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鷹夜襲失敗的第二天中午,傑特就接到了貴族子弟被俘的消息。眾人在嘲笑貴族兔崽子無能的同時,也一致認為必須靠自己來結束這場戰爭。傑特輕輕地拍拍太鷹的肩膀,說道:「太鷹,該你了!」
太鷹微笑著點了頭,然後出去了……
※※※
夜晚,艾梨舞到達了阿洛斯托爾的軍營。阿洛斯托爾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著這支不足千人的敗軍,把不安和失望的種子帶入自己的軍營。他閉上眼睛,想了想,然後直接把艾梨舞召入了自己的帳篷。
剛關上簾子,艾梨舞就撲通地跪在地上,說道:「總帥,對不起!我失敗了。」
「是啊!而且你把自己也賠了進去!」阿洛斯托爾冷冷地望著她。
「……大人,你發覺了?……我就知道不可能瞞過大人的。不過,我只是想瞞過其餘的士兵而已。」艾梨舞平靜地回答。但這個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
艾梨舞繼續說下去:「我完好無損。我帶回來的部下大多只是跌撞造成的瘀傷,再加上有個別士兵的手臂上還留有繩索的綁痕。這一切,都說明了我只是一個在敵人憐憫底下苟且偷生的敗將而已。我本應向大人負荊請罪的……」
「你知道就好!」
「但,在大人處罰我之前,請大人看看這個。」說著,艾梨舞從自己的貼身衣袋裡面輕輕摸出一封信來,遞給阿洛斯托爾。
他一看,信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見個面,好嗎?」但上面卻完全沒有提到時間、地點、人物,這真的是做事不留一丁點痕跡。
阿洛斯托爾的眼神在瞬間變得犀利起來,無形的寒意,向艾梨舞直逼過去,讓她頓時打了個寒顫。但,他很快收起自己給她的壓迫感,慢慢走過去,把耳朵湊在她耳邊。
在細聽那低得近乎無聲的回答後,他沉吟起來了,隨之揮手讓她退下,不過,卻發現她依然跪在地上不動。
「你是想我處分你嗎?」
「是!」
「……現在,情況已經夠糟的了。尼魯死了。托馬斯被俘。尼亞哥夫被三十萬大軍困住了。本來,我怕他部隊的機動力太差,特意把本土調來的一萬騎兵給了他。但沒想到利卡納的援軍這麼快到,結果現在還是……哎——我手下已經沒有可用之將。難道,要我殺了你,自掘墳墓嗎?」
「……我任憑大人處置。」
「那好!暫時貶你為我的副官。那你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現在馬上幫我整理一下桌面的情報。」
「嗯!」艾梨舞依言走過去翻動桌面的文件,不過,她的手很快停住了,顫抖著聲音道:「這些文件是……」
「不錯!這些就是我要救托馬斯的理由。」阿洛斯托爾下巴微微上仰,俊秀的雙目中電射出如利劍般的神光,彷彿只要艾梨舞敢輕舉妄動,單憑眼神也足以把她殺死似的。
無法承受這駭人的壓力,艾梨舞整個人軟在了椅子上。直到這時,她才察覺到:不知何時,帳篷外已經站滿了人。全副武裝的影子,投到了帳篷上面。不用問,這些一定是阿洛斯托爾的親信了。
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阿洛斯托爾上前,一把握住了艾梨舞的右手,輕聲說到:「歡迎你,艾梨舞!現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戰友了。」說完,丟下不知所措的她,轉身離去。
其實,阿洛斯托爾也一樣別無選擇了。宰相對自己虎視眈眈,國內的基業等著自己去挽救。前線的友軍所剩無幾。而且弄得不好,自己還要獨自面對數十萬敵軍。在這外患內憂之際,能獨當一面的盟友就顯得格外的珍貴了。不過說實在的,他也不肯定,自己這樣做,到底是讓艾梨舞上了自己的賊船,還是讓賊上了自己的船。但自己也必須確保像艾梨舞這樣的人才不要跑到宰相的陣中。所以,也只好把這個原本中立的智將強拉到自己旗下了。
※※※
深夜的夏風不緊不慢地吹拂著阿洛斯托爾的臉。雖然此刻的他眉頭緊鎖,但他明亮的眼睛卻依然保持平靜。
看見自己的上司一言不發,艾梨舞也只好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
在得知太鷹托艾梨舞捎來的口信後,阿洛斯托爾經過再三考量,決定按口信中所說的,在距離希曼軍營三公里外的一個無名山崗背面,約見這個號稱「拉洛之腦」的謀士。但是距離信上約定時間已過了一個小時,正當阿洛斯托爾準備離去之時,忽然遠處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轉頭望去,見一白馬,背上騎著一位白衣人,正從遠處風塵迎面飛馳而來。
一人一騎轉眼便至,來人腳下一蹬,,凌空飛射而來,看得阿洛斯托爾心中暗暗喝采。
這次太鷹的打扮,不像以往那樣蓬頭垢面,而是一身白色布衣儒服。在夜風的吹拂下,衣抉輕輕飄飛拂揚起來。他頭戴白色儒帶,額頭的瀏海綁在後頭,竟隱隱透出一股仙風道骨,狀若天神的氣度。
菱角分明的輪廓,配上雖不俊朗但卻十分耐看的五官,乍看之下,有如飽學的鴻儒。
但是一雙閃爍不定的眼睛,卻讓他有股妖邪的魅力,令人有種一眼看到,就再也不想把視線移走的感覺。
一旁的艾梨舞卻看得俏目生輝,回想到之前此人喬裝成老人,將自己……兩片紅雲不禁嗉地飛上了臉頰,散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嬌媚動人氣息,惹人遐思。
但是,一旁的兩人卻沒將注意力放在顧盼生花的副官上。打從一見面開始,兩人就在各自打量對方。陰鬱的氣氛,瀰散在整個山崗之上。最後,還是阿洛斯托爾先開口。
「我在等你。」
「我知道,讓將軍久候,太鷹萬分慌恐,然則在下卻有遲來之因……」但太鷹的話被打斷了。
「我在等,你也在等!」
對於被人一下子識破自己的談判策略,太鷹微微感到有點出奇,但隨即正色道:「我可以等,但,你不可以!」
阿洛斯托爾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的雙瞳在不知不覺地縮小,死死地盯著太鷹。
難道……拉洛他們知道了我的處境?……不可能!我也是剛知道不久。莫非,這是他的疑兵之計?他的心情迅速平復了下來,臉上不動聲色的回答道:「等?我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再等,將軍的身家性命可能有危險。」
太鷹剛說完,阿洛斯托爾立刻大笑幾聲,道:「可笑!可笑!本將勞苦功高,十年來,金戈鐵馬,為希曼帝國南征北討,立下無數武勳。對陛下,更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死而後矣。再則利卡納連場慘敗,乃是我希曼鐵騎,得天之助。順天者昌,逆天者亡。爾之主公,何不歸順我國,共圖大業?」
太鷹一方面佩服阿洛斯托爾的鎮定,一方面也覺得這番廢話,說得極有水準。只可惜,說那麼多,在自己眼中,卻大有欲蓋彌彰的用意。太鷹毫不理會阿洛斯托爾的話,而是一拱手,恭敬地說道:「將軍之禍,不在利卡納,而在蕭牆之內啊!」
阿洛斯托爾心神劇震,太鷹的話,如同巨錘一樣撼在他的心上。他再也沉不住氣了,終於勃然色變道:「哼哼!好個禍起蕭牆!說,你來幹什麼?」在說話的同時,向太鷹逼近了一步。
相較阿洛斯托爾的聲厲內荏,太鷹卻表現得冷靜異常,低頭答道:「將軍誤會了,在下前來只是想要助將軍渡過難關,絕無它意。」
但是,從阿洛斯托爾的鷹目中射出來的森然冷光完全沒有減退的意思。他默不作聲,再向前沉踏了一步,那逼人的寒氣卻更盛了。
不過,太鷹的意外舉動卻停住了他的氣勢。只見低著頭的他,手一揚,拉動手中一根繩子,馬背上的一個碩大的布袋『叭』地掉了下來。然後,不知怎的,布袋口忽然鬆開了,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托馬斯?!」阿洛斯托爾跟艾梨舞同時一驚。望著昏迷不醒,但呼吸均勻的托馬斯,阿洛斯托爾的臉變得陰晴不定,而眼中的神色更是一變再變。
「將軍之才,令我家主公惺惺相惜。來時,特令在下帶此見面禮,送給將軍。」
阿洛斯托爾慢慢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忽然慢慢地轉過身,負手而立。在清冷的月色底下,任由自己的藍發隨風飄揚。但在他看似的孤單的身軀中,卻有一股不屈的傲氣透出來。彷彿在心中下了某種決定似的,他輕輕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們想要什麼?說吧!」
「呵呵!這只是拉洛大人景仰將軍所送之禮。幫助將軍只是舉手之勞,又何足掛齒呢?」
「廢話!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發現跟他兜***是多餘的,所以太鷹也直說了:「功勳。讓拉洛大人平步青雲的功勳。」
「說下去!」
「我們想讓將軍假意戰敗給我們私兵團,然後宣佈退兵。那麼,此役最大功勞者,非拉洛大人莫屬。而將軍則可以趕回去處理內務了。」
「什麼?你想讓我拋棄尼亞哥夫?」他的語氣已經有點陰冷了。
「不!相反,尼亞哥夫比你更安全,因為他手上有一大票貴族。」
「……為何我要幫你?」
「一萬匹良馬。」
「……什麼?你竟然……」阿洛斯托爾氣得轉回半個身子,張開眼,怒目直逼太鷹。
「大人的馬,反正也無法在利卡納援軍殺到之前帶走,不如交由我們代為妥善保管。
將來……」太鷹說到這裡,卻故意不說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用原北方軍團的俘虜來換?」
「不錯!」
低頭,略為沉吟了一下,阿洛斯托爾抬起頭:「成交!」
太鷹拱手道:「謝將軍!告辭!」
「哎……」艾梨舞忽然好像想說些什麼,不知不覺中伸出了她的手。但,太鷹所站之處突然風沙大作,令兩人不由得舉起雙手擋在面前。但沒有想像中的意外變故,只是太鷹的身形卻飛快地消失了。草,還是原來的草。地,還是原來的地。剛才的一切,彷彿都只是幻覺而已。
不過,艾梨舞卻發現,在風沙過後,自己的手裡多了一樣東西。她不敢看,反而偷偷瞄了自己的上司一眼。卻發現,他還在為剛才的談判而思索,才放心地把那東西放進自己的懷裡。
過了一會兒,阿洛斯托爾忽然說道:「你先回去,等會兒再來我的帳幕商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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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艾梨舞踏入了主帳篷,剛進去,就看見阿洛斯托爾輕輕地放下一把精緻的水晶短劍。艾梨舞匆匆瞟了一眼,發現短劍的柄上,竟刻有希曼皇族的標記。但,她不敢繼續望下去,向他行了軍禮。
「艾梨舞,對於剛才的會談,你怎麼看?」
「基本上,是可以接受的條件。而且,大人也別無選擇。但恐怕,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我不排除他們已經跟宰相勾結的可能性。」
「不!馬爾薩斯還看不起他們。那傢伙一向自負,只要認為自己能行,就絕不會假手他人的。反而,我覺得是那個傑特在落井下石。」阿洛斯托爾說著說著,眼睛半瞇了起來。
「這……的確,時機太巧了。」
「你也察覺了吧,我是今早才知道的事情,他們晚上就送來我必不可少的托馬斯?
哼!鬼話連篇……要撒謊,也得弄個像樣點的謊言吧!」
「但,按時間來算,托馬斯被俘,甚至在大人的家業被抄查之前。」
「……這樣說來,就有兩種可能性。一,巧合。二,連馬爾薩斯也被他們算計了,成了一隻對付我的棋子。所以,我認為是第二種可能性比較大。」
「大人,不會是第二種。想想看,如果他們真的掌握了大人的把柄。只需要把東西揚出來,那麼,馬爾薩斯也不得不放棄控制大人的念頭,會被迫公開處置大人。這樣一來,我們希曼就被迫來個陣前大換帥,利卡納之圍立解。所以,下官認為,一定有他們的利益所在,他們才會跟大人合作的。而且,絕不是北方軍團俘虜的那種蠅頭小利。」
「那麼……他們到底……」
「大人,你看看這個,我想:他們的目標就是這個吧!」說完,艾梨舞遞上一張紙條給阿洛斯托爾。
「這個是……利卡納被俘貴族的名單?」他向艾梨舞投去詢問的眼光。
「是的,大人,你再看看,那些名字中的姓。」
「……那些……全部是中央的貴族……糟了!尼亞哥夫有難了。可惡,那群傢伙的目標竟然是尼亞哥夫。他們想砍掉我的臂膀,同時,讓我落個見死不救的罵名,從而失去軍方的。沒有軍方,我回去拿什麼跟馬爾薩斯鬥?」阿洛斯托爾目露凶光,一把將紙條狠狠地捏成一團。
「不!等一下,大人,請從政治的角度來考慮。」她的話,讓阿洛斯托爾的目光柔了下來。
利卡納的大王子派和騎士派是不敢進攻的。但,二王子派不同。如果,特意造成一次尼亞哥夫想突圍的假象,那樣,他旗下那兵力超過十萬的大軍就可以趁機攻城。這麼一來,以尼亞哥夫的性格,很可能將那些兔崽子拿來當肉盾。結果,還是騎士派要頂罪。而大王子派則由於死太多人,造成內部分裂。最終得益的,還是二王子希亞洛……阿洛斯托爾思慮良久,終於下了結論:「傑特·拉洛,是希亞洛派的人。」
「大人!我也認為是這樣,只有這樣,才說得通。一方面,希亞洛一黨由於其東北貴族的折損,而急需重新取得勢力的平衡。另一方面,拉洛就利用這個機會,一舉躍升利卡納一流名將之列,從而獲得希亞洛的青睞。」
「好個一箭三雕的毒計!竟然可以顧全自己陞官、分化敵人、打擊政敵……哼!我偏不如你所願!」阿洛斯托爾毅然起立,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但從中透出來的寒意卻更盛了。他一甩肩膀上的藍色披風,大步流星地走出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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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大陸歷1680年6月,希曼和利卡納之間的戰事出現了轉折。而公認的轉折點,則是著名的『十面埋伏』戰役。
此戰發生在18號的凌晨四點,傑特·拉洛中將把三千多騎兵分成兩排,然後讓騎兵們牽著俘獲戰馬的韁繩,發動衝鋒,造成利卡納主力騎兵團趕到的假象。此刻,楓潔城的哥亞魯中將也同時出擊,造成內外夾擊之勢。另外,拉洛命旗下部隊多打火把,高聲吶喊,造成滔天聲勢。再加上先前負責騷擾敵人補給線的那兩支部隊也趕回來助陣。結果,阿洛斯托爾倉皇率部突圍逃走。此役,利卡納軍以微弱的損失,殲敵八千人,俘獲戰馬一萬多匹。
至於真實的情況是不是這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秉承利卡納貴族一向的優良作風——瞞上不瞞下,眾人一致決定,在交給上層的公開報告上這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