥領幾個弟兄走一路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暗道「連李思廣都聽不進去豈不得跟著他們亂打一氣?」他記得可以為自己說話的林榮二話不說帶人折到林榮的營地等待。
夏景棠做過林榮的上司留了林榮。
等了半天仍不見他回去。飛鳥也平靜下來心想你們愛怎麼打、怎麼打!他被很多事催著坐不住便不再等下去。剛出來便碰到韓復。韓復正找他老遠探出胳膊抓住他的手嚷「你可來了也只有你能幫我!」
飛鳥還不知道要糧該不該找他這個縣長不由分說地漫天要價要求說「我雖然甘心為朝廷驅使卻缺錢少糧幫忙歸幫忙花費不能含糊。」
韓復一下鬆了手把熱情的苦笑一冷失望地說「原來你也想擠我們縣裡!」他雙手一揮大吼道「門都沒有!我回去就把縣城裡的武卒召齊。」他轉身沒有一絲風度地喊一旁的包小明「走!跟他們喝上了。」
飛鳥還打算他就地還價的沒想到他將自己一軍冷呵呵地走了只好看著他的背影發愣。包小明轉身追了兩步回來埋怨說「博爺也要欺負我們縣裡頭麼?韓縣長快被他們逼瘋了一心等著你站到他一邊殺一殺他們的氣焰!」說著說著。他眼窩裡已經淚水汪汪。
飛鳥驚呆了問「怎麼回事?」
包小明哽咽地說「他們硬說軍糧不夠。要縣裡十戶人養兩個兵給酒給肉好打仗。韓老爺不肯仗劍闖夏將軍的行營差點被砍掉腦袋。李老爺在將軍們面前斡旋讓他們管好兵馬讓縣裡再商量商量。韓縣長誰也不指望就指望你了。哪知道你一見面也要錢要糧?」
飛鳥顧不得理會韓復大為急切地吼「我的人呢誰給糧食?」
他左右走兩步覺得確是不該讓縣裡出糧食。沒出息地露底「我不相信軍糧不夠我派人偷數了運糧車。按量出的人我不找你們要我找他們要要是不給……」
包小明激動地說「對他們的糧食夠用!韓縣長也派人數了。他說糧食夠用是那些將軍們想吞朝廷用來打仗的糧食。」他又吼道「要是實在不行咱就把他們攆走你韓縣長撒察將軍咱們自己守縣城!」
飛鳥猛地想起來撒察奇怪今竟沒見到。但他沒有就這一點點疑惑問包小明而是扭頭看向張鐵頭。張鐵頭識趣地附和說「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找死!」飛鳥擺了擺手要求說「你還去等林榮。探探他能得多少糧食。今探不明白你就住到他軍營裡。成了事明天就讓你帶兵。」
張鐵頭「哎」了一聲就跑。
飛鳥讓包小明回去勸勸韓復等他走了又招一名弟兄說「你去跟祁連說。把精銳聚起來盯緊他們的糧食。」
他打發走那弟兄隨即去看自己的乾娘。
走到半路正碰到周家伺候周母的丫環。丫環帶了推了三、四輛車的大漢在亂糟糟的街上一眼看到飛鳥。呼喊著站到跟前說「你去哪?」
飛鳥反問「你說呢?」
丫環說「老夫人聽說你帶人馬來了立刻讓人殺幾口豬。她不許你一來就去看她讓我帶話給你不要讓三郎一到就來。他在外領兵是為朝廷盡忠。為娘的還不明白『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道理?」
飛鳥一時間竟有種騙了老人的感覺。
他也相信這欺騙是必要的扭頭一揮手。讓手下弟兄領著裝豬肉的車回營。而自己擺出另外有事的姿態。
他的確還有事不過不是治軍。而是要讓人叫上龔山通一起去訪隱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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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向北漸漸地離開縣城從即將戰亂的緊張中解脫出來身心不由一輕。
晚照村落炊煙田野令人似醉如癡。偏行數里兩路已是梨園桑樟前面柳下小路有一牧童跨於牛背上口吹短笛而去悠閒自得。他們越過這牧童再行二三里來到十餘戶人家的高崗正前排有一戶草房四五間門前一樹喬木高大挺拔。
龔山通下馬指著那裡說「這便是聯鈞兄的家。」
飛鳥按馬身而下隨他一同前行上崗時一家人正哭著殺狗婆娘哭道「我們一家都忘不了你呀大黃。你這是救人而死下輩子定可投胎做人。」
家裡的男人搡了女人一把站起來招呼說「大人來我們這有何貴幹?」
龔山通告訴他說「我們來找王聯鈞!」
那男人抬頭看了一看搖頭歎道「走了早走了。虧了一肚子的本事也是要和我們一樣逃命!」他回頭抱一抱拳說「在下王山。和他未出五服。若不嫌棄晚上在我們家落腳吧。」
飛鳥見他談吐不凡心生好感暗想他也不是尋常村夫不知道願意跟我不?
龔山通得到他的允許開口應下便與他們一起入村。
他們也沒備乾糧晚飯不敢多吃沾沾口便將就著挨一晚。
王山家茅屋只有四間卻有八口。龔山通和飛鳥只好去住空了的牲口棚。
夜晚上來一股股難聞的氣味愈發地難聞。龔山通很難入睡披衣坐了一會準備出門跟主人說幾句知心話免得第二天網羅時開口落空。不料出了門看看燈火全黑了。主人似乎已經入睡。他只好轉到棚後灑了一泡尿尿未完便聽到一個壓低的聲音說「他們只有兩個人咱十好幾。」
龔山通身子一抖尿全灑在褲子上。
他草草了事轉過棚子便看到為首的主人拿著一把明亮亮的牛角刀從竹林旁抄到牲口棚緊接著十來村民全擁到泥房的牆壁上貼好。龔山通戰慄地露出一隻眼悔恨地想我記得他給我提過一個殺人放火的族兄弟一時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