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日春秋 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七章 銀酢金瓢沙場盡 一夜風酣天下驚(3-6)
    飛鳥沒有挑揀任何一筒文書等圖裡圖利帶人一到便讓他強行包圍並安置這一批使者而自己赳赳入院到堂上來往走動。這會他依然難以相信對方在鞭長莫及時以這種方式勸降自個暗想拓跋巍巍想讓自己在朝廷防線上插一刀該拉攏才對可為什麼採用威嚇手段好像他的人馬已兵臨山寨了一樣呢?

    他推斷排除再設想又一一否決卻還是解答不了自己的疑問。

    史文清和趙過幾個心腹陪著他走趟趟均因胸中尚沒有明晰的時政形勢而默不著聲。屋裡瀰漫著一團沉悶直到請罪的李信主動「我我……」地申辯才被打破。飛鳥沒問他他也不知道從何說起站不是趴不是地一陣吞吞吐吐不知所云。

    飛鳥氣他不過怒喝了一聲「把他給帶下去等候發落!」

    這大概是他在李信面前動真、用強的第一次。李信的臉都發白了他即不能供認出背後的段含章又不能當著許多雍人的面嚷自己的主張只好在被人摁了往外拖時大呼「我冤枉啊。我是冤枉的。」史文清早覺得事情背後有隱情跟著押他下去的人往外奔準備在沒人時聽聽他怎麼說。還沒過門檻飛鳥又把他喊了回去問「你不聲不響去幹嘛?」

    史文清只好說「我覺得李信不至於……」

    他沒有注意到堂背有雙耳朵和眼睛又說「李信的背後還有人。」

    堂後的段含章移步走了出來。史文清頓時冒了冷汗。段含章微微笑道「你不會是想說我吧?」她又說「兩國交兵不拒使臣。你們主公不在我和李信沒法做主就一直拖著拖到了今日沒想到他們突然變得瘋狂。竟登門叫戰。你們這下當回事了?」

    飛鳥記得她昨晚逼迫自己表明態度的事兒恨恨歎道「我就應該想到!」他攆段含章出去。段含章卻一點也不配合反客為主地督促說「這些事還有迴旋的餘地不急於一時。你還是先定眼前的事吧。賈斷事官手裡的那案子能拖麼?」她猛地昂起頭放聲長誦「霸王啊霸王你地力氣有人比得上嗎。你的壯志能被別人蓋過嗎?難道還有你那樣的英雄?一旦大呼則千軍披靡一旦瞠目而猛將落馬……有嗎?有嗎?沒有可。可你怎麼就到了問自己『怎麼辦』的境地呢——

    飛鳥愕然而笑拿手在胸前點劃。滿意地給史文清說「這女人知道霸王?!」他合不攏嘴地笑了幾笑壓制不住激動地往膝蓋上摔了手說「小霸王聽了一定又扭過頭哼哼。」

    段含章快要被他的裝聾作啞氣瘋了惡狠狠地結尾「你的女人明白了只好選擇死在你的懷裡。但她。怎麼會甘心哪?」

    史文清不自在地笑笑心想她前頭有引子會是以此霸王比彼霸王?便只好老老實實地勸「夫人是別有所指勸主公在齊民之急上當斷則斷痛下決心。」

    飛鳥佯作不知說「別理她。」繼而他詢問史文清「我們有沒有必要往縣城裡遞個信?」史文清還沒有想這麼深準備沉思片刻再回答。突然趕到的白燕詹左跨又掀急急進門。給段含章一揖又給飛鳥一揖搶先附議「要得。最好把這些韃子送去任他們處置。隴北道的軍衙定要在他們身上刨問軍情。凡事讓他們替我們想吧。」

    段含章又折了回來拿出自己的老話「你可知道兩國交兵。不拒使臣。」

    白燕詹一扭頭大聲駁斥她「夫人哪。我們不是一國斬不斬使臣應該由那些吃肉地決定。倘若我們自己決定不是要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轉空子嗎?即使是殺了也不好道清白地。」

    飛鳥玩味地把了一把小刀。一甩手。把它釘到十幾部外的廂房木壁上。

    他說「按道理說是應該把他們押去縣城。可……」他想說我覺得敵人看重我。我倒再像上次形勢所逼不得不殺墨門人釋嫌一回會不會被巴特爾恥笑?這樣的理由終究講不出口也是他要詢問史文清的。

    史文清沒讓他失望主張說「我覺得還是不交好。上次主公為釋嫌殺了十來個墨門人可流言蜚語並沒有中止。當然這並不是說殺得不對。墨門人勸主公造反是破壞朝廷對我們的招撫而他們並沒有與目的相應地資格空口黃牙信之則被人恥笑。而這次韃子勸降卻不一樣。他們是出於他們的戰略目的一旦交給朝廷朝廷不需對主公負責是殺是放也不會為主公考慮。倘若此時真的開戰朝廷反而因主公過早地表明態度再沒有拿我們送死的顧慮了。」

    白燕詹點點頭說「你說得也對。可不送朝廷在這件事覺得我們三心二意呢?他就不會因此心存芥蒂了?一旦這樣朝廷也會置我於不顧。」

    史文清默然。飛鳥聽來聽去竟發現兩人主張大相逕庭卻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倒糊塗了。

    段含章立刻自一旁吆喝說「你就猶豫去吧。遠的先不說。剛才史先生要你痛下決心你快下決心吧。只要你在這件事上沒有手軟我就不怕你有婦人之仁。」

    白燕詹在各個人臉上望一望試探地問「說的是進田刨食的事?」

    史文清說「是的。主公還是有點不忍心。」

    白燕詹抿了抿嘴說「要別人可以不忍心。但主公不行。」

    飛鳥見段含章越逼越過分偏偏面前站地是兩個主張要殺的立刻咬文嚼字地推搪「不能偏聽偏信。也得讓我聽聽別的人怎麼說啊?這樣有空了我先去看看人家刨食的人怎麼說。

    白燕詹低下頭去附和說「去看看當事的人給他們兩壺酒。聽聽他們怎麼後悔這倒應該。」

    史文清卻立刻緊逼一步說「我以為不應該。成大事者不與眾人謀該殺就殺難道大夥同情了就可以無罪釋放?看更不應看。聖人有雲人都有惻隱之心。倘若主公見他們老態不堪心裡更加同情呢?」

    飛鳥茫然只好說「怕是冤枉地呀。」

    史文清得勢不饒人說「如果你懷疑是冤枉的。要重審那麼就得先委屈白老先生和賈推事。請主公三思。不要因為婦人之仁寒了身邊地人。」

    飛鳥指指他有意朝段含章看一眼此女又得意洋洋怏怏道「你……」他氣憤大嚷「你這個沒尾巴的箭。射吧。逼吧。看有人樂了不?我對敵人從來沒有手軟過要多狠心有多狠心。可他們不一樣。可以不殺。什麼婦人之仁?!」他伸直胳膊要求說「你給我走。回家吃飽喝足了等等老子想好再說。」

    史文清氣洶洶地一扭頭摔了下裳離開。

    白燕詹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紮著左右為難的架子前後伸手。

    段含章大笑數聲拖著長袍往外趨一步一念「霸王啊霸王。」

    飛鳥被她讀得哭笑不得較勁地追到門口喊「你就是個讀書蟲……」

    他回過身。見白燕詹無辜地看著自個怏怏地笑笑突發奇想地讓人去抱阿狗。阿狗被抱來了飛鳥就攜一老一小出去散心。他們走過屋後前面是一片坡頭。那坡上幾棵矮樹臥成一排。被稍西斜的太陽下投下扁扁一團影。飛鳥又帶他們爬上去撫了一團老枝回頭問「白老先生。那兩個下田刨食地人一定要殺嗎?」

    白燕詹歎道「不殺怎麼行?」

    飛鳥又說「我也知道該殺可他們

    我還是有點……心裡不想殺。」

    白燕詹舉目投了一遭。咳嗽道「大地比我長兩歲。老得不行了都糊塗了。可是主公萬萬不能心軟。心軟那可真是夫人之仁呀。當然不能像他們兩個說的那樣非自己下令處死。我和賈推事都可以替主公分憂。」

    飛鳥反問「難道你就不覺得殘忍嗎?」

    白燕詹歎道「老夫不是好殺地人。可不殺人一餓就下地刨食怎麼辦?那時再殺得殺多少。倘若那時還不殺農田一片片毀壞我們哪能指望秋收呢?到時又要餓死多少人?」他有感而發發幾句「寒門怎有出路」的牢騷說「想不到老了老了還得到主公的厚愛。主公心仁是百姓地福哇。還記得一開始見主公年級這麼輕……還抱著哄著混著的心態現在想想對不住啦。主公心裡覺得殘忍有些事也得做。我是行將入土地人了瘟疫蝗蟲水滿不知經歷了幾次看過那大饑荒的情景人哪還是人死的不得畜牲呀。溝道上田壟上家裡土炕邊上哀哀哼哼幾天才斷氣。比起來一對白頭算得了什麼?」

    他又說「我曾謀食下郡做過幕僚二十七歲那年鬧瘟疫。開始一蔓延幾個村子花山來了疫醫說趕快圈禁用火把什麼該燒的燒乾淨。我是不忍心。郡令也沒敢這麼干為什麼?那兒出了個高官呀你在人家的桑粹地點一把火人家不錄你的皮。得先請示。這幾來幾回瘟疫就大規模地蔓延開了從北到南從西到東勢不可擋。後來有人說這瘟疫是走水路地朝廷驚恐到要動用上萬大軍堵截通往關中的水路。要不是州里一名姓包的官員毅然簽發官文官兵們帶著刀槍見著瘟疫橫行的地方就圈禁燒殺那瘟疫還不定凶到什麼種程度。」

    飛鳥見他歉意地一抱拳紮了架子顫抖抖地往地下跪連忙扶住他說「我死去的女人囑咐我要我多聽你的話讓你多幫幫我。真正知道你才能和抱負的人是她呀。」白燕詹連聲感激朱明碧。飛鳥一邊敬重地安撫他一邊舉目望突然把阿狗挪到腿邊摁在白燕詹的面前兇惡地說「跪下。」他抬起頭看著突然慌張的白燕詹說「這也是他母親的意思。請先生收下這個學生吧。教他讀書教他做人。教他大道理。您是有大仁慈地長者不像史先生不知保身之道一定能教導好他也一定能保護好他。」

    阿狗拚命地掙扎著嘴巴發出「啤啤」的叫聲繼而張大嘴巴吭吭欲哭念叨「阿媽!我要阿媽?」白燕詹心酸得厲害。他彎下腰從飛鳥手裡奪去阿狗一邊拍一邊哄「不哭。不哭∼啦!」

    飛鳥對這點倒自信。得意笑道「我們家的孩子都不愛哭。」

    白燕詹不信他一邊哄阿狗。一邊分身說「大人都是打著不讓孩子哭。可孩子們心裡氣呀。那疝氣不是氣出來地?」

    飛鳥不當回事地給阿狗一巴掌讓白燕詹看到使勁撇著嘴皺著眼的嘴臉才說「該打只管打。一打就哭那都是慣地。要是找先生來慣他不如多找幾個乳娘。圍著他轉。」繼而他隨口把阿狗的乳母從李信那撥出來又說「也不能光讓他一天到晚認字……」

    白燕詹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瞅著飛鳥提醒說「保護?我拿什麼保護呀能保護阿狗的只有您自個。但凡後院的火都是因爭寵而起倘若你有意無意地冷落哪一個其實就是在保護那一個!」

    飛鳥恍然頓時他忽然感覺到哪裡不自在。陡然不知為何想到朱明碧脊背上滾著冷汗想難道阿叔正是用這種辦法保護她母子?沒錯一點沒錯阿叔怎麼會因為她有了兒子就突然轉變呢那是知道她背後沒有族人親戚呀。

    他向兩遭看看。擠出幾絲愁容因自己沒有這些心術而格外沮喪。

    他再次堅定地回去一遍一遍地用白燕詹的話和剛剛觸類旁通的手段說服自己發誓不管老人還是孩子必要時當犧牲無虞。

    回到院落旁周圍已紮了不少遠路回來地勇士。刷馬下鞍。牙揚古正和趙過說話。不時還恨恨地嚷「怎麼不殺了他?」飛鳥走過去才知道說地是李信就說「是呀。要不要殺是我地事。你們該求情才對。去。馬不停蹄先把李信地家圍了。」

    白燕詹一下糊塗了提醒說「主公。李信不該殺呀。」

    飛鳥擺了擺手說「他負我太深。不殺他難消我心頭之恨。」他用手點了一圈叫嚷「我現在誰都想殺。」

    趙過「啊」了一聲醒悟說「祁連鹿巴冉阿讓都到現在還沒回來難怪你氣。我也氣。」

    牙揚古則不敢相信地再問一遍「圍上李信地家?」

    飛鳥當即罵道「你他娘的光會用嘴說。」他見牙揚古轉身集合人馬又吩咐說「記著。我只讓你圍。你要敢縱兵生事那可是死罪。今天晚上已經有兩三例死罪了你要再撞我一樣不手軟。」

    牙揚古吐掉咬下了的干唇皮「扎」了一聲帶著集合的人馬風風火火地捲出去。飛鳥知道白燕詹有話要說先一步止住他笑道「誰現在也別跟我說話。看我是有婦人之仁的人不?」他大步進院不忘回頭給白燕詹說「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兩個刨食的老兔崽子。」

    趙過好像不認識他了一樣問「我去不去?」

    飛鳥惡狠狠地說「你好好在家呆著。給我管好路勃勃他再跟猴子一樣蹦我連他一塊砍了。」

    趙過心裡氣極了頂嘴說「你砍吧。都砍了吧。你看看他還蹦不?他現在跟瘟雞差不多。先生們都說了。」他激動地大喊「是失心瘋救不好啦。」

    飛鳥地臉不自然地抖動問白燕詹「花山的郎中很高明嗎?」

    白燕詹一拍腦袋醒悟說「我認識一個。鬧瘟疫那時他在跟著他師傅到處跑現在已經半個神醫了。只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我修書一封托人。不明天就派人把你阿弟送去。即帶信也帶錢。」

    飛鳥補充說「得找可靠的還得可以治得住勃勃的。阿過你也跟著去記著咱得有耐心更得要在人家面前裝孫子。只要他能治好勃勃的病咱什麼都捨得。」

    趙過「哼」地一笑抽了兩下鼻子說「還以為你真不管了呢。」

    白燕詹苦笑著搖了搖頭也算是對飛鳥的認識更深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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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聚議舉行後縣城又派來的人到了送來韓復手書一封。飛鳥拆了看看又是催自己去縣城的並告訴說「今韃子舉兵因邀將軍圖事。」飛鳥對此有了先見之明笑著讓史文清看。史文清雖然還在生氣卻仍肯謀劃建議說「現在到該去的時候。」

    「也許。這事早有了端倪。」飛鳥歎道「祁連這個傢伙要是聰明地話我早就可以確定敵人要打縣城了。」他解釋說「他去馬林寨挖軍械見那裡不是很適合放牧卻有馬匹可趕稍一警覺豈不早了幾步?我真不明白他笨頭笨腦的怎麼沒惹敵軍圍追堵截呢?」

    史文清點頭同意贊同說「離我邊境也近即使草好也不該放牧。這一把是在險中趁了敵人的不意。

    畢竟我軍從來都是被動與戰把他們給麻痺了。」

    白燕詹也點頭說「我倒擔心朝廷在調兵遣將上有不妥。以用兵來說誰能更勝我們主公呢?倘若來了隻雞鴨反而是我們的負擔。主公宜早去縣城先一步表示決心爭取領兵權。」飛鳥贊同他的看法卻說「不急不急。明天再去也不晚。你們兩個跟我去牢房一趟。」

    白燕詹和史文清本來因這一事更大有心勸他不要去了但見他執意要去只得勉強跟隨。不料走到半路飛鳥突然告訴他二人說「知道什麼叫苦肉計嗎?我要李信演一場好戲套出敵人地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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