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南堂近來也忙宮掖有事他這樣的馬官要選馬駕車。這一路先是靖康王后來是他三個重臣的骸骨。同歷代國王股肱一樣他們葬得很近卻又因去世時間接近像極了殉葬。
這幾日剛清閒下來張國燾卻百忙中抽出時間特意去告訴他朝廷那裡頒發了「求賢令」。狄南堂不知道他新進了什麼官只知道他被加封爵位品序也長到二品。見他像以前一樣對自己知道很難得的自然生出一種感激。
據說古有官員起落經歷門庭若市和門可網羅雀兩種截然不同的待遇乃知世之人情。同樣的道理人一旦富貴後又有幾人記得起貧賤時的知交?狄南堂知道張國燾依然和自己相親相敬也奉對方為知己。但考慮到雙方身份懸殊近來又被有司申斥只得告訴他不要經常去馬廄免得顯得他無風範自己借勢壓人。
新王登基後的大事一般最先是大赦天下接著便是求賢。當然也有不頒布「求賢令」的但只要君王不昏聵到極點他通常會發佈「求賢令」不管用不用這些人也在面子撐出重賢取用。
只是這次來的快了些。毫無疑問這未必是少年國王的求賢畢竟他沒過成人禮沒有親政大權何來求賢?要是說是太后挾天子而發令以求取士擴充豐羽這才說得過去。
狄南堂的確為張國燾舉薦了自己而心存感激。也許這就是機會為萬民盡心俯首為牛的機會狄南堂心中有些躊躇滿志自然覺得自己既然能苟利天下當然要進取才是。
難得有假秋高氣爽他也來了心情好好陪兒子出城看飛鳥修園子的大計。二牛的哥哥逢上大赦歸家家中住處不便。
龍藍采也給人家吵了一架說二牛的哥哥大水偷看自己弟弟的媳婦洗澡。不說真看假看這種家事被龍藍采這樣的直筒子嚷嚷確實也讓人家尷尬而又沒法解決的。有了這樣的事他自己也真有意在飛鳥選的地方造幾間房子讓家人住下。
景色最是能讓愛它的人醉去一陣晚風吹來讓狄南堂有些醉熏熏的。
但還是又進了這鐵殼般的城了狄南堂微微惋惜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重新再有那原野生活中的樂趣只是將目光放到城內巷道邊那裡與幾個在玩耍的孩子。
「阿爸!他們唱國王呢?」飛鳥卻樂天地將他的心思移到孩子的歌聲中。
狄南堂僅僅側耳一聽面色就變了他慌忙下馬過去讓那幾個孩童再唱。小孩見他可親也不怎麼怕他相互排在一塊扯著稚氣的嗓子又重新唱讓他聽得字字不漏。
「黃鳥啾啾鳴棲息在棘叢。誰隨天子葬子曰涼(梁)清風。唯此清風兮家國蒸蒸榮。行臨其穴兮心中悲慼卿。彼蒼者天兮殘此良人!若可贖之兮吾當以身從!
「黃鳥啾啾鳴棲息在林穎。誰隨天子葬子曰虎賁英。唯此虎賁兮家國永太平。行臨其穴兮心中悲慼侯。彼蒼者天兮殘此良人!若可贖之兮吾當以身從!
「黃鳥啾啾鳴棲息在薇桑。誰隨天子葬子曰君子器。唯此君子兮家國有弦章。行臨其穴兮心中悲慼公。彼蒼者天兮殘此良人!若可贖之兮吾當以身從!」
「好好!我聽過啦唱得好。我要是采詩官就記錄下來。」飛鳥鼓掌稱讚他也已經聽過這歌兒。
狄南堂頭腦發懵歌中影射再清晰不過是在為三大重臣不平。他慌忙問「是誰教你們的?」
「一個阿叔看他給我們的!」一個紮著小辮的男孩慌慌手掌手裡拿的是幾塊糕點。
這是有人在有意散播謠言蠱惑人心狄南堂得到第一個反應。
「以後不要唱了聽了會被打屁股抓進大牢!」狄南堂嚇唬他們說。
小孩笑嘻嘻地四散而跑邊跑邊說「阿伯騙人!」
狄南堂歎息一聲再次琢磨一下歌中的味道覺得這也像是一個忿忿的文人傳唱責問蒼天為三大重臣歎息;但更像是別有用心的人影射朝廷無道殘害忠良。他轉身問對著遠處幾個小孩呈嚇唬狀的飛鳥說「你懂歌中意思不?」
「還能不懂?」飛鳥一臉什麼都知道的樣子說「有幾個人隨天子下葬了唄誰要替他人殉早說不就行了嗎?」
狄南堂呻然苦笑看來兒子雖然因不知形勢按自己那顆糊塗心想得糊塗但這個道理卻不是不對。誰要替早說不就行了嗎幹嘛過後傳唱?替自然無法替但可以說從傳唱本身的用意應該可以斷定這是一起謠言。他看看兒子漠不關心地在一邊亂笑心中不禁羨慕。
也許即使知道有些事情不去想更快活但也有事情是你應該去想的哪怕剝奪你的快樂。
「走啦回家!」飛鳥催促說。
兩人近家就看到二牛的哥哥大水。大水是老光棍了他從軍五年下獄四年如今自然只能是光棍一條。初回到家裡他只是頭亂沾滿污垢僅僅因鬍子未剔又雜有長顯得有些像野人。也未見在牢中餓著他出來時雖然有些消瘦但卻透出一股彪悍看起來比肥大點的二牛更結實。
此時他正穿著似袍非袍的褂子低著頭罵罵咧咧地往外走。
「去給二牛幫忙?」狄南堂打了聲招呼。
「幫鳥!鋪子裡豬都沒有會有人?」大水罵了一聲笑了一下轉身就走用公鴨一樣的嗓子唱著「姑娘屁股兒圓」。
飛鳥順著他唱了句「眉毛兒彎舌尖香又綿」改眼看父親看住自己慌忙停住解釋說「大水哥唱久了任誰都會唱!」
兩人進園子老遠聽到二牛的母親在哭二牛的媳婦還在埋怨什麼。
「我有什麼法?我有什麼法!」二牛的母親邊哭邊低低地問。
「大水哥又拿婆婆的錢了?」飛鳥問接著自己擺道理說「他又不像我一賭就贏偏偏想靠它去娶老婆!」
龍藍采聽到了立刻就從馬上拽他問「你厲害!一賭就贏!」
她腹部已經隆起飛鳥不敢反抗乖乖地叫著「阿媽先讓我下來然後再打我巴掌!」
狄南堂也氣憤代替龍藍采狠狠地給飛鳥幾巴掌說「是呀你能賭賭狗賭得上萬人都想揍你!」
「老嫂子不要傷心了可別把身體哭壞。大水也只是逛蕩慣了給他物色個媳婦吧物色個媳婦就好了。」狄南堂下馬勸二牛的老娘。
老太太抽噎著擺手說「誰能看中他?他游手好閒的又剛從牢裡出來!上哪給他找媳婦?」
「哎小鳥!你那裡不是有單身的女人嗎?說給二牛他哥哥行不行?」二牛媳婦眼睛一亮看像飛鳥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省下彩禮。
飛鳥剛挨過巴掌這就一邊跟殭屍一樣去拴馬一邊木然緩語「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我說——說看!」
二牛的老娘被他的怪腔逗樂一下子含著眼淚笑出來說「這小鳥!這小鳥!」
「飛雪呢?」飛鳥放棄裝傻突然回頭詢問。
「和你大阿媽一起出去了。小鈴說一個大留寺中有個和尚看失魂症很靈你大阿媽就帶飛雪去看看。」龍藍采扶住腰說。
「光頭的和尚?」飛鳥問。
「光頭的和尚!」狄南堂沒好氣地回答「有不光頭的和尚?」
「其實我認識一個不光頭的和尚!」飛鳥說「他很有本事能算出大尹子怕什麼我看說不定能治病!其實我覺得阿妹也不算什麼病就是害怕不敢睡覺而已看先生看多了那就真成病了。」
「真的很靈的他還有法力。我去進香他一眼就知道二牛在殺豬。說要我家要多進香火不然殺豬殺得多了有災難!」二牛媳婦說她很不滿意飛鳥對高僧的褻瀆。
飛鳥衝著二牛媳婦左看看右看看還跑到跟前聞了聞。二牛媳婦紅著臉笑著打了他一巴掌問「你聞什麼?」
「聞聞有沒有殺豬味!」飛鳥說。
「有沒有?」二牛媳婦臉更紅了卻又忍不住問他。
「香味卻不是煮豬肉的香味!」飛鳥連忙回答。
狄南堂瞪了他一眼。飛鳥立刻啞巴了。
「走!讀書去!」狄南堂邊走邊叫他。
不一會花流霜帶著飛雪回來兩人輕慢地晃悠看來更是去逛街去了。飛雪輕盈地走著口裡在哼一隻歌兒連花流霜都在符合輕隨。狄南堂一聽卻又是那「黃鳥啾啾鳴」。他心神不寧地合上書先是詢問在知道到處都有人在唱。他默然沉思不住自問此歌四起到底是什麼徵兆?
不管他怎麼認為這些都離他很遙遠。就是他看到了什麼擔憂什麼也都有庸人自擾的味道。
次日飛鳥一吃完飯就和大牛一起出去忙事狄南堂也趕著去自己的「官署」。兩人走過不久狄南良卻來了。
日照庭桑光線橘紅。大水正坐在水井邊刨頭邊糟蹋著風月見兩輛馬車停在自家門口幾個騎馬的胡服武士下馬進來便站起來伸頭看。
狄南良喊了一下風月按著武士的胳膊下車。
花流霜龍藍采飛雪都聞聲出來。
「我大哥呢?」狄南良丟開身邊人的手踱著優雅的步子過來。
「去公房了。」花流霜應了一聲叫飛雪叫叔叔。
飛雪爛漫一笑跑到他身邊。狄南良彎腰問了她點小事情接著直起身子鼓了鼓掌。一名武士回身掀開另一輛馬車的車簾趕出兩個女子。
狄南良看了看龍藍采微笑說「我狄家又要添丁沒人照顧可不行這是我買來的兩個丫鬟。」
兩個低頭的少女慢慢往前走口裡都叫著「夫人」。她們都是沒開臉的毛桃子都有幾分姿色還帶著嬌憨之氣看得大水食指大動。他嚥了下口水說「這個不錯那個也行!」
狄南良看都不看他揮了揮手示意叫他到一邊去。一個武士用頭給他示意一下給出指出讓他去的方向。大水很沒面子自覺也是恃勇鬥狠的人在面子上總要拿出不服氣的樣子總才合理。風月卻知道兩兄弟分家了狄南良未必因他哥哥而處處容忍不發慌忙推推他小聲說「你先去一邊不要招惹!」
龍藍采見花流霜不說要不要自己就說「沒錢來養沒給老爺說我不要!」
「這是龍爺托我的。」狄南良說完摸了摸飛雪的頭轉身就走留下兩名不知怎麼好的使女。
「嘿!真厲害!」大水放著馬後炮見人都走了留下的兩名澀澀少女又說不定在注意自己便很豪氣地說「不就是貴族嗎?」
二牛媳婦在一邊偷看這時才出來說「聽小鳥說他叔叔可好了怎麼這麼傲氣?」
花流霜淡淡笑笑轉手問大水給他一個做媳婦好不好。大牛微微一愣呵呵地笑只是撓頭原來也在不好意思。
「拿去就是!」花流霜指了一個讓她去大水那裡。
大水一下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