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黑著朱明碧便巳醒來∼她略一摸索就知道圖甲裡花子和阿狗交相臥著睡得酣香可她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在黑夜裡呆著便整整衣裳從小帳裡鑽出來站在那兒張望。黯淡的晨曦中瀰散著一團團的白色煙霧那最東方只是略有一線慘淡的微光。
她這樣呆滯地望一會知道勤勞的圖裡月、張奮青和扈洛爾都已經起床。然而這些嘈雜聲都無法打斷她難熬的期待她仍陷在一團煩悶裡。
她已離開了故土離開了親人離開了陪伴自己的姨母幾乎離開了一切。
然而那些隨之而來的疼癢都漸漸地消淡變成一種惘然如夢般的朦朧像一隻美麗的梅花鹿無論是兇猛的獵人還是寒冷少食的冬季一旦過去春天的河灘山坡上能進到眼底的均已是草綠花紅;那又像一隻斑斕的蝴蝶生在短暫的歲月中總讓它用美麗的翅膀旁若無物地起舞。
一切都有了新的開始一切歡愉都在不知不覺中煥發。
她覺得自己那還像個大孩子一樣的丈夫在身邊就什麼都不重要了。
因而在飛鳥不在的日子裡她不必問這迷霧籠罩的雪日怎麼就變得陰森?這填滿胸臆、使自己禁不住簌簌淚下而又無法傾吐的軟弱來自何處?只需靜靜地佇立著看著漸漸的霧色因為黑暗的褪去越顯越白……又一次惆悵——飛鳥不會在這樣霧天一大早就摸回來。
她想他回中原找他母親找到了會住下嗎?要是住到安安穩穩的中原多好?就是種地也有時間呆在一起遊玩嬉笑說話。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喝哪怕乾坐著相互瞪眼看著也不讓自己心焦意亂……
她看看自己的手從來也沒生過凍瘡的手腫得跟氣蛤蟆一樣只好又連忙揣起來。
圖裡月來跟她說話帶著羨慕說「幾年前我的手還跟羊脂一樣呢臉也水嫩能迷倒一片。可你看現在?」她扭扭自己的水桶腰低聲說「圖利嫌我了。昨天。我們在馬車裡他壓著我。突然怕車底子都不結實硬是提了褲子走。」接著她又說「你說春上打仗他會不會弄個小地養?我要是少吃點肉能瘦下來嗎?」
朱玥碧看看她慘不忍睹的臉。紫醬臉裡透著笑簡直就是半個男人歎了一口氣心說「要是我變成圖裡月那樣的女人怎麼辦?」她依然安慰說「中原吃肉少。到那就好了——你說你願意住到中原不?」
圖裡月誠實地點點頭小聲說「昨天張奮青那小子跑了一圈馬回來給我說他不想回中原了。我就罵了他一頓。我也覺得中原好要是阿鳥能在中原落腳。咱還回來幹嘛?!再也不吃這的風沙了——我真過夠了不知道俺阿媽和俺阿爸怎麼不知道去中原去往那一住巴掌大的地不用怎麼幹活就能吃一年。」
朱玥碧笑了一笑。誇張地說「樹上的蟲子會吐絲。那光滑的絲綢全是從它肚子裡抽出來的。知道不?中原什麼都不缺就缺牛和馬把咱家這些牛和馬趕過去一準能換幾十畝地。」她躊躇了一下看到張奮青連忙叮囑他說「這些牛可得看好!你吃了飯就去看看。給他兩個幫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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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霧散時。紮在雪地裡的枯草都低垂了那沾雪的頭顱任飢餓地青牛和馬匹不知道饑寒地貪婪亂啃。張奮青沿著走了個大圈。來到圖裡圖利的面前。圖裡圖利昨日打了隻狼提給他說「你帶回去吧。皮剝了掛到咱家地桿子上……」
張奮青點點頭笑道「咱家的桿子天天飄狼皮要是讓扈洛爾的木架子上業撐滿猛獸皮毛春上難得有仗打!」
圖裡圖利點點頭說「一看咱家就是有不少巴特爾的惡狼窩普通人家看著發楚還敢惹咱。」
他們正說著外出的祁連兜了個大圈子回來急急忙忙地告訴他倆「西南的嶺上過駱駝漫天遍野都是我以為是野地正要回來說一聲。幾個騎馬跨刀的男人截住我問我是哪家的人要咱家家長去百里外的大營見識中原的美女和寶貨。這阿鳥不在咱去不去?他該不是別有用心想看看咱在哪住吧。」
圖裡圖利噙了一桿草在嘴巴裡嚼了吐吐了嚼最終瞇縫了眼睛說「他好意讓咱們做客不去不好。再說了咱雖在這呆了一冬可卻不知道哪些人來設春營不提早結識就扎不下根。
最好還是帶上厚禮。這份厚禮?還是得給主母說一聲。」
祁連點點頭說「用俺中原的說法這是禮尚往來應該的!」
張奮青倒不忍心地說「娘的。怪讓人心疼的。要是阿鳥在給人就給人了。讓我出手心裡得疼幾天。不過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我回去給主母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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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玥碧在摟著阿狗一邊說中原好一邊看著卓瑪依。她仍對這樣一個漂亮的少女不放心捉摸不準地想阿鳥到底是怎麼覺得呢?他既然說家裡缺女人不如就把她嫁出去。緊接著她又覺得這樣不好因為家裡的男人成家阿鳥得分給他們多少牛、馬讓他們自立。
張奮青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才收回思緒問他「阿鳥今天回得來嗎?要不你閒著沒事就去接接有了危險讓家裡早早知道。」
張奮青心裡不服氣地說「我是閒著沒事嗎?我剛從牧地回來又讓我接阿鳥。我知道上哪去接?」但他還是比較明智地藏住話笑呵呵地給她說圖裡圖利的主張說「我是覺得怪可惜的。阿鳥不在家你拿個主意吧。你看趕上幾頭牛行不?」
朱玥碧心裡可惜陰沉不快地說「到中原。這樣大個地牛能換兩三畝地!咱都要去中原了還認識他們幹嘛?」
張奮青承認這個事實。尤其是這種黑青色的野牛比家牛大幾輪使喚得好了拉車下地都肯下勁立刻又說「咱家有幾身好樣的銅鐵甲還有新做的皮甲。要不挑上一付?」他自己倒覺得甲衣、兵器都是打仗地本錢這一下是真不捨得補充說「好甲好兵器可值錢了。賣出去十頭牛的錢都有了。就是弓。到了中原也是貴得出奇。能送牛就不送馬和兵器。」
朱玥碧想了一會說「要不。等阿鳥回來讓他看!非要現在送地話就送張好皮子草原人興這個。以前就有獵人送他阿叔一張虎皮。還是白色地。」
圖利月也來插嘴贊同說「是呀。是呀。就送那個怪鳥皮。挺難見到的。」接著她一拍腦袋說「對了。那都給孩子做衣裳了。送——什麼好呢?我看還是牛好。除了馬就牛吉慶。」
一旁地圖裡牛插嘴說「反正不能送狗。這幾隻狗可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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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商量了半天還是覺得送牛最划算。
第二天一早圖裡圖利就趕了兩頭牛走可沒走多遠張奮青就趕了上來。大聲說「回去回去!主母又改變主意了覺得還是把那黃毛丫頭打扮打扮送出去!」
圖裡圖利搖搖頭歎氣說「主母怎麼這個樣?咱不是幾千人的部族。有個女人是個女人沒了將來就得硬搶容易嗎?你有花子可旁的人呢?」他擺了擺手說「算了。我看什麼都不送了。我過去打聲招呼說咱家首領不在。至於送什麼。等阿鳥回來再說。」說完。他讓張奮青趕牛回去。自己往馬屁股上加一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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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圖裡圖利帶著醉意回去抱著一身錦衣回去進了家就跟等他回來的女人們說「你們不知道那是拓跋部的大官員。我在他們面前奔了三趟馬射中靶心得了一身衣裳!他那兒有一案子地寶貝還有兩三個好女。要是阿鳥在準能拿回來。」
圖裡牛和圖裡訝子搶著看圖裡圖利一巴掌一個打跑了伸展袍子往肩膀一搭說「好看不?看看好看不?拓跋部也叫阿古羅斯太陽部現在不是烏魯斯而是中原一樣的國家了。他們地可汗可是個大大的英雄那畫上的人比咱家的牛還結實就這個姿勢站著威武!」他邊說邊撅了屁股站著擰著嘴巴看住圖裡月捧袍的大手覆而下展另一手作托天樣末了又說「旁邊站著一匹駿馬屁股渾圓、渾圓的!」
朱玥碧緊張地問「他們都給你說了些什麼?」
圖裡圖利醉眼朦朧大聲說「他們先問我是什麼人我不敢說就告訴他們。我不知道。我家首領也不知道。他們笑了一陣給我說那你們就是丁零人。我問他們什麼是丁零人。他們說就是不知道什麼族伶伶仃仃地人。
朱玥碧和圖裡花子都自一旁督促問「還有呢?」
圖裡圖利又說「他們說那些美貌的女人都是中原的女人奇奇怪怪的寶貝都是中原的寶貝問我喜不喜歡。我當然喜歡就告訴他們說我喜歡。他們又問那你願不願意去中原把它們從羔羊一樣的人手裡奪回來。」
朱玥碧畢竟是中原人連忙問「你答應啦?」
圖裡圖利搖搖頭說「我很想答應就跟他們說等首領回來了我說給他聽讓他也來領你們的寶貝。你們問問他。然後我就吃了一頓飯回來了!」
朱玥碧冷靜地想了想突然轉了主意說「你知道哪個是他們的長官嗎?是文人還是武人?要是個武將就把最好的盔甲最好的兵器送給他給阿鳥換個官做。要是個文人?倒是頗難辦地不過咱可以選些皮毛做成帽子呀漂亮的衣裳。管他讓咱上中原幹嘛給得官大了咱就照辦。」
圖裡圖利點頭拍拍胸口說「是呀。起碼得給阿鳥一個千戶官做不然不幹。」
朱玥碧搖了搖頭擔心地說「先送好東西。然後再說吧。真不給官咱也惹不起呀。」
圖裡圖利不服大聲說「他不給說不去就不去。阿鳥是一身的本領還能說獸語給狼王都說得上話這是幾百年才出的巴特爾。要是不給官咱就打得他給官一人打他十人當打獵一樣打。天天打!打著打著咱也做可汗了!」
朱玥碧煩躁地跺跺腳。說「他哪裡會獸語?你們又喊又叫我也就問了他可他反過來問我一隻老虎、一隻狼一起攆一群獵物它們會打起來嗎?又說那時我們和狼手裡都沒有獵物。不會自相殘殺的自然會相安無事。我不給他們說明白是因為咱家缺薩滿。」
圖裡圖利張大嘴巴片刻後用手擂自己地腦袋心有不甘地喊嚷「我打了一輩子獵我我怎麼沒有想到呢?害得我天天去認疙瘩字瞅得眼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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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飛鳥正在回家的途中。
之前他順便去看了一下薩拉師公知道被中原人利用地別乞大薩滿想從他那裡得到一部無字古書。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脅甚至強行遣散他的弟子和牛羊幾乎把他餓死、病死便把他帶了出來。
飛鳥親自為他駕車。追上二十來戶百姓湊成的隊伍。
這只隊伍裡大多是又窮又無家眷的膽大男人不然也不會吃販鐵這碗飯冒著生命危險與一些巴特爾討價還價。他們擺開潦倒地隊伍也不知道是喜是愁只一味地趕著自己和豁哥林親地牲畜前進。
隊伍中的那位鐵匠之女段含章雖然有車卻並沒有坐進去。
她家地車裡全是父親和師兄飴達爾的冶煉器物。也有三把吞噬人血肉之軀的寶刀。
段工尹投爐就死後。
兵器出爐。飴達爾依材而鍛共得刀三把。第一把長約一尺半。兩面開刃彎若秋月一勾身披青牛亂毛之紋柄如牛角可墜長鏈環手是爐中副刀名為「角月」。第二把依然是副刀長一尺一寸直而無勾寬身厚背紋理如血以飛鳥來看像柴刀因而有名「赤豺」。第三把方是主刀長約四尺三寸修身挺腹線條奔暢黑紋纏繞刀有兩目狀如邪狼得名「狼牙王斬」。
段含章受父親所托料理得相當精細以良木犀皮收藏既不讓人碰也不讓人看本來聽飛鳥說「你保護不了我替你保管」就答應了可一見飛鳥喜歡第一把甚至偷著耍就又要了回去。
她不是不相信飛鳥是夏侯武律侄子地事實但仍不想讓飛鳥拿走任何一刀。
因為在她看來飛鳥不僅僅是夏侯家族的人還有可能成為自己地丈夫。倘若自己作為保管財物者把寶物給予自己未來的丈夫是一種私心。因為她首先剝奪了飛鳥的權力在飛鳥眼紅時說「寶刀是助偉丈夫建功立業用的。我怎麼知道你配不配擁有!」
為此飛鳥還故意在馬上施展刀法。
可段含章只裝作沒看見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說「據說武藝出眾的巴特爾不需要寶刀也照樣殺敵!」
飛鳥只好被她前後矛盾的說法弄得灰溜溜地。他也更不喜歡這個女人覺得她老是拿出義正辭嚴的話搪塞人其實卻又虛偽又不相信人便賭氣一樣給趙過說「媽的。就是刀爛了我也不要。以後咱哥倆也學學煉鐵自己打把更好的!」可每當到這種氣憤的時候他就又那想起雪地裡的雷聲怕是覺得自己非得娶那個女人因而在趕車的路上發愁地問薩拉薩滿「阿師。有一個女人說薩滿預言她要嫁給一國之主。我們都不信結果冬天裡打了雷你說說看難道這真是長生天的旨意嗎?」
薩拉的咳嗽更嚴重了走也走不好喉嚨裡老有什麼呼呼地響可還是在飛鳥面前露出像春日一樣的微笑說「阿鳥呀。你覺得呢?長生天博無境界普於天下倘若連這樣地小事都管他豈不是要累死?那位薩滿的預言也許會靈驗但何嘗不是用了看人的本領給她一個信念。我敢說那個女子一定有自己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有心智有容貌。」他問了一下細節又說「現在已不是冬天了那是春雷呀——
飛鳥卻還是半信半疑反問他「為什麼春雷偏偏在那時候響?」
薩拉笑道「碰巧了。不要以為碰巧了就會神奇。比如你和我的相遇是碰巧吧?人生有許多碰巧了地事甚至在你的不知不覺中至於什麼樣的巧就很難說了巧得讓你奇怪了你就會覺得神奇。」
飛鳥說「可長生天是常常示警的呀比如狗人南下他就會在山川河洛上的示警對不對?」
薩拉點了點頭反問「聽說因此將你投到湖水中那也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