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農曆年來得特別早,聖誕還沒過去多久,轉眼就是春節。
自然是要回Y市過年。Y市離城不遠,平時開車只要三個多鐘頭,過年路上擁擠,以琛和默笙早上出發,到Y市竟然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
察覺到身邊的人安靜了很久,以琛不由轉過頭,她從昨天就開始瞎緊張,怎麼到了Y市反而好了?
默笙正怔怔的望著車窗外,連以琛長時間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都沒有感覺到。
以琛眸中閃過莫名的情緒,頓了下突然開口叫她。「默笙。」
「呃……」默笙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回頭問他:「什麼?」
「你會不會打麻將?」
打麻將?默笙懷疑自己聽錯了。
「阿姨最喜歡打麻將,你要是不會,她大概會很掃興。」以琛雲淡風輕的口氣,卻刻意把話說得嚴重。
默笙一愣,剛剛在腦子裡盤旋不去的思緒都飛走了,只剩「麻將」兩個字在轉。「怎麼辦?我不太會。」默笙懊惱極了,「你為什麼不早點說,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現在準備也來得及。」以琛嘴角揚起淺淺的笑,停車。
「默笙,我們到了。」
這樣熱鬧的新年她有多久沒過了?
窗外漫天的飛雪,爆竹聲不停的傳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年夜飯,聽老人嘮嘮叨叨。
「你們兩個孩子越大越不孝順,一個交了男朋友也不告訴媽,一個乾脆連結婚都不說……」
以玫朝以琛做個鬼臉,「媽,你都說了一下午了。」
「難得孩子回來,你就讓他們好好吃頓飯,不要一直囉嗦個不停。」何爸說。
「我看是你厭我煩吧……」何媽轉而說起何爸來,怕老婆怕了一輩子的何爸立刻苦了一張臉。
那頭張續聽不懂方言,一直吵著要以玫翻譯,以玫嫌煩,一個大男人居然開始耍賴。
默笙笑著聽著,習慣了在國外冷冷清清的過年,在這樣的溫暖氣氛裡,竟然有不敢開口的感覺。
飯後何媽果然組織一家人打麻將。以琛早就躲進書房,以玫則主動要求洗碗,於是只有不敢反抗的何爸,默笙和準女婿上台。
何媽是打了幾十年的老手,功力深厚,何爸做了幾十年的陪練自然也不弱,以玫的男友從商,算計乃天性。只可憐了默笙在國外待了那ど多年,對國粹一知半解,臨時上陣,輸得一塌糊塗。
以琛從書房出來簡直不敢相信,「一個鐘頭不到,你居然能輸成這樣?」
默笙羞愧極了,訥訥的說:「運氣不好……」
以琛拍拍她的肩膀叫她站起來,「我來。」
這才叫勢均力敵,默笙在一旁看著越看越有意思,到了一點還不肯去睡覺。以琛趕了兩次沒用,最後乾脆臉一板,默笙只好去睡覺了。
夜裡默笙睡的迷迷糊糊,聽到開門聲,扭開檯燈。「完了嗎?贏了還是輸了?」
以琛掀開被子躺進去,一臉疲倦。「阿姨一個人輸。」
默笙瞪他:「你們三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的!」
「何氏家訓,賭場無父子。而且阿姨不輸光了是不肯歇的。」以琛拉她入懷,「快睡,累死了,都怪你不爭氣。」
默笙立刻慚愧得不得了,平時他工作就忙得要死,回家過年還要受這種折磨,真是可憐。於是乖乖的靠在他懷裡睡覺,不再吵他。
半晌,卻感到他溫熱的唇在她頸後游移,默笙微喘,「你不是很累嗎?」
「唔!」以琛的聲音模模糊糊的,「我還可以更累一點。」
年初一早上七點多默笙就醒了,坐起來穿衣服,又被以琛拖進了被子。
「這麼早起來幹什麼?」以琛睏倦的說。
「做早飯……你鬆手啦。」默笙使勁掰他扣在她腰上的大手,以琛卻連手指都沒動一下,默笙懊惱的放棄。「以琛!」
「再陪我睡一會。」
真是!默笙咕噥。「以琛,你今天有點怪。」
以琛身軀一僵,沉默幾秒,聲音有點不自然。「哪裡怪?」
「簡直像小孩子一樣。」默笙抱怨。
以琛手指微微放鬆。「別鬧,睡覺。」
外面好像沒人走動的聲音,默笙妥協了,反正她也掙不開他。「那我再睡一會。」
可是……這樣的睡姿很不舒服哎!
閉上眼睛不到一分鐘,默笙又開始不安分,想把以琛橫在她腦袋下的手臂推開。
怎麼一個女孩子睡覺會皮成這樣?以琛睜開眼睛,「你能不能不要動來動去?」
默笙愁眉苦臉的,想睡枕頭,枕頭比較軟比較舒服。
「……以琛,這樣睡你的手臂會很酸的。」
她還真會「替他著想」,放她自己睡覺的結果大概是兩個人一起感冒,還是把她抓好睡得安心些。以琛乾脆當做沒聽到,閉上眼睛自己睡自己的。
默笙瞪了他半天,還是沒轍,又睡不著覺,眼睛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停在眼前的俊顏上。
以琛……真的很好看哎。
悄悄的親他一下,默笙終於有點睡意了,腦子裡朦朧的想著待會還是要早點起來……
結果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居然已經十點多了,以琛不在床上。默笙趕緊起來,穿好衣服走出房間,以琛和何爸正在客廳裡下棋。
默笙不太好意思的叫了聲「叔叔」,何爸笑瞇瞇的朝她點頭。
默笙走到以琛旁邊,小聲的埋怨他。「你怎麼不叫我?」
「嗯琛手執棋子,心思都在棋盤上,落子後才抬頭說:「去廚房幫下阿姨。」
笙探頭看廚房,就何媽一個人忙來忙去的。「好。」
何媽看到默笙進來也是笑瞇瞇的。「小笙起來了?晚上睡得習慣嗎?」
默笙連忙點頭,她大概是最晚起床的了,還會不習慣?「阿姨,這個我來弄。」取過何媽手中的菜刀,細細的切起肉絲。
何媽拿起一旁的青菜洗,一邊和默笙聊起天來,東一句西一句的扯些家常,說了幾句話突然「哎呀」了一聲,想起一個早該問的問題。「看我糊塗的,小笙,親家公親家母也在本市吧?什麼時候大家吃個飯見見面。」
默笙一愣,差點切到手指,咬下唇,該不該說呢?抬頭看見何媽和藹善良的笑臉,默笙實在不想欺騙,還是決定說實話。
「我爸爸……」
「默笙。」
欲出的話被打斷,以琛出現在廚房門口,臉色有點蒼白,下顎繃得緊緊的。
「這孩子!突然冒出來嚇人啊。」何媽拍拍胸。
以琛表情緩和了些,眼神卻沒有絲毫放鬆。「默笙,我的外套你放哪裡了?我找不到。」
「…笙怔了怔,洗手去房間。
外套就在床邊的架子上掛著,很顯眼的地方,一進房間就能看見。默笙在架子前怔怔的站著,心中翻轉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以琛從她身後取下外套。
「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不希望他們對你有什麼想法。」他低歎著說:「默笙,你要對我有信心一點。」
話語中若有似無的苦澀讓默笙一陣酸楚,她又多想了。
「以琛……」
「我寧願你馬虎糊塗一點,別想那麼多。」
默笙仰望著他。「可是那樣你又會嫌我麻煩。」
「你總算還有自知之明。」以琛揉揉她的頭髮,「是很麻煩。」
可是不會心疼。
「出去吃飯,阿姨應該做好飯了。」
吃飯的時候何媽又問起默笙的父母,默笙只說父親已故,母親在國外。何媽歎息了兩聲就沒多問,一心想著說服大家飯後打三圈,有益身心。可惜大家都不捧場,何爸要睡午覺,以玫要帶張續去Y市的著名景點玩,何媽也只好悻悻然作罷了。
以琛昨晚沒睡到什麼覺,下午用來補眠。默笙早上起的晚,了無睡意,便在他睡覺的時候翻他以前的東西玩。
一張舊的考卷也能讓默笙津津有味的研究半天,看看他那時候的字怎麼樣,看看他會錯什麼題。還有以琛以前的作文本,默笙一篇一篇作文看下去。以琛議論文寫得極好,基本上都在九十分左右,默笙想想自己那時候議論文每次都只有六十多,不禁嫉妒不已。幸好他抒情文寫得不怎麼樣,找回一點安慰。
以琛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默笙坐在木地板上翻他以前的雜物,咳了一聲提醒她。「何太太,你在侵犯我的個人隱私。」
「以琛,你醒了?」默笙抬起頭,眸子亮亮的,興致盎然。「還有什麼好玩的?」
她還真的看上癮了。以琛失笑,拉她起來,「別坐地板上。」
彎腰翻了翻地上散亂的東西,「阿姨怎麼還把這些東西收著。」
「這張照片你幾歲?」默笙遞了張舊照片給他。照片上的以琛尚年少,清俊挺拔,穿著Y市一中的校服,捧著獎盃。
「大概是高一參加全國物理競賽。」
「物理?你不是學法律嗎?」
「嗯,不過高中是讀理科。」
「早知道你在一中,我也去一中念了。」默笙說著無限懊悔,「我本來可以去念的,後來想想離家太遠了,早上我肯定爬不起來。」
「幸好你懶。」以琛的語氣絕對是慶幸,「讓我有個清淨的高中。」
默笙凶凶地瞪了他一眼。「還有照片嗎?」
以琛從上面的櫃子拿出相冊,「不多,我們家的人都不愛拍照。」
相冊是很老式的那種,看得出有些年代了。翻開首頁是一張嬰兒照,上面寫著——「以琛一百天」。
照片上的嬰兒白白嫩嫩,眉間微蹙,非常有氣魄。默笙愣愣的看了半天,不可思議的說:「以琛,原來你生下來就這麼嚴肅。」
「嬰兒哪有什麼表情。」以琛蹙眉。
「有啊!」默笙爭辯說,「我爸爸說我小時候一看到相機就笑瞇瞇的。」
後面大部分是合照,年輕的女子手裡抱著孩子,依偎在年輕的丈夫身邊,幸福的對著鏡頭。即使那時候照相技術拙劣,仍然把女子的秀妍無暇和男子的高大英俊展現得淋漓盡致。以琛外貌上則像父親多一些。
默笙沒再出聲,沉默的翻完僅有一本的相冊,抬頭默默的看著以琛。
「我沒事。」以琛抽走她手裡的相冊,「那麼久了,再多的情緒也淡了。」
默笙仔細看著他的眼睛,半晌才放心。「我們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等到清明節。」以琛輕撫她小狗啃過似的頭髮,「等你頭髮長整齊,不然真成了醜媳婦了。」
春假並不長,默笙大部分時間被何媽拉在麻將桌上小賭怡情,可惜幾天密集培訓下來沒見一點長進,還是看了台上的牌就忘了自己手裡有什麼,看著自己的牌就不知道別人打了什麼。
以琛只有搖頭歎息,不知道要羞愧自己的老婆天資了了,還是慶幸她將來起碼不會在麻將桌上敗家。
明天就要回城,這晚默笙輾轉難眠,以琛在她第三次翻身的時候把她定在自己的懷裡。
「在想什麼?」
「以琛。」黑暗中默笙靜了一會,低聲說:「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媽媽?」
以琛把手放在她背上,沉沉的。「沒有。」
「爸爸和媽媽很奇怪……」停頓回憶了一下,默笙說下去,「小時候就感覺媽媽似乎不喜歡我,好像是因為爸爸的緣故,可是也沒想太多。後來爸爸事發,我在美國,媽媽和我斷了聯繫,爸爸的老同學才告訴我,媽媽和爸爸在事發前一個月就離婚了,爸爸會在監獄裡自殺,其實是因為媽媽也被牽扯在裡面,他不想連累她,所以才一死承擔了所有的罪名。」
現在雖然已經沒有初聞時的不可置信,默笙的聲音仍然很壓抑。「我雖然知道他們之間有問題,可是從來沒想到嚴重到這個地步。」
感覺到她身軀微顫,以琛攬緊她:「過去了就別想了。」他口才雖好,對安慰人卻不在行,只是輕輕地拍著她,倒像在哄騙小寶寶。
默笙想像一下以琛哄小孩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沉重一下子卸掉許多。「我沒有難過了,只是剛剛想到,我現在已經很開心了,她還是一個人過年,不知道怎麼樣。」
以琛望著天花板,黑夜中他的眼神淡漠,語氣卻像夜色一樣的柔和。「你要是不放心,明天早上去看看。」
笙有點睏了,靠在他胸前,聲音倦倦地說,「起碼告訴她一聲,我很好。」
次日早晨以琛和默笙告別了依依不捨的何爸何媽踏上歸途,以玫和張續上班時間比他們早,已經在前天就走了。
離開Y市之前他們去了趟清河新村,不過這次好像又撲了個空,默笙敲了好幾分鐘的門都沒人來應。
「要不要等一會?」
默笙搖了搖頭說:「算了,我們走吧。」
老式樓房的樓梯狹窄深長,下樓的時候默笙很有經驗的說:「這種樓梯要走慢點,不然會在拐彎那撞到人。」
以琛看了她一眼。「你撞了幾次?」
「……」默笙訥訥,「還好吧,沒幾次。」
那就是很多次了,走路不看人也是她的毛病之一。以琛伸手板過她的臉頰,左看右看,輕吁一口氣。「還好沒有撞歪。」
默笙朝他做了個鬼臉。
坐在車上默笙回望舊樓,心中有些淡淡的悵然。這次仍然沒見到她,她和母親雖然是母女,可能緣分還是太淺了。
車快開出小區門口,默笙隨意的看向車窗外,卻在一瞥之下連忙叫道:「以琛停車。」
以琛踩下剎車,性能優良的轎車在最短的時間裡停住,默笙打開車門向後追去。以琛沒有下車,從觀後鏡裡看到她在幾十米遠處追上了一個身形清瘦的中年婦女。
心裡忽然就生出一股煩躁,他下意識的伸進衣袋摸煙,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最近打算把本來就不大的煙癮完全戒掉,根本沒放煙在身上。閉目歎氣靠向椅背,打開車內的音箱,輕柔的音樂輕瀉而出,安撫人心。
同一首鋼琴曲聽到不知道第幾遍時,耳邊響起敲窗的聲音,以琛睜眼看到默笙,搖下車窗。
「我剛剛和媽媽說我結婚了,你們要不要打個照面?」默笙問他。
以琛沉默的頷首。
遠處默笙的母親裴方梅遠遠的看著女兒和一個高大挺拔的年輕人向她走來,她視力不佳,尚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卻隱隱感覺到他氣質出眾,小笙看來眼光不錯。
只是……裴方梅皺起眉頭,剛剛小笙說,他叫何以琛?
何以琛,這個名字為什麼總給她一股熟悉感?
轉眼人已經到眼前,裴方梅看清他的樣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默笙給他們互相介紹。
「我媽媽。」
「他就是我說的何以琛。」
「您好。」以琛淡淡的問候了一聲。
裴方梅深思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濃。她頗矜持的笑了下說:「你就是何以琛?小笙眼光不錯。」
笙有絲尷尬。
他們都不說話,默笙也沒什麼好說。想問的都是禁忌不敢問,問候的話就那麼幾句說完就沒有了。
「以琛,你帶名片了嗎?」默笙想起來問。
以琛點頭說,「車上有,我去拿。」
在以琛拿來的名片反面匆匆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默笙遞給母親,「這是我的聯繫方式,你要找我可以打這個電話。」
裴方梅接過,看了一眼說:「既然你們急著要走,我就不留你們了。」
笙應了一聲,遲疑了下說:「那我們走了。」
匆匆告別母親坐回車上,默笙神色頓時比剛剛自然了許多。「能這樣就很好了。」畢竟已經闊別八年,這樣有些客氣的見面反而讓她感到輕鬆。
以琛一時沒注意她說什麼,他想起裴方梅方纔那個深思打量的眼神,心中疑慮叢生——她是不是回想起了什麼?
默笙看他久久不開車,不知在凝神思考什麼,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以琛司機,回到地球沒有?」
晶亮的眼睛笑瞇瞇的看著他,以琛疑慮未消,又開始頭痛,怎麼最近越來越覺得某個人某些曾經令他頭痛不已的個性在死灰復燃?
難道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